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下一次进来,对桌上的空碗具表示满意。
徐霜木然靠在床头,她几天没梳洗,加上神色萎靡,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眼神了无生气,早已失去初来时的愤怒。
男人问:“还跟我闹吗?”
徐霜轻轻摇头。
“以后我说什么,都会去做吧?”
徐霜迟疑一下,点点头,她完全没选择。
男人露出一丝笑容,“那么,你可以出去了。”
徐霜一震,直起腰板,目光中充满怀疑,“去……哪里?”
男人边收拾碗具边说:“凡是能走到的地方,你都能去。楼上有客房,还有浴室,你可以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徐霜下了床,按捺住激动,踏出那扇吱嘎作响的门,眼前出现一条狭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一扇窗,刺目的阳光从窗外投进来,令她有一瞬的眩晕,她扶着墙,定了定神,继续朝前走。
很快到窗边,窗外是一个小天井,种了两棵芭蕉,冬天呈现出枯死的状态,一堵白墙阻隔了徐霜的视线。
她回身,看清房子的格局,此刻她站在一个类似客厅的地方,有一些古旧的桌椅,墙上还挂了两幅字画,双开门自然是锁住的,从窗外的情景判断,这里似乎是某个较大建筑的一角。
男人拎着提篮走到她身旁,指指唯一的楼梯,“你不上去?”
徐霜想问这是哪里,但料到对方不会回答,干脆省点口舌吧,她爬上木楼梯,很快抵达二楼。正如男人所言,楼上有一个房间和一间浴室,环境设施比小黑屋好上数倍。
房间布置得像招待所,一张双人床,还有衣橱,写字桌等家具。令徐霜惊喜的是,靠墙居然还有一挂书架,上面插满了书。
男人跟上来说:“以后你就住楼上吧,这里的东西你都能用——如果有需要,可以打电话,拨001就能找到我。”
床头柜上有只座机,徐霜走过去,拿起来放在耳边听了听。
“别打110,这电话机拨不了外线。”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调侃。
必须承认,人的忍耐力是有韧性的,环境从劣变好,徐霜竟感觉到了几分愉悦,尽管很快,她就对自己的这种改变生出一丝羞愧。
她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穿上男人给她准备的干净衣服,又在浴缸里放水,把自己的脏衣服洗了,晾在卫生间窗边的不锈钢栏杆上。
绝食让她体虚,以往在家,洗这两件衣服根本不在话下,这会儿却气喘吁吁的,她坐在浴缸沿上歇会儿。
喘息甫定,她扭头看着窗户,心里蓦地一动。
房间的窗户锁死了,外面还安装了防盗窗,徐霜什么都干不了,但卫生间的窗可以打开,虽然很小,却足以让她从这里窥视外界。
她跨进浴缸,侧身探出窗户,尽情眺望远处的青山。这里的视野比楼下开阔多了,但依然是狭隘的,除了连绵的山,看不到其他景致。而光凭这些山,她也判断不出此地究竟为何处。
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就在这个窗边,她看清了自己所在建筑的整体面貌,的确如她刚才猜测的那样,她在建筑物的右翼,如果她朝窗外努力探头,就能看见这栋“凹”型建筑的主体部分,还有前面那块露天庭院。
院子很大,种了几棵月桂,还有一些徐霜叫不出名字的灌木和花草,在中央那块平整地上,她看见劫持自己的男人正蹲在一辆轮椅旁说话。
轮椅里坐着个人,背对这边,后脑勺绑了根辫子,看身形却又不像女孩,徐霜瞧不出对方的年纪,隐约觉得不会很大。
徐霜怕被发现,很快缩回脑袋,心里砰砰直跳,她飞快思索着,觉得自己就快找到真相了。
还差一点,就那么一点点。
**
徐霜坐在桌前,手上捧了本小说,半小时过去了,依然停留在第一页,她在发呆,思考和自己命运有关的问题。
木楼梯吱嘎作响,有人上楼来,徐霜仰起脸,心头一阵紧张,还没到饭点,那人肯定不是来送饭,他想干什么?
男人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房门口,徐霜身不由己站起来,警惕地望着他。
“跟我下楼,我带你去见个人。”男人语气温和。
徐霜禁不住哆嗦起来,她站着不动,眼里露出害怕的神色。
男人看着她,“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见了他,就什么都懂了。”
“你,你们什么时候让我走?”
