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严不知道,不过老严消息渠道不少,没多久就给照一打听到了。
“潘敏去湖滨饭店当服务员了!她两年前离的婚,孩子归她,前夫挺混蛋的,跟人跳舞,跳着跳着就跳床上去了!离了婚什么都不管,潘敏不是本地人,也没啥特别的本事,反正就凑合过呗!”
照一花了不少心思才核实到潘敏的现状——老严的消息基本属实,离婚后,潘敏带着四岁的儿子住在出租房,她把母亲从老家接过来帮自己带孩子,一家三口靠潘敏微薄的工资勉强度日。
照一通过某个捏造出来的基金会,以“助学”的名义给潘敏的儿子捐赠了一笔钱。
他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潘敏过得开心一点,但他心上压着的那块石头至少可以轻一些了。
完成心愿后,照一没有从青桐酒吧消失,他发现这里是个不错的去处,有酒喝,有半熟不熟的陌生人可以聊天,呆够了,不必向任何人打招呼,静悄悄一走了之便是。没人会特别注意谁,气氛是轻松柔和的,有梦幻般的温暖。
当然,刚开始也有困扰——经常有女孩主动上来搭讪,照一婉拒了几次后,酒吧里的熟客们不约而同形成一种共识:这位老坐在吧台边,爱和调酒师聊天的俊朗文气的帅哥,他只喜欢男人。
两杯酒饮完,凌晨已过,照一向老严摆摆手,离开了酒吧。
街上几乎没人,灯光似乎比来时暗了许多,也许是亮得太久,都有些疲软。
酒吧街是步行街,要走到道路尽头才能打到车。
照一不急着回去,在一家早已关门的店铺前驻足,掏出烟和打火机,手拢着火,点燃了一根。
他只在来酒吧时抽上一两根,平时没机会——他不想带着一身烟味照顾天悦。
他慢慢走着,什么都不想,偶尔擡头望一眼。
天空黑黢黢的,像遮着一块无垠的幕布。照一不知怎么就想起好多年前,他埋首案边,在一块沉香木上小心翼翼雕琢的情景。
日暮时分,周围也是如眼前这般安静,光线暗沉。窗外,如墨的夜色正悄然袭来。
痛楚像一枚锐利的针,刺穿了他一晚上的苦闷无解,心头就这样明朗起来——他知道那枚徽标该怎么设计了。
空气中饱含湿意,果然,没走几步就下雨了。雨很小,像洒下的雾气,落在身上,随即就被衣物吸收。
照一心头涌起创作的热情,忍不住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每月十号,照一会到三江市五院的康复中心待上两小时,他把在波士顿医院的临床试验项目复制到了这里——给一些残疾志愿者免费定制义肢,并获取数据为产品改进提供支持。
这个项目能使不少肢体残缺者受惠,试用风险与内服药相比也更低,不过因为涉及到国外企业,审批相当严格,一度受阻,多亏照一的高中同学吴飞帮忙,才使项目顺利实施。
吴飞大学念的医科,毕业后在五院心内科任职,年轻有为,很受院方重视,在充分了解了照一的项目后,吴飞便积极为他奔走,一年前,项目终于在五院手外科启动。
按惯例,接受义肢试用的志愿者需要定期到康复中心复检,照一则在项目辅助医生的陪同下,向志愿者询问效果和意见。
每次照一到五院,吴飞只要有空,都会到复检室和他见个面,聊会儿天。
这天照一刚结束调研,吴飞就笑嘻嘻走进来,满脸揣了一兜好事的表情,照一忍不住笑,“吴大夫是不是有喜讯了?”
“猜对喽!”吴飞从白大褂兜里掏出一张红通通的帖子,“五月十一号我结婚,不准找借口,必须来!”
照一接过喜帖,一边打开一边开玩笑,“是和汪瑶吧,没换人吧?”
吴飞轻捶他一拳,“靠!这么点时间,你让我上哪儿换人去?”
请柬落款上,吴飞和汪瑶的竖式签名宛如并蒂莲一样绽放着,透出喜气洋洋的味道。
复检室只剩下他俩了,吴飞把屁股蹭上桌子,一只脚惬意地搁到椅子扶手上。
照一见状笑道:“你就不能好好坐着?让病人看见你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敢找你动手术吗?”
吴飞高中时就活泼好动,照一没想到他最后会选择学医,大概和家庭氛围不无关系,他家远近亲属全算上,至少有五个在医疗系统工作。
吴飞没挪窝,嘴上抗议说:“我在你跟前装什么正经啊!我要坐得四平八稳,拿腔拿调跟你说话,你又得怪我假正经——做人真是太难了!”
照一不理他的牢骚,拖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婚礼你都请了谁?”
