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成的业务处于稳步上升期,周岚与程珣每天都要碰面,大多数时候在力成,有时周岚也会去艾斯制造间现场监督,反正她是力成老板的事,如今在艾斯已不算秘密。
周岚性子急,发现问题容易绷脸,而程珣擅长打太极,兜得住周岚的疾风骤雨。周岚也颇具反省意识,每次发完火,事后都不忘请程珣吃饭赔罪,两人的关系反而越吵越铁。周岚有拿不定主意且不方便找明诚的地方,就会向程珣讨教。
那天晚上,照例是周岚请程珣吃饭,这次不为业务上的事,程珣也知道她即将赴港。
“你觉得向董要见我,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周岚眉头紧锁问。
程珣不以为然道:“这不是好事么,你早晚总要见一见向总的家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周岚不为所动,思索着说:“他要见我,无非两件事,要么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够格做明诚的,呃,伴侣——可他这么多年都没干涉过儿子的私生活,为什么现在会突然起这种念头?”
程珣一笑,“可能向董在香港听到太多关于你的事,对你比较好奇吧。”
周岚摇头,“他都一把年纪了,至于这么八卦么?我担心他真正好奇的是力成。”
她视线上擡,锁住程珣,“你不是和向董认识很久了吗?你倒是给我分析分析。”
程珣打哈哈说:“向董没那么可怕,很和善的一个人。再说,只要向总不动摇,力成就没问题。”
“我怕的就是这个——明诚他在电话里好像,好像口气都变了。”
周岚担心明诚可能会把力成当做和总部较量的筹码,这意味着力成随时可能为了大局而被牺牲掉,明诚的考虑或许无可厚非,但周岚却无法接受,她为力成付出了这么多心血,力成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正变得越来越重要,她希望力成能在自己手中发展壮大,而不是半途夭折。
程珣从周岚锐利且充满忧思的眼神里深深洞察其意图,她不希望任何人干涉力成的运营,这个任何人中,甚至可能包括向明诚。
两年前,周岚还是学徒心理,自然事事愿意听明诚指点,但今非昔比,她有了跑业务的能力,开始罗织自己的关系网,又有力成供她施展拳脚,以她的性格和野心,自然不愿再处处受制于人。
虽然周岚和明诚在感情生活上恩爱有加,不过程珣深知两人在经营理念上有诸多意见不合,周岚贪图快进,而明诚一味求稳。明诚嘴上说把力成放手给周岚去做,但在关键问题上还是会插手,程珣不止一次听周岚抱怨过。
对此程珣并不意外,从认识周岚起,他就料到有可能会出现这种局面,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而他夹在两人中间,除了装傻充愣和稀泥,真没什么别的能做的了。
此刻,程珣当然还是选择避而不谈,只挑眉问:“那你去还是不去?”
“当然要去!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程珣笑了,竖起大拇指,“勇气可嘉。”神色随即正经,“向董的目的呢,除了他自己大概没人会知道,我就提醒你一句,到了向家,不管遇到什么人,碰见什么事,或者听到一些你不太爱听话,记着一定不要发脾气,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我了解向董,某些方面,他们父子俩很像,看起来是好好先生,不过一旦对你印象不好就再难改变了!不管怎么说,给他留个好印象总不是坏事吧?至于说他可能会提什么要求,你也不用马上答应啦,推托考虑清楚再给答复不就行了?”
周岚诚恳点头:“嗯,谢谢程总,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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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周岚抵达香港国际机场,明诚已等候她多时。
周岚事先告知明诚不想住进向家,明诚就给她在浅水湾附近的海景酒店订了间房,那里离向宅不远。
和向家约的是晚宴,时间还很充裕,两人便先去酒店。
上了车,明诚兴致很高,一路给周岚指点景物,而周岚的心思却在别处,嘴上应酬着,并未多加留意,在她眼里,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她隔着距离,而且,因为向家人的缘故,她对这里难免潜藏了几分敌意,时时刻刻提着小心。她很难忘记当年方静菊对自己的不屑。
“晚上去你家,向董和方总都会在吗?除了他们还有没有别人?”周岚问。
明诚说:“星宇和他女朋友也会来,呃,是方总的意思。”
周岚哼笑,“没想到人到得这么齐全……方总真有意思,她是不是特别喜欢看热闹?”
“热闹”两个字被她说得有点咬牙切齿。
明诚扭头瞥她一眼,“你不用这么紧张,只是家常便饭,你想说什么就说,不想说话光吃东西就好了,其他交给我。”
“我不紧张。”周岚扬眉,“我又没做亏心事,也没那么多戏要演……既来之则安之。”
“嗯,我喜欢你这种态度。”明诚说着,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
到酒店,办完手续进房间,等侍应生把行李箱放好离开,周岚立刻甩掉高跟鞋,赤脚就朝面向海湾的阳台玻璃门跑去。
“哇,这里真漂亮!”
浅水湾海滩绵长开阔,金色的沙滩上点缀着林木和游人,视线远眺便是太平山,周岚早就听程珣说过,那里住着很多香港的顶级富豪。
美景让周岚暂时抛却烦恼,脸上绽放出开心的笑容,明诚见了,不觉也露出微笑。
他忽然意识到,周岚自掌管力成以来,似乎就与从前的活泼单纯分道扬镳了,变得日渐沉稳,心思也不再那么容易被猜透,这当然是一种进步,然而明诚却微微觉得有些遗憾,他怀念初相识时那个率真的、刚中带柔的女孩。
“房间我订了两晚,明天带你到各处看看。”他站在周岚身旁解释。
周岚扭头看他,“你呢,你住哪里?”
