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的眼睛,鼓起勇气说,你得允许我保留自己的安全感】
——
小时候我爸带我去游乐园玩过一个项目叫“激流勇进”,坐在车里沿着轨道从高台冲入水中,一瞬间水压扑到脸上,人会有下意识的防护反应,林州行现在就属于这种情况,手臂半举起来挡了一下,但还是淋了满身,呛了两口水,我仔细观察,紧张地看他:“怎么样?”
他没有出声,迟缓地扶着洗水台边缘慢慢站起来,抹了一把脸。
这是醒了还是没醒?我打算再接一桶水——“可以了!”
“你醒了?”
林州行湿漉漉地说:“你也太狠了。”
看起来是好了,我赶紧说:“刚刚汪兰过来叫过你了,马上要致辞。”
林州行扭头看着我,脸上有一种很难描述的表情,又重复了一遍:“你太狠了。”
“没办法。”我说,“情急之下。”
“我缓一会儿。”
“你在幻觉里面看到了什么?”我忍不住问。
“嗯?”林州行微微皱眉,“我刚刚说了什么吗?”
“你不记得吗?”
“不记得。”
“那就……那就算了。”我说,“没说什么。”
“我会查清楚这件事的。”林州行阴森森地说,“最好不要是周琦。”
然后他打了个喷嚏,就显得这威胁发言的攻击性减少了很多,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如果是她的话,我也不会很意外。”
“那也太直接太蠢了点。”
“周大小姐就是这么直接。”我说,“因为她不用承担后果,所以她做事不讲后果,也是正常的。”
“你好像很了解她。”
“可能比你了解一点吧。”
林州行推了推我:“帮我把替换衣服拿进来。”
“在哪?”
“在车上。”
在车上我还找到一条毛巾,林州行狼狈地换下湿掉的衬衫,像一只金毛大狗一样抖了抖毛,我忽然想到周琦原本是冲着我来的,于是猛然收住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可是林州行还是看见了,恼火道:“好笑么?”
“一般。”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过忽然想问一个问题。
“如果是我喝了,你会怎么办?”
林州行很记仇,似笑非笑地说:“起码我不舍得把你浇个透湿。”
邀请函是以林州行的名义发的,于是今晚是他作为主人发表祝词,他要念的东西是林平舟给他准备好的,陆鸣西本来很给面子地率先拍手,仔细看了两眼很奇怪地问:“这是去哪里洗了澡再来的吗?”
“周琦泼了他一杯酒。”我脸不红心不跳地甩锅,陆鸣西高兴大笑,“周琦果然要气死了。”
我决定略略引导一下,有意问道:“西西,你说她会怎么报复我?”
“以她的性格来说,应该会马上和李享之在一起吧,我听说李享之在追她。”陆鸣西想了想说,“然后用这个理由和身份使一些蹩脚的绊子,这就是她的智商上限。”
“你对李享之怎么看?”
“嗯?”陆鸣西也不傻,无关的话说得不多,笑了笑,说,“也许是真的看上了也说不定?毕竟周琦整完了也算漂亮。如果李享之真的进了周家,小清,那你和林州行可就麻烦了。”
“那到时候陆家会站哪边?”
“我当然站你们这边。”陆鸣西嘻嘻一笑,轻巧地说,“但是陆家会站旁边。”
如果说我比林州行稍微了解周琦一点,那陆鸣西对周琦的预测的确更深一层,她的脑回路其实也很好理解,字典里没有“忍”这个字,看见林州行并没有因为那杯酒而出丑搞砸宴会,周琦脸上又浮现出那种不甘心的表情。
但林州行下了台径直朝周琦走去,周琦脸色一变,稍稍浮现出一点害怕的神色。
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林州行面色凛然,周琦突然哭叫起来,向前扑去,拽着林州行的领子,发狠要给他一巴掌,但动作中途被林州行接下,狠狠一甩,反而被推到一旁,差点摔倒。
我急忙往那边赶去,想看看是什么情况,陆鸣西跑得比我还快,聚集起来的人越来越多,周武也挤到人群最前,把女儿揽在怀里,一边安抚一边对林州行呵斥道:“小州,琦琦就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能这样!”
“叔叔,我只是希望琦琦能放下。”林州行对着周武又是一副诚恳又温柔的表情,“我从来只是把她当妹妹,一点多余的情感也没有。”然后他环视众人,把眼里的这种情感准确无误的表达出去,这就更显得周琦的失态像无理取闹一般,她双目微红,挣扎地吼叫道:“林州行,你给我等着!”
“好了!还不够丢人吗?”周武忍无可忍地斥责女儿,“你还想怎么闹?”