吴飞明白他指的是高中时候那些同学。
“能联系上的我都请了,不过能来几个可没准。都是奔三的人了,拖家带口的,四散在全国各地,要全聚起来有难度,反正能来是情分,不能来我也理解,谁让咱晚婚呢!”
“汪瑶呢,也请同学了吧?”照一这么问时,努力让语气显得平淡。
吴飞第一次告诉他女朋友也是一中的,比自己小三届时,照一心里就咯噔一下,他并没有盘根问底,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该知道的还是都知道了。
“对!她也请了不少,而且能来的比咱们同学多多了!”吴飞诡异一笑,“她女同学里单身的一大把,要不要到时给你介绍几个?”
照一笑着转开脸,“先顾好你自己吧,婚还没结,倒急着做媒婆了!”
“我们都登记过啦!法律上就算是结婚了,婚礼只是个仪式嘛!”吴飞嚷嚷着,语气忽然神秘起来,“你还记得唐海吧?汪瑶在高中跟他关系不错的,这次也请了他。”
照一顿了片刻才问:“他会来?”
“那不一定!人家现在是大红人,忙得很。”
唐海高考时顺利考入了F大,学的是微电子工程专业,毕业后去了北京,在互联网公司浸淫半年,掌握操作流程后便迫不及待出来创业了,自己拿主意做了个短视频平台,苦撑一年半后终于迎来春天:一则爆款视频一夜间令唐海的平台家喻户晓,流量猛增,不久,风投们嗅着味儿找上门来,金融与炒作互相拉动,推波助澜,唐海更是频频在各类媒体抛头露面,成为网络新贵的最新代言人,发表过好多篇经验分享的文章,引来无数渴望成功的年轻人追捧,其势汹汹,锐不可当。
照一刚想松口气,吴飞又说:“不过,他在乎的姑娘会来,汪瑶猜他十有八九也会来。”
照一心头又是一紧,身体却纹丝不动,吴飞见他无动于衷,还以为他忘了。
“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嘛,唐海在高中时苦追过一个女同学,多年未果!他现在那公司不是火爆了吗?年初他想趁着B轮融资成功跟人家求婚来着,又被拒了,唐海那个失落啊!我们都想不通那姑娘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照一继续沉默。
吴飞看看他,又说:“我听汪瑶讲,那女生长得特漂亮,还很文静,不爱出风头,很可能是嫌唐海太招眼球了,没安全感……说不定人家喜欢你这一型的……”
照一苦笑,“你怎么动不动就把玩笑开我头上来,我有什么好的?”
“你可千万别妄自菲薄!”吴飞嘻嘻一笑,“想当年,咱们班多少女生喜欢你,我们都妒忌死了!啊对了,这次苏洁会来,她也还单着呢!专程从澳洲飞过来参加婚礼,我琢磨着自己没那么大魅力啊,肯定是冲你来的。”
“你都说了是当年……”
“你现在也不差啊!如果你愿意给你们公司做推广,对主流媒体开放采访,把机器人义肢往世面上一公开,就这种高大上的实用型科研项目,怎么都比唐海的娱乐公司强啊!你要是肯在公众面前露个脸,像你这种有颜值有脑子的科学家,那粉丝要多少有多少,肯定火遍大江南北!”
照一笑着睨他一眼,“我要红干什么,惹一堆人来围观?”
吴飞一拍大腿,“我就喜欢你这性格,低调不张扬,专心做事!”他看看手表,从桌上蹦下来,“不扯了,我得回去坐班了!”
“我也回去了。”
照一陪吴飞走到心内科诊室外的走廊上,两人道了别,一个进诊室,一个往大门走。
徐霜会来参加婚礼。
这是照一今天得到的最震撼的消息,它意味着,自己将在吴飞的婚礼上见到徐霜。
这些年,他和徐霜似乎陷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迷藏游戏,虽然彼此都清楚对方的状况,却没有一星半点直接联系。起先是他躲着徐霜,后来是徐霜避开他。
虽然多年未见,照一却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徐霜的存在,他一直觉得时间过得太慢,然而转眼间,自己都29了,徐霜也26了。
知道她始终是一个人,照一的心情更加复杂难辨,他是希望徐霜幸福的,也想过要给她幸福,只是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失去资格。之后,出于某种惯性,他浑浑噩噩地活到现在,被动地等待着生活给出裁决。
他把手插在兜里,驻足仰望,四月的阳光沐浴全身,柔软而温暖,他心里涌起朦胧的渴望,像萌芽的春草,想钻出泥土,畅快呼吸。
一瞬间,矛盾的心情有了明显的倾向,他无法欺骗自己,他想徐霜,非常想。
他想看看她如今的模样,哪怕只是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