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悬停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当你终于决定手握剑柄劈开自己时,也许会感觉到一种久违的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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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中有一个重大误会,那就是我一直以为是百乐有分公司的计划,所以还真的认真考虑比对了很久这份offer,直到飞机落在机场我去接林州行的时候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创业计划,和百乐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坐在他四面白墙的办公室,我冷漠而平静地说:“我要离职。”
“你才刚入职一天。”林州行很诚恳,“再考虑看看。”
“有什么东西让我考虑?”
“我的业务前景。”林州行拖过来一面白板,挽起白衬衫的袖子,态度良好,弯着眼睛,敲敲板子,“邓老师,这是我的初稿BP。”
讲完他居然还很端正的鞠了个躬,能够让百乐的林公子折腰,不得不说真的很难得,林州行在某种程度上也很能屈能伸,居然还说:“帮帮我吧。”
又说一句:“人生地不熟,我只认识你。”
“半年。”我比了个手势,“六个月满,我要离职。”
“好啊。”
林州行满口答应,第一个半年到来时我还是记得的,但那个时候系统平台的初步开发刚刚完成就接到了超市系统的大单,前景一片大好,林州行用钢笔敲着桌面笑眯眯地说,邓老师,再留半年。
然后又是一个半年,再一个半年,直到我们再也没有人提这件事,直到我们工作上的合作越来越默契,直到林州行把我开掉。
我喜欢过谁呢?周明祎吗?整个大学时光我们都在一起,和乔威不同,和周明祎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开心的时候居多,很少吵架,他很关心我,我也很关心他,可是我们……我们没有走下去,我有点迷茫,开始看不清过去的自己。
我们为什么没有走下去?
像一道破开虚空的箭矢,有人的话语刺穿过往,锋利地撕开迷茫,我脑海中出现林州行的身影,我听见他重复了一遍几年前在青山的天台时说过的话,他说:“你分得好清楚,你不够喜欢他。”
不是不喜欢,是不够喜欢,所以不想承担别人的人生,没勇气共同面对以后未知的一切,因为不够,所以只能到这里了。
什么才叫够?
要怎么才够?要主动吗?还是要改变,是要放下自我,还是要努力追逐,如果我本性如此,永远无法放下自我去追逐他人,是否就意味着我此生,永远都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人?
迷雾重新聚拢,我听见过去的我自己,用故作老成的幼稚语调说:“我选喜欢我的。”
可是喜欢是会变的。
我选过周明祎,我选过陈珂,我也选过乔威,他们都曾信誓旦旦地说喜欢我,我也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了他们,我很诚恳,我也很认真,但是他们都离开了,爱情走入死路,留在这里的只有我。
冷空气灌进鼻腔,我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记忆摇晃起来,脑海中又是林州行,穿着白衬衫,站在白板前,弯曲的指节敲了敲,嘴唇一张一合,但他说的话却不对,时间和记忆错位了,林州行开口说:“来都来了,陪我上课啊。”
在这个时刻,晚会后台的林州行,桌游桌子旁的林州行,和站在蔡璇身边的,成为外联部长的林州行,还有开会时单手插袋,已经成为老板的林州行的身影……全都重叠在一起,琥珀色的眼睛从演讲台上望着我,他在看我,他看的是我。
够了,可以了,他出现的次数已经够多了,我把头埋进手臂,又沮丧又绝望地想,我已经完全明白了,我是可以喜欢上一个人的。
我喜欢过林州行。
爱不是蜜糖也不是砒霜,不是任何具体的有形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偏偏是一种客观存在,客观存在的意思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这个人的主观意志,甚至包括自己,我理解了乔威说的话——喜欢是试不出来的,它不是一种实验产物。
那么,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告诉过林州行,我喜欢他?
像蔡璇那样,像周琦,像周明祎,像乔威那样,他们都会说出口,可是我说不出口。
因为我太害怕了,我是个胆小鬼。
我害怕什么?
我害怕被伤害。
我害怕把刀子递到对方手里,我害怕他拥有伤害我的权利——那对林州行来说又太容易,他和我认识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他太聪明,不是那种凌驾于其他人的聪明,是那种专门针对我的聪明,他本来就能看透我,而我只是凭借着姿态,才能赢他。
喜欢是会变的,那么多人都证明了这一点,也许林州行也曾经有过那么一点喜欢我,但这点喜欢不足以让我安心,何况他说过什么吗?
