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安静下来,目光转向徐朗,而他站起身,走向周岚。
“阿尧打小就聪明,做事又细致,很少犯错误,他不会无端端把手电弄丢的,还是在小箕山那种黑灯瞎火的鬼地方!”
他去过小箕山,两年前,和一帮狐朋狗友,开摩托过去的,那大概是三江最陡峭的一座山了。那时刚下过雨,他们往山上爬时,鞋子陷在泥地里拔不出来,大伙儿一路骂着娘才登到山顶,鞋子全毁了,也没什么风景可言,倒是见识了几处陡峭的崖壁,被茂密的植被掩盖着。他们发誓以后再也不去那破地方了。
周岚在悲痛之中,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此时被徐朗几句话一点,也有点发怔。
班长曾立解释,“那地方是不好走路,可能脚下一滑,不留神手电就脱了手。”
徐朗瞪着他,“知道不好走,你还让他去捡东西?”
曾立吓得脸煞白,嗫嚅道:“我,我告诉他们要,要注意安全来着……”
“那个跟阿尧说话的人是谁?”
“不,不知道!”
徐朗一把将曾立按在墙上,一字一句重复,“最后见到阿尧的那个人是谁?”
周岚怒喝:“徐朗,别胡闹!”
街坊们见徐朗又开始混蛋了,也纷纷相劝,但上前拉架的都被徐朗以蛮劲拱开,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吼:“谁再敢碰我一下回头我操他全家!”
菜花巷的人都知道徐朗和他爸一样,是个没法讲理的混球,而且很多人心里也存着好奇,想知道周尧的死究竟怎么回事,于是一边嘟哝着一边都退开了。
周岚见状,亲自上去拽徐朗,被他不客气地一脚踹开,周岚狼狈跌地,气到脸发白。
“徐朗,你连我都敢动手?!”
徐朗也愤怒,“我是在帮阿尧讨公道!!”
一个在菜花巷有点威势的阿伯恐吓说:“阿朗,公道不是你这么个讨法的!快把人放了,不然我们打110捉你去!”
徐朗一点不怵,“天王老子来我也不怕!有种现在把我崩了!”
他攥住曾立的脖子,手下使劲,把曾立勒得脸红脖子粗。
“快说!不说今天别想走!”
那个叫苏洁的女同学突然哭着喊,“是,是向照一!”
周岚正从地上爬起来,闻听不由一震。
徐朗松开曾立,脸上带着残酷的笑望向周岚,“你听见了吗?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曾立捂着脖子猛烈咳嗽,吴飞却朝苏洁瞪眼,“不是讲好不说的吗?”
苏洁哭着指指曾立,“他快被勒死了!”
吴飞搀起曾立,对周岚说:“我们要走了。”
徐朗拦住他们,“我还没问完!”
他凶狠的目光转到苏洁脸上,苏洁吓坏了,下意识地往吴飞身后躲了躲。
“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洁怯怯地说:“我……我当时想去给向照一帮忙,就,就也跟了过去,然后,我听见,听见他和周尧吵架……我就回来了。”
“他们在吵什么?”
“好像在说高考分数的事,我没听清……”
周岚突然问:“你为什么不劝劝他们?”
苏洁羞愧,“我没想那么多,就觉得,如果被他们发现,大家会很尴尬。”
徐朗走到周岚身边,与她并肩,然后转过来面对三个高中生,“我弄明白了——向照一妒忌周尧考得比他好,就和周尧吵架,他吵不过周尧,所以干脆把周尧推下山!”
“不是的!”三个孩子异口同声否认,“照一不是那样的人!”
徐朗冷笑,“你们是他的朋友,当然为他说话了,可谁能证明,向照一没这么干?”
屋里顿时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阿尧居然是给人弄死的?”
“不是警察调查下来是自己摔的吗?”
“搞不懂啊!看样子是有猫腻!”
周岚脸色发青,掏出手机,边往后院走,边拨给刘队长。
徐朗在颓丧了一整天后,脸上终于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他为自己能帮周尧伸冤感到欣慰。
“向照一为什么不来?”他继续逼问那几个孩子。
吴飞等人沉默。
“他当然不会来。”徐朗咬牙切齿,“因为他是杀人凶手!”
苏洁虽然瑟瑟发抖,但还是使劲摇头,“你,你瞎说!照一不会杀人的……”
徐朗忽然暴怒,“你他妈闭嘴!你不就看上那小白脸了吗?不要以为他长得好看就不会起坏心!”
苏洁啜泣起来,曾立和吴飞一左一右护卫着她,现在他们很后悔,一时心软陪周岚回家,谁知碰上一个活阎王。
须臾,周岚从里间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徐朗满怀期盼迎上去,“警察怎么说?”
“是意外。”周岚冷冰冰地回答,“让他们三个回去吧。”
徐朗怔了一下,整个人又阴云密布起来,“凭什么他们说意外就是意外?警察应该再去好好调查!绝对是向照一干的,错不了!”
“他们早调查过了,周尧失足的地方,没有和向照一匹配的脚印——你以为你能想到,警察就想不到了?”
