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想塞给他一枚期待之外的东西,我还在希望他能为我改变,哪怕只有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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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的时候林平舟的情绪看起来已经完全平复,当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他最关心的当然是股权转让和后续处理的问题,单刀直入地问了很多,林州行提出让Wilson到深圳来处理,被林平舟直接拒绝了。
“需要什么材料让Wilson直接寄过来,你妈妈还有一些手续需要人留在香港,他是最清楚的。”林平舟道,“不增资只转股,不是什么大事,这是你外公去世前就定好的,老周和小董他们这些老股东都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有心理准备。”
汪兰跟着补充道:“小州,我和大哥商量了一下,琴姐过世也没多久,不好大操大办,筹备起来牵连太广,婚礼呢,暂时就不办了,你看可不可以。”
林州行“嗯”了一声,汪兰又对我说:“就是太委屈小清了。”
我急忙说:“不委屈。”
婚礼没了有什么委屈的,我觉得我的副总要没了才是最委屈的。
但其实林平舟真正要说的并不是汪兰的这些小心思,他在意的是股价,直接对林州行道:“对外的公告等我们议定了再发,不要到处宣扬你已经结婚入股的事,听到没有?”
林州行垂着眼睛,语调很平地回复:“工商一旦发生变动马上就会被记者发现的,公司章程一旦修改,内部也就全都知道了。”
林平舟道:“缓几天再办,我会先安排股东开内部会。”他忽然说,“你不要去,让邓清替你去。”
林州行骤然擡眼:“清清不懂这些。”
“你懂?”林平舟直接下了结论,“邓清还当着百乐的副总,不比你强多了?”
“嗯。”林州行又垂下眼睛,“知道了。”
这其实是意料之中,和林州行计划的一模一样,果然就算他结了婚拿了股份,林平舟也要尽可能的把他排除到百乐之外。之前让他进百乐工作只是为了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但股东大会就不一样了,股东是有决策权的,何况林州行的占比这么高。
所以林平舟看上了我,我的花瓶人设果然十分牢固。
“林董。”我出声叫了一声,还没往下说完,汪兰就笑着看我说,“可以改口了。”
“呃……”这有点难住我了,林州行都几乎从来不叫爸,怎么倒要占我这个便宜呢,因此蹭了蹭鼻尖,反而林平舟先不耐烦,“爱叫什么叫什么,先说事。”
“毕竟今天出了这个事,影响挺不好的,我愿意接受公司处分,这个副总我自己请辞。”
“你挺懂事的。”林平舟赞许地看着我,“那你想去什么岗位?”
“都可以。”我笑了笑说,“看公司安排吧。”
走出林家我还在和林州行抱怨和强调说,提醒他记得协议上的“承诺”,我说:“一年之内我要重新当上副总,别忘了!”
“知道了。”林州行一边拉上安全带一边揉了揉肩膀,我想要再帮他查看一下,于是又凑上去,宋姐抱着珊珊追来了车库,我急忙弹开,欲盖弥彰地摸头发看向一边,林州行慢条斯理地扣上扣子,降下车窗。
“少爷,这个给你。”宋姐把一个红纸包递到林州行手里,打开一看,是一条金链子,宋姐道,“这是我娘家留给我出嫁的,不值什么钱,你收着吧,祝你和小清小姐新婚快乐。”
林州行动容道:“宋姐……”
“收下吧。”宋姐怕他要退回来,急忙又推回去,拢着林州行的手道,“你知道其实我看你和珊珊小姐就像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样,我这辈子也不会再嫁人了。”
林州行轻声道:“只要你愿意,就一直留在林家。”
“哥哥!”珊珊着急地踮起脚尖,露着扎着小辫子的小脑袋,“我也要送礼物。”
林州行温柔地垂下眼睛:“你要送什么?”
“我要送给小清姐姐。”珊珊哒哒哒地跑到副驾这边来,我打开车门,宋姐在旁边笑道:“可以改口叫嫂嫂啦。”
“算了,珊珊都叫习惯了。”我摸了摸小姑娘软绵绵的头发,笑眯眯地说,“还是叫姐姐吧。”
“这些,全都给你。”珊珊让我做了个捧着的姿势,然后从自己的小裙子里面掏出糖果盒,哗啦一下全倒出来,满满的糖果和零食堆满了我的手心,好像捧着一堆宝物,我惊呼道“谢谢你”,然后低下头,小姑娘又甜又凉的吻落在我的侧脸,像蝴蝶那样轻。
“晚上听宋姐的话早点睡觉哦。”我小心翼翼地收好了所有糖果和零食,才关上车门和珊珊挥挥手,小姑娘用力点头,“我会很乖!”