没有。
林州行永远是模棱两可的,似是而非的,我想我们之间若论起过错方,可能要争论个几个回合,但无论如何,他绝不能算一点责任都没有。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紧了紧被夜风灌满的外套,起身拿起行李转身上楼,我想就算我是一个冷漠的糟糕的人,那林州行一定也是。
我们是糟糕的同类。
那么,就让我义无反顾地冲向尖刀,迎来那个我七年前就该迎来的结局,逃避不是永恒的解决办法。光会显示波粒二象性,而观测会干扰最终结果。可是我不能永远不掀开盒子,就像薛定谔说的那样,猫不可能又是死的又是活的,林州行对我,我对林州行,也只可能有一种结果,我已经明确的意识到我的心,可我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许问出口,就会知道,可是我曾经害怕知道。
但是现在,我决定就算害怕,还是要面对。
因为如果不知道结果,就永远无法前进。
和乔威的感情结束,我妈表现出了良好的接受态度,虽然在我的要求下我妈没有跑去找乔威妈妈闹一场,但姚阿姨那边是实打实的狠怼一顿,差点闹翻,她有一阵子没有再提相亲的事,我也不会再去,专心工作,不想再重蹈覆辙,也不想再次轻率的投入一段感情。
二姐提出了一种全新的观点,她认为是某种地域玄学问题,头头是道的分析道:“根本就是深圳这个地方败你的桃花,你想想,每次去出差,回来都分手,不要再去了。”
我本想大力反驳,让她相信科学,结果二姐很快又说:“姓林的也是深圳的,克了你多少年,你自己说是不是?”
提起林州行,我无言以对。
“嗯,那个……周……”二姐借此机会又想提起,我却摇摇头说算了,最近心绪烦乱,我什么都不想考虑。
二姐问:“那你怎么打算的?”
“我想出去散散心,正好老刘让我去东南亚的分公司办点事。”我下定了决心说,“出去之前,我会找机会和林州行说清楚。”
“去海岛转转也挺好的。”二姐深以为然,“我们度蜜月就去的那里,因为比马尔代夫要便宜嘛,临上飞机吵了一架,没给我气死,但进了酒店窗帘一拉看见海,就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是呀。”
“要不是你主要为了出差,我一定陪你去。”
“没事。”我说,“纯粹为了散心也怪矫情的,工作上有点事情做,也能分散不少注意力。”
这次刘总安排我去东南亚,基本可以看做是深圳之旅的补偿,比起深圳那一趟的宫心计来说,这一趟的任务简直是小儿科,因为东南亚游戏市场规模小,云辉代理的国外游戏往往都会直接拿下整个亚洲区的代理权,分为内地、日韩、港澳及东南亚地区几个不同板块,各设分公司。虽说是分公司,但基本就是办事处的规模,东南亚分公司全部员工加起来不到十个人,除线上沟通外,每年总部会派临时特派员到当地听取述职,简单考察公司情况。
如果打个比方,这就相当于古代的京官下地方,免不了要被招待,一路被带着吃吃玩玩,刘总还特别说,前段时间辛苦了,到了那边就放心玩,费用公司报销。
我的勇气实在有限,临到阵前仍想逃跑,我想着要自然,尽量不着痕迹,不想隆重的问出口,最好是顺其自然的答案,事后能轻松彼此面对,为此我思量许久,推演了好几种方案。
日程很快安排好,行政把机票发给我,我暗含心思地把截图发到朋友圈,仅对一个人可见。
配上字:打算离开了。
我还在反复刷新手机试图查看有没有红点,铃声直接震动起来,林州行的电话一接通就是质问语气,我都能想象出他皱眉的样子:“邓清!你在搞什么?要去哪?”
“嗯……”我忍着笑说,“出差。”
林州行起码愣了五秒,虽然他马上明白过来我一定是故意的,但已经给出去的反应收不回来,隔着听筒我都听见他吸气的声音,我拼命克制才没笑出声,心想我终于把你气到一回。
林州行平复了半天终于开口,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么发不怕吓死乔威。”
“他看不到了,我把他微信都删了。”
“嗯?分手了?”
“嗯。”
他没再问下去,半天不说话,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林州行终于开口,淡淡问了问护照、常用药品、行李这些事,然后说:“一个人出国注意安全,多和你爸妈联系。”
“嗯。”我听出来他打算挂了,因此心里一急,直接没什么铺垫的说出口,“我走那天你来送我吗?”
“出差也要送?”他的第一反应其实在我意料之中,但还没说下一句,我怕他拒绝,狠了狠心咬牙道:“我想让你送,行不行。”
相识多年,这点自信和笃定我还是有的,这种类似要求并不过分,只要肯开口,他多半会答应,果然林州行没怎么惊讶,轻轻笑了起来,“可以。”
人在审判来临之前会是什么心情?忐忑?期待?平静?就像悬停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当你终于决定手握剑柄劈开自己时,也许会感觉到一种久违的畅快,甚至还有隐约的期待,我为那个问题设想了所有结果,我想,无论哪种结果,我都能接受。
但不得不说,林州行一贯有之的本事,就是永远在我的意料之外。
透过机场极高的落地窗,我看见外面澄澈透亮的天空,周围的人行色匆匆人来人往,行李箱在地上拖动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嘈杂的环境让我感到安全,阳光很大一片的铺进地面,整个的包裹住我们,林州行很敏锐地说:“总觉得你很紧张。”
“因为我……因为我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等下……你别停下!”我推了一把让他接着往前走,林州行不明就里地听话,我轻轻吐出一口气,我做不到看着他眼睛说,那一瞬间我好像蚌肉被剥掉了壳,咬着牙根,尾音也在颤抖。
“……我喜欢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