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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抵达的南亭山 第一部 第48章 恶意

    照一没理会,继续走。

    周尧犹豫一下,追上去,很快拦在照一面前。照一只得止步,却转开了脸,不看他。

    周尧说得有点艰难,“向照一,我们马上要各奔前程了……我希望大家能好好告别,心里……别再存着怨气。”

    这句话在他心头打磨很久了,他也不确定究竟能不能送达给照一——照一会不会接受是一回事,更重要的还是自己这关,他是否有勇气向照一主动求取和解。

    最后,他决定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境界。

    今晚他一直留意着照一的动向,希望能有个单独场合,可以给他和照一敞开心扉聊聊,即便不能达成谅解,至少让照一明白,自己对他没有恶意,至少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浓的恶意。

    所以,当他看见照一孤身前去捡树枝时,认为机会来了,立刻跟了上去。

    他自认为话说得真诚,能够打动照一,却不知照一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在照一看来,周尧完全是赢家的姿态,听上去很是大度且坦诚,但如果考砸的是他周尧呢,他还会主动找自己和解吗?

    周尧见照一没反应,以为他听进去了,便更进一步说:“关于你妈妈的事,我很抱歉,我知道你没考好是因为……”

    照一却赫然打断他,“别提我妈!”

    周尧正剖心置腹,不想照一如此粗鲁,脸顿时微红。

    照一冷笑,“抱歉就可以了?我妈妈没了,而你姐姐就是凶手!我永远不会原谅她,也请你以后别再自作多情!”

    周尧本能地为姐姐辩解,“我问过我姐,她和你爸没什么,是你妈误会了。”

    “我不需要在这儿听你解释!我有我的判断——还有你,你以前从来没主动和我说过话,考上N大就以为有资格俯视我了?”

    周尧的脸陡然间涨红,部分原因是被照一说中了,如果他俩的情形反一反,他可能连同学聚会都不会来参加。

    照一似乎认为刚才的话还不足以对周尧形成致命打击,他靠近周尧一步,继续说:“你和你姐姐,你们骨子里都刻着很深的自卑。你姐钻头觅缝想依附别人,而你拼命读书,也是为了洗刷这种自卑!你想和我比是吗?想赢我?你不会有机会的!对,你现在很风光,而我什么都做不了,但将来呢?只要我肯努力,我会远远超过你。你再苦心积虑也没用,你最好祈祷,将来不会和我出现在同一个擂台上——我保证会把你打趴下,永远站不起来!我保证!”

    照一这段咬牙切齿的威胁,彻底粉碎了周尧与他和解的希望,不仅如此,他的尊严被践踏,努力被否定,整个人都被照一逼进了墙角。

    他涨红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向照一你太自以为是了!不听别人解释,满脑子只有你自己的想法!你根本不敢面对真相!好,那我来告诉你!真相就是,你爸早就不爱你妈了!你妈是被你爸气死的!至于我姐,她也看不上你爸那种半老头子!你们全家都自以为是!以为有钱了,就能随便嘲笑别人?以为世界是围着你们转的,都得照你们的观念去思考?愚蠢!你们全家都愚蠢!”

    周尧抒发得痛快,忽然发现照一脸色铁青,目光呆滞,完全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向照一,你,你怎么了?”周尧害怕了,“你没事吧?我,我刚才是,是胡说的……”

    “滚。”照一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随后转身就往山上走。

    周尧呆了一下,心底无限失落,而且委屈,他原是想和睦告别的,谁知最后却成了互相扎刀,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但显然已无法挽回。

    傲气渐渐重回心田,既然照一不待见自己,那他也没道理认怂,以后就老死不相往来拉倒!

    毕竟刚吵过,有点失魂落魄,周尧走着走着,手里的电筒不知怎么就掉了,他近视,还有点夜盲,俯身去找,可怎么也找不着。

    天黑得浓密起来,他仰头看看,又望望四周,一个完全陌生的,找不到任何标志的地方。

    心一下子慌了。

    **

    徐朗在厨房剁肉,一身白色工作服,头戴厨师高帽,两手各执一把菜刀,左右开弓,剁得娴熟。

    周围和他一样的学徒工择菜的择菜,洗碗的洗碗,不时有嬉笑声传来。但徐朗一概不参与。

    每当他沉迷干活的时候,心情都特别平静,他很享受这份来自心灵的安宁,也因此,他做事最勤谨,在这帮学徒工里,最得主厨器重。

    “徐朗,有人找!”厨师老贾边嚷嚷边进来。

    徐朗剁肉的节奏被打断,不由得皱起眉,“谁找我?”

    “一个小姑娘,说是你妹妹,找你有急事!快去吧!”

    徐朗只得撂下刀具,把手凑在水龙头上胡乱冲了冲就跑出去。

    走廊里,徐霜站在一筐鸡蛋旁等他,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霜霜?你怎么来了!”徐朗纳闷。

    看见哥哥,徐霜脸色更白了,“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徐朗从屁股兜里掏出手机,“哦,没电了——你急巴巴地找我干嘛?”

