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岚找照一设计徽标纯属偶然。
Jasmine最先上市的两款女包,周岚是按明诚的设计稿做的,没有进行任何修改,市场反响虽然不错,但过了宣传期后,销售量起起落落,始终难以上扬。
周岚和丹尼尔多次讨论对策,丹尼尔认为明诚的设计虽然简洁雅致,但偏含蓄了些,缺乏能够让人眼前一亮的新元素。
周岚决定以明诚的手稿为基础做适当修改,为此她在公司内部举办过几次设计征集比赛。
那天周岚来接女儿,不留神把一款设计稿落在了照一公寓,等她第二天来拿,发现女包正面左下角多了枚小图标,图标无论花型还是色彩,精致细腻不说,还与整体相融相洽。
她问照一,“这是你加上去的?”
“嗯,这个设计看着挺有感觉,忍不住添了点东西——我直接画在原稿上,没关系吧?”
“没事……简直神来之笔!”
图标的出现起到了绝妙的画龙点睛的作用,周岚赞叹之余,想起照一给徐霜刻过的小马雕像,一个念头忽然从脑海里划过。
“像这种图标,你能多设计一些出来吗?”她兴致勃勃问,“我希望每次推出新产品,能有不同的图标,这样一来,我们的包就会多一个和其他品牌不一样的亮点。”
照一沉吟,“我不能保证每次都画得出来,要对设计稿有感觉才行,这一版就蛮不错的,设计师有自己的想法,不像以前看到的那种,只知道围着时尚元素转。”
之后的一段时间,周岚会定期把收集到的设计稿都交给照一挑选,“拣你有感觉的配图标,如果没灵感,我过段时间再送一批稿子给你。”
而照一每次落笔的稿件,都出自同一位应征者之手,也就是最初引发照一灵感的那位——李赫。
周岚意识到,李赫的设计思路与照一能擦出火花,产生某种特别的化学反应,彼此相融,缺一不可。
正是从这两人的合作开始,Jasmine才开始吸引来固定的消费群。而周岚抓住时机对产品做全力而持续的推广,使这个群体迅速扩大,短短两年,Jasmine接二连三往外推新品,销售额也翻了好几番,终于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在地下车库熄了火,周岚回头看,天悦已在后座上睡着了。
她打开车门,抱起女儿,出车库,上楼。一连串干扰动作并没有把天悦唤醒,她只是有点费劲地咂了咂小嘴,很快又陷入香甜的梦境。
发现有这个孩子的时候,周岚与明诚的关系正处于一个新的尴尬期。
周岚赴港见向乔然时,乔然已确诊患上胃癌,他怕吓到家人,采取了隐瞒措施,一边进行保守治疗,一边想要整顿艾斯,然而他的努力再次因为方静菊与明诚的对垒失败。
半年后,乔然病情加重,方静菊才从医生那里获知真相,她担心明诚知道后有所动作,于是将消息死死捂住,并与乔然反复磋商公司归属方案。
乔然最终拗不过太太,虽然决定把董事长之位交给明诚,却同时作出了最大程度的约束——凡公司决策均需获得方静菊和向星宇的同意才能执行。而股权分割上也丝毫未向明诚倾斜,基本就是照原来的遗嘱走,明诚仅能获得对三江工厂的主导权。
一年后,乔然过世,律师向家属宣读了遗嘱。
明诚对父亲彻底失望,愤然拒绝傀儡董事长之位。在获得三江工厂的绝对掌控权后,他很干脆地剥夺了方静菊母子在工厂的所有权利,只保留股权分红,并开始筹措融资,想借此稀释方静菊和星宇的股权,他的最终目的是要让工厂完全脱离艾斯,成为独属于自己的公司。
问题是,吸纳外资进来,同时也会稀释明诚自己的股权,所以,他首先想到了力成,让力成成为艾斯的投资方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但周岚反对,她认为,与其把力成拖入艾斯的战场,不如明诚从艾斯退出,全力经营力成,毕竟力成一旦加盟艾斯,最终能不能将方静菊和向星宇赶出去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说服明诚同样困难,他在艾斯的争夺战中陷得太久太深,输赢对他的意义已超过商业本身,要他主动退出角逐了半辈子的战场,如何甘愿?
