这天是星期六,明诚一过六点就回家了——早上长叔告诉他,照一会回来住一晚。自从学校开始期中备考,这孩子就没回过家。
李欣茹在厨房看长婶做饭,经过三个月的调养,她的身体状况好转了不少,脸上难得有了几分光彩。
明诚走进去和她们打招呼。
欣茹高兴,“今天回来得早!”
“照一到家了吗?”
“没呢!长叔四点就跑学校去了,不过自习课到五点半才放,路上如果不堵车,也快到了!”
欣茹随明诚走进客厅,容光焕发告诉他,“照一一次月考,一次期中考,都是全班第一。升了高三,这孩子很努力呢!”
明诚听了也高兴,但心里清楚,照一这么拼,完全是为了妈妈的缘故,他希望让李欣茹开心。
“老师说,照这个成绩,可以去试试国内那几所名校,不必非跑国外去。”
“他自己的想法呢?”
欣茹还没开口,外面传来讲话声,长叔陪照一走了进来。
照一还穿着校服,明诚曾听他向母亲抱怨过校服样式土,同学们都不爱穿,不过在明诚眼里,儿子即便穿上再难看的衣服,也掩不住挺拔的身姿。儿子一直是明诚的骄傲,即便他已失去照一的信任。
饭桌上,明诚给照一倒了点红酒,庆祝他两次考试拔得头筹。
照一没碰杯子,“学校不许喝酒。”
明诚说:“喝一点没事,再说是在家里。”
欣茹见儿子依然没动静,便插话说:“你就喝一点吧,爸爸为你高兴呢!”
母亲开了口,照一才勉强举杯喝了一口。
明诚问他:“打算考哪所学校,定下来了吗?”
照一朝母亲瞥一眼,欣茹含笑望着他,满眼期待,他不太情愿似的说:“想考德累斯顿大学,读工程机械专业。”
“去德国读?”明诚为难,“我不太了解那边的情况。”他在美国和英国倒是都有些资源。
照一低眉:“我自己会搞定。”
气氛有些冷场。
欣茹转首向明诚解释,“他和朋友约好了,一起考过去。”
“女朋友?”明诚想开玩笑调解一下。
照一却绷脸:“不是。”
欣茹笑说:“是网络上认识的一个笔友,好像是捷克人,是吧照一?”
照一点头,对母亲笑笑。
明诚也微笑点头,喝下一大口红酒,心里很不是滋味。
晚上洗过澡,明诚走到照一房间门口,房门虚掩着,里面灯火通明。
他很想跟儿子聊聊,刚要敲门,听见照一讲电话的声音,大概是和同学,正说学校里的事。
“我对他没意见啊,你看每次收作业我都有跟他打招呼咯……那你就安慰他,考第二也很好了,和我就差两分,从来没有常胜将军的……我傲气?我觉得他比我傲气多了,看谁都不如他,和他做朋友当然会有点困难了……”
明诚返回主卧,李欣茹已躺在床上,她总是容易疲倦,不过知道明诚今晚会和她一起睡,欣茹心情好,硬撑着精神等他。
明诚上床坐着,问欣茹,“累吗?”
“还好。”欣茹靠近他一些,脸上露出满足而娇羞的神色,仿佛她还是二十来岁的时候,可她被那场重病折腾得形销骨立,脸上没有一丝肉彩,显得很苍老,明诚无法长时间盯着她看。
他伸手在欣茹肩上轻轻拍着,像哄小孩。他们什么也干不了,但欣茹还是喜欢依偎着他,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她很快就睡着了。
明诚忽然很想抽烟,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欣茹睡眠浅,他不想惊醒她,更不想为此解释——她总是问得很仔细,哪怕非常琐碎的事。
他回忆起刚才和儿子的对话,照一现在吝于施舍他一个笑脸,说话也是能简则简,他把所有的爱都留给了母亲。
明诚忽然对欣茹生出一丝恨。以她的细腻,怎么可能察觉不出父子间越来越冰冷的关系?可她装看不见,从来不提,也不试图为他们弥合,仿佛一切都很正常。
他缩回搭在欣茹身上的手,冷冷闭上了双眼。
**
夜凉如水,徐朗坐在家门口的老榆树下发呆。
他脸上的伤已经痊愈,身上的淤伤也消了大半,不过迫使他走出家门的动力依然是复仇。
他去找同学陈老三,想组织一批人马好好跟对方干一架,但老三不肯。
“算了吧,阿朗!那些人可不是小混混,有几个身上都背过人命的,黑起人来根本不讲规矩,咱们不在一个档次上啊!真要打起来,能不能占便宜不说,闹大了,他们不过再进趟局子,跟回家没区别,咱们可是连派出所都没蹲过的,犯不着给自己抹黑啊!就当让狗咬了,以后躲他们远点儿!”
徐朗觉得沮丧,不管老三是不是口是心非,但肯定是不可能帮他报仇了,如果他一意孤行,孤身找上门去,非但仇报不了,很可能再让人给削一顿。
隔壁的门卡啦一声响,有个人影闪身而出,徐朗转头看,是周尧,愁眉不展的。徐朗把自己的烦恼暂搁了,振作精神低呼:“阿尧!这么晚了还不睡?”
周尧冷不丁听见有人叫自己,吓一跳,擡头看见徐朗坐树荫底下,穿件白T恤,森森然仿佛一鬼,笑道:“你怎么也不睡,在树底下装神弄鬼的?”
徐朗给他搬了张凳子,两人并肩坐着。
“功课很紧张吧?”