    徐霜嘴唇哆嗦一下,“阿尧哥哥出事了!”

    “什么?”徐朗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昨天去小箕山玩,不知怎么就失踪了,他同学报了警,到今天早上才找到,原来他失足,摔到山下去了……”

    徐朗听得头皮发麻,“那人现在怎么样?”

    “已经送到人民医院去抢救了,姐姐和阿姨刚刚赶过去。姐姐打你电话不通,要我来找你,说最好凑点钱带过去,怕动起手术来不够数……”

    徐朗于慌乱中总算找着个方向,头一通猛点,“钱我来想办法,我这就借去!你在这等我!”

    徐朗一会儿奔进厨房,一会儿又冲到楼上办公室,十几分钟就凑到了八千块,他随即和徐霜赶至人民医院。

    到了医院,想找周岚,可手机没电,也不知该从哪里找起,兄妹俩冲到急诊科跟人打听,却没人说得清楚情况。

    徐朗性子本来就糙,急怒之下,差点跟人吵起来,多亏被徐霜拉住,“哥!都这时候了,你别再多事!”

    徐朗努力让自己平静,把恐慌压下去,很快想到了主意。

    他让徐霜在楼下候诊厅等着,自己则一个诊室一个诊室去找,挖地三尺,他就不信找不出来。

    他一层楼面一层楼面地往上爬,找得气喘吁吁,却不敢停下来,怕耽误了周尧的救治。忽然发现,医院如此之大,竟仿佛是座迷宫,而他置身其间,怎么也找不着出路。

    在他精疲力竭,几乎要脱水的时候,终于看见周岚出现在某条走廊上,她刚刚从一个房间里出来。

    徐朗通身一振,像见到了光明,顾不得喘气儿,大步朝周岚跑去,一边忙着把钱从裤兜里掏出来。

    走近了,才发现周岚双眼通红,表情悲伤。

    徐朗忽觉不祥,心上猛起一道裂痕,他哆嗦着,把钱捧到周岚面前,“我借到这么多,给阿尧动手术,应该够了吧?”

    周岚轻轻摇头,“不需要了。”

    徐朗心里已明白,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为,为什么,阿尧他,他人呢?”

    “徐朗,阿尧……没了!”

    周岚说完,哇地一声哭出来。

    徐朗眼前一黑,双腿再也站不住,跪倒在地上。

    **

    周尧在送往医院的路上便已失去生命体征,医生宣告其死亡后,钱慧玲承受不了打击,当场晕厥,至今在医院抢救。

    周尧的遗体被运回家时,整条菜花巷都被搅动了,大家不用周家邀请,纷纷前来帮忙,租冰棺、联系丧葬服务、搭灵堂、置办流水席,按着丧礼流程有条不紊忙起来。

    徐朗和徐霜也整天待在周家,充当半个主人。

    徐霜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她一贯话不多,只默默地给来帮忙的叔伯婶婶们打下手。徐朗则蜷缩在周尧的灵堂边,不断喃喃自语。

    “不可能,阿尧这么聪明,怎么会呢?不可能的……”

    有时又会失声痛哭,“我应该陪着他,我应该陪他去的,去了就没这事了……”

    周尧躺在冰棺里,身上换了崭新的衣服,化了妆的脸一如往昔那样生动,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坏坏的笑,随时可能跟人开玩笑似的,见者无不唏嘘。

    周岚回来了,陪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三个周尧的同学:班长曾立、吴飞和一个叫苏洁的女孩。

    屋里的人全都围拢来打听情况,周岚一早就去里东公安分局听取案情调查。

    发现周尧失踪后,曾立等人曾分头寻找,但时近夜半,在山里搜索很困难,为避免发生新的意外,他们当机立断报了警,由警方组织人员搜救。孩子们寻求帮助的警局就是小箕山所属的里东公安分局。

    里东分局的调查结果显示,周尧失踪的时间约为晚上八点半左右。此前,大约在八点,有三名同学曾离开营地,去各处捡拾枯树枝。周尧是其中之一。捡拾过程中,他曾与一名同学有过短暂交谈,之后两人分开,那名同学返回了营地,而周尧却失去踪迹。

    同学们曾到两人交谈地点搜寻,但没有收获,直至警方涉入后,才于凌晨五点,在山南附近的坡脚找到已经陷入昏迷的周尧。而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只破碎的手电筒。

    警方推测,周尧是为寻找手电不慎失足滚落下山的,本来山上植被多,可缓冲阻力,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不幸的是,周尧跌落时,脑袋撞上坚石,最终因失血过多死亡。

    “是意外。”里东分局的刘队告诉周岚,“我们已排除他杀的可能。”

    周岚简短转述完毕,屋子里更沸腾得像粥似的,乱成一锅,各种惋惜、哀叹的声音此起彼伏。

    唯有徐朗提出质疑,“阿尧的手电为什么会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