两人讨论过多次,每次都以各执己见告终。
冷静独处时,周岚也想过,干脆听明诚的算了,省得争来争去伤感情。可一旦进入细节考量,种种顾虑又涌上心头。她于是明白,自己和明诚一样,也很难轻易低头。
不过分歧归分歧,两人不再像过去那样失控地吵架了,一发现苗头不对立刻结束讨论,小心翼翼维护着好不容易恢复的关系。
明诚频繁地与周岚见面,甚至不请自来,到周岚的住处过夜,做爱时故意不采取措施,哪怕周岚提醒了他。
“要是有了怎么办?”周岚有点担心。
“生下来。”明诚倒是不假思索。
拿到孕检单那天,周岚反复读着上面确认怀孕的信息,在医院走廊里独坐了半个小时,心情也经历了过山车似的起伏不定,先是茫然,继而矛盾。
但忽然之间,她意识到自己要做妈妈了,不久之后,会有一个宝宝黏着她,叫她妈妈,叫明诚爸爸,他们会一起抚养TA,陪TA长大……周岚心底的母性意识复苏了。
她给明诚打电话,把这个重大消息告诉了他。
明诚比她还高兴,“你等我回来,回来我们就去登记!”
当时他在法国参加一个行业交流会。
周岚明知故问:“登记什么?”
“结婚啊!我们要给宝宝一个家!”
周岚没说话。
“你不会不愿意吧?”明诚的声音里含着几分紧张。
周岚这才笑起来,“傻瓜,我当然愿意了!”
就在那一刻,她决定妥协——把力成还给明诚,从此一心一意做个好太太,好母亲。
电话里,明诚笑得很开心,那是周岚最后一次听到他如此爽朗的笑声。
“我会尽快回家。”他叮嘱周岚,“你乖乖等我,凡事小心。”
周岚等了明诚三天。
这三天里,她调整心态,从全身心扑在事业上转为准备建立一个新家,虽然仍会觉得有遗憾,但因为孩子的到来,家庭的魅力在她眼中骤然放大,她对未来的育儿生活充满了期待。
三天后,明诚乘坐的航班抵达上海,他坚决不许周岚来接自己,提前约好公司的专车返程。
子夜时分,车子载着明诚回三江,在即将下高速时出了车祸,肇事司机是一名外省籍男子,酒驾,全责。
噩耗传到周岚耳朵里时,她首先感到的不是痛,是一种荒诞的不真实感,周围的景致渐渐发白,褪色,淡去,同时失去的是听觉,仿佛她也正在进入另一个世界。很短又很长的一瞬,然后,现实轰的一声全部涌回来,把她包裹住,意识也恢复如初。随之而来的是锥心之痛,一遍遍凿在心上,直至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周岚把女儿轻轻放在床上,俯首,在女儿脸上亲了下,心底涌起一股浓浓的爱意。
她从未后悔生下这个孩子,尽管在明诚出事后,母亲和几位关系不错的朋友都劝她放弃,那年她26岁。
“你还这么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结婚生孩子,如果现在生下来,将来拖着个孩子,你去嫁给谁啊!”母亲抹着眼泪劝她,是真心为她好。
母亲不知道,周岚再也不会有结婚的念头了。她要生下这个孩子,TA是明诚留给她的最好的礼物,是维系他们的最后也是最长久的一丝牵连。
如果没有天悦,周岚不至于活不下去,但会失去大半的生命力,她的心在得知明诚离去的那一刻而残缺,又在此后的岁月里,被女儿一点一点修补了心上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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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点,照一出现在青桐酒吧,每当感觉脑子不够使的时候,他会来这里放松一下。
调酒师老严看见他,立刻热情招呼,“向先生来啦!今天喝什么?”
照一在吧台边的老位子上落了座,笑问:“你今天调什么酒?”
“Blackrose,beast,cryingbeauty……今天周二,调B字头的酒。”
老严是很棒的调酒师,擅长创新,也爱给自己的作品取各种稀奇古怪的名字。
照一想了想,“Beast吧。”
Beast里混有烈性酒,容易喝醉,不过照一饮酒有节制,至多两杯,而且总是慢啜,他是老严见过的最温和的酒客。
老严对他挤挤眼睛,“懂了,又有难题要做。”
照一第一次来酒吧街是在刚回国那会儿,初衷是想寻找潘敏的下落,出于赎罪心理,他希望能对潘敏做一些补偿。
他随意挑了间酒吧进去——恰巧就是青桐酒吧,他没有任何关于潘敏的线索,也不确定能在这里找到她,反正这件事也不急。
那晚,他在这里喝了杯酒,看了会儿热闹,认识了调酒师老严。
老严在酒吧街干了十多年了,见多识广。照一与他相熟后,开始打听这里发生过的事,老严果然都有所耳闻。
“绑架案啊?知道!得十年前的事儿了吧?俩女孩,一个是故园情酒吧的女招待,叫潘敏,另一个是老张那儿的,名字记不得了,好像是招来做促销的临时工,老张为这事吓得关了酒吧,改行干别的去了,反正当时闹得挺轰动!可惜啊,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照一盯着手上的酒杯,鼓起勇气问:“那你知不知道,潘敏后来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