男人摇头,“我不知道,他说了算。”
徐霜呆呆地望着他。
男人又说:“所有事,都由他决定。所以,你看见他要乖,不许哭也不许闹,否则对你没好处,懂吗?”
他很认真地盯着徐霜,等她回应,过了好一会儿,徐霜才轻轻点了下头。
她跟在男人身后,走下楼梯,转到通往主体建筑的那扇门前,男人掏出钥匙,开锁,回身让她先跨出去。
穿过一段幽暗的封闭廊道,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她在二楼探索时见到的那个庭院,她迅速朝庭院扫一眼,没看见轮椅,正茫然,听见男人在身后说:“往前走。”
他快步向前,超过徐霜,领她走进建筑的左翼。
这里和徐霜呆的那块面积差不多大,但装修豪华了许多,成套的家具、绿植、字画,摆放得错落有致,看上去是个很舒适的客厅。
而那个坐轮椅的人,就在客厅里,背对门,脑袋微微仰起,久久凝视着墙上的一幅枯山水,如入定老僧。
徐霜在门口止步,扶着门框,心跳快得几乎失控,手心里全是汗。
“进去吧。”男人低声命令她。
徐霜艰难地迈开步子,往门里踏了一小步。男人则径直进去,很快到轮椅旁,俯身说了句什么。
轮椅里的人仿佛这才被惊动,双手扶住轮框,缓慢转过身,面对徐霜。
现在,徐霜终于把他看清楚了,年纪不大,还是少年,不知为何要留一头长发,绑在脑后,看上去颇有几分不羁,他长相英俊,是徐霜见过的男孩里最好看的一个,然而脸色苍白,眼睛里泛出冷冷的光,徐霜的视线不自觉地朝他腿上滑去,他的两条腿都在,但是没有右脚。
两人目光相对时,徐霜忽然有种头晕眼花的感觉,模糊的猜测被印证,她知道他是谁了,当她再次看向男人,记忆也瞬间被点亮——
少年是向照一,而绑架她的人,是照一的保镖,那个在周尧葬礼上和徐朗交手的人。她记得周岚曾经告诉过自己,向家人都叫他长叔。
不必再问,前因后果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摆在她面前。
想到向照一曾吃过的苦,想到他所有痛苦都是哥哥造成的,徐霜心里便充满恐惧,刹那间,她又萌生了逃跑的想法,目光在四周快速掠过,还没理出线索,就撞上长叔洞悉她内心的眼神,那眼神里含着警告,让徐霜的疯狂迅速冷却,与此同时,绝望从心底升起。
照一端详了她片刻,终于开口,“坐吧。”
徐霜慢吞吞挪到沙发旁,小心翼翼坐下,尽可能贴着尽头,后背绷得很紧。
长叔推着照一,来到徐霜对面,与她相隔两米,徐霜不敢盯着他看,视线往下,不期然触到他的腿,慌忙又转开,最后,窗下的一株滴水观音接纳了她的视线。她可怜兮兮地顿着,脸色不比照一更好。
照一等她的目光安定下来,才问:“你认识我吗?”
徐霜呆了几秒,轻轻点头。
照一便从一旁的桌案上取了纸和笔,交给长叔,长叔又走过来递给徐霜,徐霜不解,目光怯怯地投向照一。
照一说:“把你哥哥的下落写清楚,你就可以走了。”
徐霜本能地摇头,“我不知道。”
照一冷冷望着她,不为所动。
徐霜求助地看向长叔,解释,“哥哥没回过家,也一直没跟我联系过,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长叔看向照一,照一垂着眼帘,对徐霜的解释无动于衷。
“那没办法了,你暂时不能回家。”长叔说,“直到你哥哥来找你。”
徐霜急,“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呢?”
长叔笑笑,“这你不用操心,只要他回来,我有的是办法让他知道。”
“可,如果哥哥永远不回来怎么办?”
照一忽然擡眸,看着她说:“那你只能永远留在这里——总得有人为这件事负责。”
他说完,不等长叔动手,自己便推着轮椅,转到屏风后面去了。
徐霜傻傻地坐着,想到寒假即将结束,而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课堂,她啜泣起来,感觉自己这辈子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