明诚从后面环抱住她,在她耳畔低语,“你住哪里我就住哪里。”
周岚的脸色柔和下来。
明诚把她扳转过来,面对自己,然后低头吻她。
唇舌相交之间,周岚的体内竟被勾起奇异的火,也许是身处陌生环境带来的刺激,也许是心头始终难以排遣的压力,让她想要找个出口,充分释放。
她终于摆脱掉以往在床事上的被动,忽然推开明诚的怀抱,反手揪住他的衬衫前襟,一步步后退到床边,用力往后一仰,两人倒下去,明诚刚好压在她身上。
周岚眼里闪烁着灼热的火苗,轻声命令:“重新吻我。”
起初明诚有些不习惯,感觉周岚像换了个人,但还是依言俯首,再次与她缠绵。渐渐的,他被周岚的主动感染,身体也亢奋起来,两人如竞争般互相撩拨,直至大火蔓延,彻底吞噬彼此。
事毕,周岚去冲澡,顺便换一身赴宴的晚装,她精心挑选了一条蓝黑色天鹅绒旗袍,长发挽髻,点朱唇,峨眉轻扫,将平日的泼辣悉数敛起,一副温婉典雅的江南女子模样,连明诚都看得有点呆。
“你这是什么路数?”他笑问,眼里却闪烁着欣赏。
周岚嗔道:“这叫藏锋,我是去你家看戏的,不是去吵架的。”
她一开口,那点婉约婀娜的味道就消失了一半,明诚再度失笑,个性如此强硬的女孩,伪装温柔贤淑实在是为难她了。不过他没戳穿周岚,至少在外形上,她是无可挑剔的。
明诚没带换洗衣物,粗粗冲洗一下,便穿着原来的衬衫出来,扣子才扣了一半,露着胸膛,甚是性感,经过周岚身边,被她探手突袭了一把。
“越来越过分了,”明诚笑着谴责她,“连我都敢调戏。”
他捉住咯咯笑着想逃开的周岚,还想亲她,被周岚双手挡住,“不行!会弄花我的脸。”
明诚有点扫兴地松开她,“你现在的样子,真像个十足的女商人。”
“我本来就是!”
她答得利索,明诚倒是无端愣了一下。
两人重新站在客厅门边,视野里的景色一如既往的美,明诚给周岚指点,“看见对面的别墅群了吗?有红色房顶的就是我家。”
周岚迷糊地找了会儿,放弃,“好多红色房顶呢!”
“喜欢这里吗?”明诚问。
周岚想了想,摇头,“我对不熟悉的地方很难喜欢得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香港这座城市给我的感觉,有一点点无情的味道。我还是更喜欢三江。”
明诚点头,“你说得也没错,香港是个特别现实的地方,有钱住豪宅,没钱住鸽笼。我小时候和父母住铜锣湾,公寓房,三个人住五十多平米,已经算不错了,还有人比我们更惨。在这里,你必须要有立身之本才可能生活得好……爸爸能一步步走到现在,真的不容易。”
周岚本来听得很投入,颇有共鸣感,然而明诚最后一句感慨却叫她不怎么舒服,有一丝遭背叛的意味。她不喜欢明诚提到父亲时和缓、怜惜的语气,在她看来,这意味着他随时可能对向家人妥协。
但疏不间亲,她什么都没说,沉默了会儿,转话题说道:“香港有几个地方很出名,我虽然没来过,但也经常听说,比如铜锣湾,油麻地,还有这里——浅水湾。”
明诚笑:“知道浅水湾是不是因为张爱玲?”
“对呀!《倾城之恋》,原来你也读小说。”
明诚说:“我没读过,只是听人提起过。”
仅这么一句便戛然而止,因为突然想起来,跟自己提起这部小说的人是欣茹。
那时欣茹还很年轻,浑身散发着活力,喜欢看文艺电影,对浪漫保持着不懈的憧憬。
“范柳原这样的男人对女人来说太有吸引力了。”二十几岁的欣茹曾对他说,“虽然不算很帅却风度翩翩,行为举止很绅士,又有良好的经济基础,流苏怎么可能不陷落呢?”
三十多岁时,她又对明诚提过一次,“我觉得范柳原对流苏的感情也不过如此,爱得太现实,斤斤计较。也许以后遇上更好的,他会转身就走。”
再后来,不记得是几岁了,欣茹说:“我觉得你有点像范柳原。”
明诚那时不知道她是在夸他还是讥讽他,反正他也不在乎。如今想来,十有八九是后者吧?他有点失神,没来由的,心头涌起愧意。
说来也怪,他和欣茹一大半的婚姻生活都在三江,然而在三江的时候,他很少会想起她,反倒是回了香港,仿佛随处可抓见往昔的影子。
也许他和欣茹的爱在香港时最为纯粹。
明诚扭头,不经意间瞥见周岚的脸,忽然有刹那的陌生感——这张脸与欣茹的截然不同,虽然有着同样美丽出色的容颜。他尚未完全从过去中脱身,顿了几秒,思绪才切换回现实。随即又是一阵愧意,这次是对周岚。
周岚对他的不专心毫无察觉,目光炯炯望着外面,但视线没有落在任何具体的景物上,她的心思也早飞去了别处。
明诚擡手看了眼腕表,说:“七点了,我们出发吧。”
周岚仍面朝外面站着,神色不动,淡淡说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