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在乎,因此她可以用绝对上位者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我希望他可以离婚】
——
这次不是财经新闻了,而是社会新闻上了头版,百乐集团董事长林平舟的座驾在某郊外会所前的停车场无故爆炸起火,林平舟尚未上车被余波震伤,车上司机当场死亡,案件性质极为恶劣,警方启动调查。
根据林平舟本人的猜测和供词,刘文、姚文苑、范思丽等离职高管被召去配合调查,消息流出,舆论哗然,普遍猜测是离职人员蓄意报复所为,刘文清除嫌疑后受到惊吓,在家闭门不出,林平舟却面不改色,身上带伤照样出席活动和会议,气量惊人,百乐股价暴涨,林州行在家狠狠砸碎一个杯子。
这事是完全的意料之外,绝不在他测算的预期模型中,因此气急,我被他吓了一跳,收拾完地上残片,林州行才说:“是汪兰。”
怎么会是汪兰?我吃惊极了,林州行道:“现在只有汪兰是最有可能也最有能力做掉他的人。庆丰坊的老大楚云堂,是汪兰的干儿子。”
什么?!楚云堂?!那天跟周琦在一起的眼神阴郁戴着眼镜的高个子,那个在小罗口中手中有过人命的,绝对惹不起的楚老大?
林州行说了一整段下去:“那天周武说的话,你不觉得奇怪吗?他明明知道是汪兰害的周琦,为什么不报复她,反而带着女儿出国?”
“因为他在躲。”
“第一次和楚云堂通话的时候我就觉得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等到查到关联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是汪兰,他的咬字用词像汪兰,楚云堂没有父母,当年,是汪兰亲自把他带去的香港。”
“但我那时候并没有留心,直到周武提起才去查,陈年旧事,又没有正式的收养手续,当年内地的那个孤儿院早就倒闭,几乎没有人知道,查起来很麻烦,而且这些年来,汪兰和他之间并没有联系。”
“甚至李泽平都不知道汪兰和庆丰坊的关系,他一定不知道。”林州行开始用这种称呼叫他父亲,“不然他不会接受一个拿着刀的女人天天睡在旁边。”
“所以这一次他也不知道吗?”
“他会知道的。”林州行阴恻恻地笑了,“汪兰会让他知道的。”
这个女人太吓人了,像蛰伏已久的毒蛇,冷不丁地突然蹿出来给人狠狠一口,咬掉皮肉深可见骨,做出来的事情件件狠毒,我不禁觉得后怕。但现在的林州行也好不到哪去,冷冰冰地盯着屏幕,看完了新闻里林平舟器宇轩昂的演讲,不无遗憾地冷笑道:“怎么没炸死他。”
脊背窜上凉意,我轻轻吸了一口气:“你别这样。”
林州行看了看我,终于恢复了一点平日神色,抿嘴笑了一下:“我乱说的,别害怕。”
王瑶发消息问我,小心翼翼地说:“姐,林总最近怎么了,公司现在有点乱,他总也不来。”
我不知怎么回答,二姐就更直接更不客气,打电话来问:“姓林的死哪去了?公司不要了?全丢给老涂,就这么忙?!这么忙兰堂倒闭算了!”
二姐还说:“小清,你现在是大股东,你能看着他旷工?!把他的CEO撤了!”
“林州行,他……”我还是不知道怎么说,“他……”
他其实哪也没去。
他就在客厅,对着那个屏幕,墙上都是他用黑色马克笔画出来的痕迹和数字,港股九点开始盘前交易,可以当天买进卖出,下午一点午市,四点收盘,他几乎全天都在屏幕前,各种资料散了一地。
但收盘并不是结束,休市期间,林州行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推演模型,重刷五年内所有的公开资料,反复排序,解开一个又一个数十G的压缩包,查看和计算三到五年内各地门店、商超、电影院的详细流水,数千名曾在关键岗位工作过的员工简历和从业经历也全部被他梳理过一遍,满屋拉的都是红线,到处都是纸片。
让他吃饭也只能挑暂休的时候,我跨过一地电线和狼藉,试图把刚刚煮好的意面放到桌上,正开了口,林州行厉声道:“别说话!”
我还一个字都没有出声,发音并不完整,那音节滚动到一半硬生生吞回喉管,震惊地看着他,看着他苍白的皮肤简直毫无血色,眼下一圈青黑,沙发也不坐,赤脚坐在地毯上,裤管拉高露着一截伶仃脚腕,整个人在衣衫下显得很单薄,他也在看着我,一直看着我,眸子里的狂热和惶然终于慢慢平稳下来,林州行轻声用气音道:“对不起。”
“对不起。”他接过我手上的盘子放到一边的茶几,松弛下来的嗓音里满是疲惫倦意,我尝试着抱住他,他没有躲开,呢喃着回抱住我,轻轻抚着我的背,我安静着,听着他再次用微微沙哑的嗓子道歉,低声说:“再等一会儿,这个数据马上就跑出来了。”
“能不能别这样了。”我轻声求他,指尖插进他微凉的黑发间慢慢梳理着,“州行。”
“我马上就吃。”林州行有点答非所问,但依然擡头算是很温柔地笑了一下,“明天要上班,你早点休息。”
“你也是。”
他点了点头。
我去洗了澡,看了一会儿书,等了很久,客厅的灯终于熄灭,林州行的脚步很轻,但落在身侧时却很很沉。闭着眼将睡未睡之时,林州行从身后抱住我,我反扣住滑入指间的手指,紧握着放在胸口,轻声道:“无论如何,好好休息,明天再说。”
“嗯。”
“可以去找罗海韵。”静静睁开眼,我又说,“多储备一点资金,是不是就没那么担心了?”