“老周,我看都是孩子们之间的事,不是什么大事。”汪兰连忙打圆场,顺便给李享之使眼色,把人往前推,“快,你带琦琦去休息休息,喝点东西。”
李享之不情不愿地把人带走,这一场热闹才算散了,陆鸣西感叹道:“哇,林州行居然也会动手。”
我皱了皱眉,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林州行并不是会强烈外露情感的人,周琦说了什么让他那么大反应?
今晚大家都喝了酒,是林家的司机送我们回去,一路上林州行脸色阴沉,我也不好说什么,我们各怀心事的坐在后座,我想问问今晚的详情,但一直没找到好的话题起头,于是很突兀地说:“这下和周家就很难合作了。”
林州行看着窗外,答得有点倦怠:“大概吧。”
“到底为什么吵起来?”
“为了你。”
“为了我?”我不以为然,“你觉得我会信吗?”
林州行把目光收回来,忽然开口:“你知道她说了你什么吗?”
“我好好问你,你能不能正面回答?”我当然不信,即使含有一点为了我的意思,背后肯定也有更深层的理由,周琦给我难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他偏偏今天要发作?
“不管周琦说了我什么,那还不是拜你所赐,她要是恨我,百分之百都是因为你。”
林州行也同意,点头道,“对,所以她应该恨的是我。”
“我不希望她以后再有任何对你的实质性攻击行为,今天的事已经触及底线,我需要给她一个警告。”
“突然走纯爱人设是干什么?”我揶揄道,“水流进脑子,短路了?”
林州行垂着眼睛看我一眼,街灯从车窗外给他的脸上打上滑动的游光,让他的神情变得忽明忽暗:“你还是不相信?”
“你前科累累,让我怎么相信。”我说,“每次都拿我做幌子,狼来了也得有个限度,我已经不会再这样自作多情了。”
其实我当下还真的没有怪他的意思,只是说了一个事实罢了,是很诚恳的,林州行却苦笑一声,再度望着窗外街景,低声说道:“好吧,是我咎由自取。”
车开上跨江大桥,江风挤进车窗,微湿的空气灌了进来,问到现在还是语焉不详,我不想再和他打哑谜,稍微有点不耐烦,于是说:“你不想说就算了。”
“我没有不想说。”林州行拉住我的手勾着小指拖了拖,语气很柔和,像是在哄我,他想了一会儿理由,才终于编出来,说:“我在想周琦的药是哪来的。”
“是违禁品吗?”
“嗯。”林州行道,“周家管她其实管的很严,周琦人虽然娇纵,但是这些东西是不碰的,一定是有其他人给她的。”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但是看周总的态度,像是不知情。”
“周武绝不知道,周琦也不敢让他知道。”林州行肯定道,“我和周琦之间的关系他很清楚,周琦的性格他最了解,知道一定是自己女儿理亏,所以才那样说。”
“那是谁?”我随便猜猜,“汪兰?林董?陆?罗?”
“如果是这些人反而简单,起码是已知的。”林州行道,“如果有尚在暗处的人才麻烦。”
“那周琦承认了吗?”
“没有。”
“所以你当时是想问出这个来?”我理了一遍逻辑觉得并不通顺,半信半疑,这不会是林州行为了惹我说话临时编的吧?我又问,“那怎么会打起来?”
林州行又说:“为了你。”
“我不信。”
林州行无奈道:“为什么不信?”他神情认真,好像真的是无奈,也真的是在询问,这是他第二遍重复这个答案,我心念微微一动。
“因为我不敢。”
“我没有你那么聪明,你总是能猜对我在想什么,但是我不行。”我看着他的眼睛,鼓起勇气说,“你得允许我保留自己的安全感。”
林州行很轻地笑了一下:“好,是我的问题。”
“是我咎由自取。”他又说了这个词,他今晚总是有种颓丧情绪,兴致低落,我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第二天林州行就生病了,不知道是不是昨天那一桶水泼下去的缘故,真是少爷的身子少爷的命,娇贵的很。我是在出门前发现这一点的,林州行其实一直很勤奋,早上去公司到的比员工还早,但今天房门一直紧闭,我以为是他睡晚了,于是随便敲了敲就推门进去,屋里黑黝黝的,林州行睡着,却还是皱着眉。
我伸手轻轻触了一下他的眉心,指尖滚烫,赶紧复上整个掌心,林州行终于被我弄醒,很缓慢地睁开眼,我肯定地告诉他:“你发烧了。”
“嗯。”林州行动作迟缓地眨了下眼睛,像树懒似的,我问他去不去医院,他说不去,含糊着又要闭上眼睛,“你去上班吧,我再睡一会儿。”
我走出大门,前进了五米,想了想,还是折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