“不可能!肯定是他,肯定……”
周岚不再理他,越过他,走向曾立等人,“对不起,让你们受惊了,我送你们回去。”
**
钱慧玲已经苏醒,但身体仍很虚弱,需要住院治疗。周岚不管多忙,每天都会抽空去陪母亲一阵。钱慧玲没能亲眼看见儿子落葬,周岚觉得这样也好,母亲经不起第二次伤心了。
在葬礼办完一周后,周岚见母亲情形好转了些,才拐弯抹角、避重就轻地说了点葬礼上的琐事给她听,街坊中谁帮忙最多,哪些亲戚来参加了,诸如此类没有太多刺激性的信息,让母亲的情绪能够得到缓冲。
钱慧玲还是落泪了。
周尧是全家的希望,突然之间没了,她这个做母亲的仿佛也跟着死了大半。可面对奔波操劳的女儿,伤心的话只能往肚子里咽。
“你也要注意身子。”她拉着女儿的手叮嘱,“这些日子都没好好吃过饭吧?人都瘦了。”
周岚确实憔悴了许多,脸上的两坨婴儿肥突然就消失了,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像脱胎换骨了似的。
“妈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一样,在医院要听大夫和护士的话,药好好吃,别让我老担心你。”
“嗯。我懂。你别操心我。”钱慧玲点头,忍住呜咽,“以后就咱俩过了,互相要好好的……”
周岚凑上去抱住母亲,拍她的背哄她,“会好的,都会过去的……”
被女儿这么一安慰,钱慧玲忽然情绪崩溃,伏在女儿怀里放声恸哭。
周岚搂着她干瘦的身躯,想起小时候缠在妈妈脚边哭闹时,妈妈一把将她抱起,那时的妈妈多结实呀!心里陡然一酸,妈妈老了,需要她来保护了。
周岚和母亲提到葬礼上发生的事,拣的全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关于徐朗和照一起冲突的事则只字未提。
葬礼那天,周尧的几个同学来了,不过不是上回那三个,而是换了一批,献完花圈,行完礼后就匆匆离去,大概是听说了恶霸徐朗的行为,怕被波及。
周岚很忙,她是各种仪式的执行者,不断被呼来换去,忙得没时间悲伤,也无暇顾及宾客。直到落葬时,送殡队伍里出现混乱,她才看明白,是徐朗和一个中年男人扭打了起来。
向照一就站在男人身后,一脸仓惶之色。
周岚走近去,看清男人的面目,原来是明诚的司机长叔。
徐朗和长叔交手,却没占到一丝便宜,长叔看上去精瘦,筋骨却格外强劲,单手拗住徐朗一只胳膊,轻轻松松就钳制住他,但也没有要彻底制服他的意思,仅用了五六分抵御之力,阻止徐朗进一步发疯,而徐朗却已脸红脖子粗,又不肯认输,一时形成僵局。
周岚火冒三丈,亲自上去拉架,反被徐朗的手肘在脸颊上撞了一下,当场肿出一个包,徐朗见状,才算收手。
当着这么多人面,周岚忍住了没朝徐朗发飙,她捂着半边脸走向照一,长叔则下意识地隔在两人中间,目光极为警惕。
周岚对照一说,“你走吧,后面还有很多仪式,我顾不了你。”
照一神色怔怔的,仿佛有很多话讲,却一句都说不出来。还是长叔,牵住他胳膊,向周岚点了下头,硬生生把人给拉走了。
周岚顶着徐朗赐予她的青肿包,走完了葬礼全程,徐朗也因此老实了不少,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
那天周岚好容易应付完公司的差事,精疲力竭往医院赶,路上却接到一个电话,是南区派出所打来的,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只得下了公交,改乘出租,直奔南区。
进了派出所,找着负责案子的民警,对方告诉她,徐朗涉嫌挟持一个叫苏洁的女孩,苏洁家人报警后被当场抓获,现在需要徐朗家属过来保释领人。
民警打量周岚,“他提供了你的电话号码,你是他的……?”
“姐姐——他人呢?现在可以带他回去吗?”
“给关着呢!得亏被他挟持的小姑娘替他说好话,不然非得在这儿过夜不可,你们带回去以后,要好好教育啊!”
周岚连声答应,在房间等民警把徐朗带过来。
没多会儿,徐朗出现了,脸肿得像猪头,民警解释,“你弟弟太疯了,连警察都敢打,我们上去三个人才把他制服,就这种臭脾气,能不吃亏么?”
办完手续,周岚领着徐朗走出派出所,也不叫车,也不去坐公交,就这么一路沉默地走着。
徐朗跟在她身后,望着她笔挺的后背,心里也直惴惴,像回到小时候,周岚一发怒,他们所有小孩就全都老老实实,一声不敢吭。
徐朗折腾了一天,已经很累,双腿直发软,忍不住在周岚身后嘟哝,“不去坐公交车吗?”
“你这个样子,怎么上车?给人看笑话吗?”
“那要不,打车?”
“没钱!”
“……姐,我走不动了!”
周岚终于驻足,转身,“徐朗,你行啊,居然连绑架都敢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