林州行还是抱着我,点头,但又摇头,含糊地说:“不要去。”
“我去,你不用去。”我坚定地说,“我明天就去。”
林州行沉默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嗯。”
这一次我想讨好罗海韵也没有机会了,她并没有给我足够的时间,我没能被安排进她的日程,只能在下午茶的时候请一杯简单的咖啡。
罗海韵上一次提出的要求已经很明显,但我们并没有给她回应,所以这一次她的态度也就更直接了一些。实际上,看到是我而不是林州行前来,她就已经不满意了,勉强给出一杯咖啡的时间,是想看看,我们还能说什么。
“您希望林平舟会赢吗?”时间短暂,我抛出问题,试图拉她进入立场,“如果是州行能入主百乐,那么南海韵美,甚至丰海,在市场和渠道上都会获得更大让步,这是双赢。”
“我不否认。”罗海韵墨镜未摘,嘴角一抹淡笑,她今天带着蓝宝石水滴形耳坠,说话间晃动起来,贵气十足,“但是你说错了,不是双赢,而是我怎么都会赢。”
抿了一口咖啡,她继续说:“我参不参与,他们林家都要斗,斗起来两败俱伤,谁是胜者,很重要吗?”
“罗总……”
我堪堪开口,就已经被她打断,虽然她打断我的方式并不急促,语调平缓,但姿态极高,让人很不舒服,她说:“还在和我聊这些,看来我真正提出的条件,州行并没有跟你说。”
我愣了一下,不免追问:“真正的条件是什么?”
也许我不该问她的,问她即是露怯,可是我忍不住不问,林州行一直语焉不详,我心中不是没有疑惑。罗海韵突然摘了墨镜,我便能看见她的一双眼睛一直非常专注地盯着我,那是一种并不带审视的非常平和的目光,但在谈判的场合中,从容本身就是一种施压。
她不在乎,因此她可以用绝对上位者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我希望他可以离婚。”
我双手一颤,差点把咖啡洒出杯子,心中有些模糊的猜测不假,忽然被落实了骤然惊惧也是真,要说罗海韵真的对林州行有情,我并不相信,何至于此?可她为什么又能堂而皇之地提出这种可笑要求?我没有立刻拍桌而起,而是沉下声线问道:“为什么?罗总是对我有什么意见,还是想赶走我自己取而代之?”
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罗海韵放下杯子,哈哈大笑道:“邓清小妹妹,你可真有意思!”
她笑,我也笑:“是我有意思还是你有意思?罗总,我实在听不懂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是想自己嫁给他?三十岁不到的小家伙,凭什么?我身价多少亿你知道吗?”罗海韵又笑了一阵,随即收了收笑意,评价起林州行好像在评价某种用具似的,“礼貌、聪明、听话,长得也好,我的确喜欢,有点兴趣,可惜结婚太早。我不爱抢别人东西,更不爱分享,所以他最好尽早恢复自由身,省些麻烦。”
“我的确不知道您身价多少亿。”我慢慢说,“难为您堂堂董事长,日理万机,还能抽出时间来,亲自坐在这里,和人抢男人。”
也不知道罗海韵多久没听过人这样直接的讽刺她了,又或者她本身的涵养都是装的,实则傲慢,顿时变了脸色:“抢?我用得着抢?现在是你们在求我!”她弯起指节扣响桌面,冷笑道,“你们两个加在一起都不配坐上我的桌子,邓清,是谁给你发的薪水,又是谁感恩戴德的感谢我给她机会,你也配讽刺我?!”
“如果我们赢了,自然就能坐上这个桌子,到时候你会后悔今天对我说过的话。”
“没错。”罗海韵痛快承认,“但无论谁斗赢了谁,百乐都会元气大伤,无论是林伯父,还是州行,都会愿意坐上我面前的桌子,我们可以和和气气地谈合作,不会像今天这样。”
我忽然想起林州行自己讲过的话,他说,我最多是她的一个战利品。
林家内斗,罗海韵当然可以袖手旁观,要她出手,自然就得奉上代价,林州行还上不了桌子,林平舟才是她认为的真正的对手,可就算林州行赢了林平舟,成为百乐的董事长,立场决定态度,百乐经过一场内斗后一定会求稳,安抚各方,他还是得请她坐在对面寻求合作。
所以她傲慢,她不在乎,因为她有资本,资本会摁下林州行的双肩,让他低下头。
上一次她话不说明,是给他最后的机会,可他的沉默和躲避就是答案,这一次她突然挑明,是知道自己已被拒绝,想撒气而已。如果是林州行站在这里,也许还能留有余地,但恰恰是我,她不想再忍。
她是我的老板,可以站在高处俯视我,高兴时夸赞你的能力,惹恼了也可以毫无负担的翻脸,她看不起我。
可是罗总,罗海韵小姐,我也看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