到家之后林州行熄了火,珍重地掏出那条链子,打苡桥开车顶灯,轻轻笑了笑:“愿意带吗?”
我点点头。
他便跨过座位俯身过来,双臂环过我的脖子,动作很小心地拨开我的头发,手指触到皮肤的时候有一点点凉,但链子本身已经在他的心口被捂得微热,我闻到林州行身上淡淡的古龙水气味,但他很快离开了,回到自己座位上,只是仍然一直看着我。
“如果我妈还在,也会送你礼物的,她很喜欢你,知道我们结婚,一定很高兴。”他忽然伸手撩动我的长发,拨到耳后,手背擦过我的侧脸,神色很哀伤。我伸手摸到手腕上一直带着的金丝玉镯,决定在此刻告诉他。
“这个镯子就是林阿姨送我的礼物,Wilson给我的。”我低声说道,但我却说不出后半句,我说,“但是却来不及亲手……”
“碎过。”林州行打断我,说了两个字,我垂着眼睛点了点头。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过来,缓缓地转动这枚玉镯,然后扯出一个笑来,声音干涩地说:“很好看。”
“嗯。”我抿了抿唇,用力微笑道,“很好看。”
我今天有点睡不着,还听见外面翻箱倒柜的,林州行一边想克制点不弄出很大声音,一边又到处乱翻,我推开门问他:“你在找什么?”
“吵醒你了吗?”林州行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找烟。”
平时买那么多,怎么偏偏这么倒霉,要抽的时候没有,林州行把抽屉都拉开了也只找到几个空盒,叹了口气道:“我出去买。”
“这都几点了。”我没好气道,“不抽又不会死。”
他看了我一眼,我忽然意识到今天这一天对他的冲击其实是很大的,只是林州行藏惯了,还是一副默不作声的样子,我讪讪道:“我出去帮你买。”
他突然“啊”了一声,说我想起来了。
从我家穿回来的那套衣服里面有一盒CAMEL,说起来还是我爸塞给他的,我刚想说你不是抽不了这种烟,林州行摆摆手说算了,就上天台去了。
我想了想,从珊珊的礼物中挑了一枚,也跟了上去。
林州行见我上来了也不是特别意外,慢慢撕开包装说:“你知道你爸那天跟我聊了什么吗?”
他今天有点奇怪,林州行本来是很少会起闲聊话题的人,我想或许是因为,今天很多人提到了很多次他妈妈。
我浅浅摇头说不知道。
“他说男人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三个字,负责任。”
这种教育性发言确实很像我爸的口气,但从林州行嘴里说出来就怪怪的,有点四不像,我笑了笑说:“我的人生不需要你负责。”
“不是对你负责。”林州行说,“是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儿:“真的很难做到。”他问我说,“你觉得你爸爸做到了吗?”
“应该吧。”我说,“我觉得他做到了,起码到现在为止,对家庭,对事业,对爱人。”
“那我尽量吧。”林州行浅浅笑了一下,把烟卷塞进嘴里,含糊地咬着,打燃火机,使劲吸了一口。
这烟焦油味道重,特别冲,从没抽过这样烈的烟,林州行被呛得咳嗽,用手背抵着嘴,咳完了眼角都是湿的,我说何必呢,还不如我去帮你买,你又不习惯。
林州行说,习惯是可以改的。
“真要改的话还不如改彻底一点,要不然别抽了,吃这个吧。”我摊开手心给他看,林州行眯着眼睛认了一会儿才认清楚,是一枚话梅。
现在想起来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个生日的晚上,那个酒吧的后巷,那枚酸得他流出眼泪的话梅,那个揉揉眼睛说醒了,被我爱上的林州行,和现在这个眼角发红的林州行,好像并没有很多的相似。
也许是他变了,也许是我变了,又也许他根本没变,是我那时候并不认识真正的他而已,而我可能也没有变,我还是想塞给他一枚期待之外的东西,我还在希望他能为我改变,哪怕只有一点点。
林州行从我的掌心拿走那枚话梅,果然也没有吃,却忽然向前张开手臂,紧紧抱住我,夜风像一件寒冷的袍子压在他背上,但他的怀抱却是暖的,热的。
“有些习惯不用着急改。”我尽量用轻快的语气和他开玩笑说,“你口味这么娘,抽不惯太猛的。”
他很难听地笑了一声,但没放手,还是把脸埋在我的颈窝,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叫我:“清清。”
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有什么长进,仍然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本性,林州行每每示弱,我的心中总是酸软一片,有什么东西噎在心口,我没能说出话来,慢慢揉着他脑后的碎发作为回应,只是想安慰他,我说:“我在。”
那字句磨过声带喉结,在夜风中轻轻地颤动,像提琴曲的前奏,又低又沉地在我耳边响起,林州行抱着我说,他说,幸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