“嗯。”
“哎,不是刚考完期中考吗?是不可以轻松几天?”
“高三哪有轻松的时候!”周尧耷拉着眉眼,“有烟吗?我抽一根。”
徐朗笑,“你会吗?”
“你教我呗!”
徐朗摸出烟盒子,掏了一根正要递给他,忽然贼眉鼠眼往周家门口一瞟,周尧一把夺过烟,嘟哝,“这么晚,我姐早睡了。”
徐朗讪笑,“要是让她知道我带坏你,肯定骂死我。”
“我都不怕我姐,你那么怕她干什么?”
徐朗眼神飘忽,见周尧把烟叼嘴上了,赶紧给他打火,“第一口慢点,别吞下去。”
周尧不得法,还是呛到了,咳出了眼泪水。
徐朗给他拍背,“跟你说了慢点。”
“我晕……”
“别抽了,先缓缓,过几分钟就好了。”
周尧眼神迷离,看徐朗把烟放嘴里抽,吞吐烟圈,很是老练。等恶心劲儿过去,他轻叹一声,“果然术业有专攻啊!”
徐朗失笑,“那我宁愿和你换,回回考第一,将来跑不了是个高材生。”
周尧双眸一黯,“不再是第一了,有人超过我了。”
“谁啊?”
“就我姐老板的儿子。”周尧声音闷闷的,“月考、期中考,都是他第一我第二。”
徐朗笑道:“我当多大事呢!这有什么,你还是考得很好啊!将来你考北大,他考清华,井水不犯河水,有什么想不开的。”
“人家才不会考国内的学校呢!肯定要出国读,哈佛、斯坦福……”
徐朗说:“你要家里有钱,不会比他差,他考哈佛,你就考那个……牛津!”
周尧给逗笑了,“你就这么崇拜我?”
“对!你是我偶像!”
“嘿嘿!”周尧心情好点了。
隔一会儿,他忍不住说:“那家伙吧,高二时候很普通的,不知怎么一进高三就突飞猛进,跟吃了补药似的。”
“你问问他嘛!说不定你们还能做朋友。”
周尧立刻否决,“我才不想跟那种人做朋友!”
“他怎么了?”
“傲得要死,一天到晚装深沉,以为拍偶像剧呢!看见了就烦!偏偏还有那么多女生不知羞耻围着他转,真他妈丢人!”
“好吧!”徐朗撇嘴,“那你接着努力,争取下次考过他。”
周尧不愿谈自己,问:“你怎么样,阿朗?”
“我么……”徐朗把烟蒂放鞋底下碾灭,忽然觉得心头一阵松开,仿佛豁然开朗了,“我会去找份工作,以后不瞎混了,踏踏实实打工去!”
**
周岚接到总秘的通知,要她去明诚办公室开会,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这两天Linda和Ann正眼都不瞟她一眼,完全拿她当空气,更别说给她事情做了。这个迹象一点都不妙,周岚猜自己可能要给踹回老巢了,她当然不甘心,可又一筹莫展,连个商量的人都找不着。原来还可以找袁喜,现在她俩吃饭也不在一个地方,根本没机会碰面。
进了行政部,就等于加入了管理层,管理层的午餐公司是管的,餐厅设在行政大厅一角,专门聘了厨子做饭,饭菜口味相当不赖,但每人每月要交一百块钱。
周岚升上来时工资一分没加,还是九百块,现在为了顿午饭要交一百块出去,比剜肉还疼,她宁愿带饭,还能跟袁喜他们有说有笑,好过现在形单影只地一个人吃。可她只敢想想而已,如果真去找Linda谈判,估计又会沦为笑柄。
总经理室大门敞开,周岚走进去一打眼,心顿时砰腾砰腾猛跳,一屋子高层管理,程珣、何泰、Linda,连向星宇都在。
房间里余音袅袅的,仿佛刚讨论完什么议题,大家还在回味,没谁特别留意周岚,她在门边徘徊了几秒,正不知所措,明诚看见了她,立刻招呼她进去。
周岚就找靠边的空椅子坐了,听明诚说:“好了,我讲第二件事。”
他与大家面对面坐着,他一开口,众人都安静下来。
周岚不安地往左边瞥一眼,正撞上向星宇友善的目光,他朝她微微一笑,周岚也咧了下嘴,心里稍觉暖意。
“前两天Linda跑来和我说,她部门里有人员冗余现象,要我把多余的员工移出来。”
周岚的心直线往下坠,脸白白的,目光狠狠盯着Linda的侧脸,Linda大概接收到了,腰背挺得笔直,岿然不动。
明诚继续说:“Linda这样为公司着想,节省开支,我觉得是好事。”
他把目光转向周岚,在她杀气腾腾的脸上停留了数秒,“正好程总、何总都向我抱怨过,没有秘书给他们打理杂务。所以,我考虑设置一个总监助理的职位,这名助理呢,以后专门服务各位总监,工作方面、生活方面的事情都可以找她——周岚,以后你就是这位总监助理,程总、何总、小向总都是你的boss,有权给你指派任务,如果你有意见,现在可以提出来。”
周岚愣了一下,噌地站起身,朝明诚鞠了个躬,喜气洋洋,嗓门响亮,“我没意见!我一定会努力做好的!谢谢向总!谢谢大家!”
除了Linda,其他人都笑了。
明诚忽然又想起什么,“哦,Linda那边不需要你帮忙,行政部人手很充足——是这样吧,Linda?”
Linda面如死灰,冷冷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