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陆鸣东的声音在那一侧响起来,他的声音有一种不合时宜的轻松,还开了一个无人接话的玩笑,他说:这是在测试话筒吗?】
——
其实我也有点不安,因为觉得反常,外围的安保这么严,连陆家都只能千方百计地找到一条小空子,但自从进来之后,不要说安保了,除了刚刚那个洗衣妇和林州行本人,再没有见到别人,可这里是有布控痕迹的,一楼的走廊就有三个摄像头,在阴影和角落中,林州行做了个手势,我迅速在他身后停了下来。
我们现在藏身的位置在一楼背后的走廊角落和花园的交界处,热带地区的建筑走廊是开放式的,从这里可以看见屋后高大的椰林和树影间的白色砖墙,我们躲在一蓬毛茸茸的矮灌木中,林州行四下看了看,方向是向下的,他在看地上。
我疑惑问道:“你在找什么?”
这人不回答我,但是他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在地上捡到了一个不知道谁喝完了扔在这里的可乐罐子,突然飞起一脚把铝制的罐子踹了出去,然后拉着我贴近墙面暗自观察。
他用的力气很大,那只可怜的罐子就在墙面和立柱之间惨烈地弹来弹去,发出好一阵子噪音,在安静又沉默的燥热空气中显得十分恼人,期间还夹杂着细微的机械臂转动的“吱吱”声,摄像头迅速动了起来,像活物的眼球一般扭动着,完整的巡视一遍之后,突然转向角落,林州行迅速掩藏视线,同时摁住了我。
他轻声说了两个结论。
第一个。
“反应这么快的主动行为,是人工操纵的。”
第二个。
“操作室就在一楼。”
然后我问:“为什么?”
林州行看我一眼。
他看我的这一眼让我十分后悔,有一种“这也要解释”的疑问意味,显得我很呆,像那种电影里面只负责尖叫和问问题的花瓶一样,而且也显得很浪费时间。
实际上在后悔的同时我已经想明白了,逻辑并不复杂,但我竟然习惯于依赖林州行,依赖到先于自己思考的地步。
林州行好像打算解释,我在他开口之前打了个暂停手势,低声而快速地说:“不用了,我已经明白了。”
“嗯。”他说,“很聪明。”
是很平淡的语气,听不出有没有讽刺或者揶揄,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不顺耳,这很复杂吗?也要夸一句聪明?
这种没有内置拾音器的监控摄像头是无声的,只有画面,那么小的一个罐头飞过去,能引发摄像头立即跟随,说明一件事——是声音而不是物体引发了跟随,操作室里的人听到了,但懒得出去查看,于是操作摄像头环视,所以操作室在一楼,就这么简单。
但林州行的注意力当然已经不在我身上,他开始低声用蓝牙耳机和墙外的人沟通,让他们用热探测器扫描辐射热源,找出建筑内的所有人员及所在房间,可惜热辐射扫描并不能识别出成人和小孩子,无法直接指出珊珊是否在建筑内,但总算有一个好消息是,一楼只有一个房间有人,那里应该就是操作室所在。
“先去操作室看一下监控记录。”林州行改了计划,于是我问,“那操作室在哪?”
他用手指了指走廊尽头:“正数第二间。”然后他又看着我。
我知道他这表情是什么意思,有点无语有点习以为常又有点逆来顺受,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要我做什么。”
林州行满意地笑了起来,眨眨眼睛问道:“你上学的时候,五十米成绩是多少?”
能是多少?我这样的人,当然是刚刚好踩住及格线啊!我在内心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起步,用我最快的速度跑过走廊,机器臂再次“吱吱”地响起来追着我的身影前进,但林州行比我更快,从余光只能看见他飘动的黑发和衬衫的一角,那摄像头不知道是不是识别不出来,慌乱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要往哪里看。
就在这时候,林州行利落地踹开门,悄无声息地把人从椅背上拖下来控制起来,等我站在门口时,那人已经被绑上手脚,嘴里塞着一团布,林州行已经站在屏幕前摁动着键盘。
这人并不像中国人,我抽出布团用不同语言问了几遍没什么结果,通通都回答不知道,也许他级别很低,也许他是不敢说,总之没有有效信息,于是我也把目光重点放在屏幕上。
这里采用的监视系统并不是很高级,数十个监控画面被切割出来,合并在一块大屏上,林州行扫了一眼,表情逐渐疑惑起来——这些画面里面,全部都没有一个人。
“小心。”我说,“这不对劲。”
林州行轻声应了一声:“嗯。”
我想他也开始意识到一些后怕,这样看来,这里太像一个陷阱。
键盘声杂乱地响动起来,林州行皱着眉调出之前的监控记录,屏幕上的画面开始像时光倒流一样逆时针旋转起来,五分钟前,十分钟前,十五分钟前——“珊珊!”我一下子没忍住,低声叫出声,我在画面里面看到了小女孩的身影,她走到二楼的电视前,刚刚打开动画片,就被人拽走,林州行也看到了,紧紧咬着牙,然后慢慢吐出两个字:“晚了。”
算起来,十五分钟前几乎就是我刚刚进入围墙的时候,也是我遇见林州行的时候,怎么这么巧?偏偏晚来这么一步?
但不管怎么说就是晚了,看来别墅内的所有人都已经撤出去了,林州行并不甘心,反复操控摄像头查看所有房间,突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监视画面中,仿佛知道我和林州行的存在一般,直愣愣地望着摄像头,满眼泪水。
这个人出现在这里并不令人惊讶,反而顺利成章,但她接下来的行为却让我有点吃惊——望着摄像头的方向,在二楼的监控画面中,宋霞跪了下来。
林州行直起身子,死死地盯着那一小块屏幕。
这含义不言而喻,宋霞知道林州行来了,林平舟也知道林州行来了,她有话要对他说,他也有话要对他说。
她要说的大概是歉疚,他要说的大概是条件。
沉默了一会儿,林州行说:“我们去二楼。”
起初被冤枉和构陷,我当然觉得宋霞十分可恶,但看到她跪在地上膝行两步,盈满泪水扑朔着滑落,紧紧抓住林州行衣角剖白时,又难免动了恻隐之心,特别当我看见与之相对的林州行满脸漠然,更觉得她虽然可恶,却也可怜。
她选择依附林平舟的原因也十分心酸——弟弟阿强因为赌博和借贷欠了林平舟大一笔钱,林平舟威胁她说,如果还不上,就要砍掉宋强的手脚,宋霞哽咽着哭着:“这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能不管他!少爷,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是我……”
“我原不原谅有什么意义?”林州行打断道,把她扶起来,只是问:“他把你留在这里,是为了让你转达什么?”
宋霞听他这样说,有点征愣,即便是我听来都残忍了些,从前他那样温和地和宋姐说话,出差偶尔也会带一些礼物,很认真地把她放在心上,却在一夕之间能用这样冷而薄的态度,讲一些又扁又平的话——这样坦然而平静的面对背叛,好像他根本不在乎。
他不在乎!冷漠的人才能竖起尖刺,才能用俯视的姿态面对不知所措的宋霞,她该不该继续讲下去她的愧疚呢?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林州行根本不在乎,宋霞背叛了他,他否定掉他们所有的过去,她的愧疚也没有了根源,反而成为了被抛弃的那个。
我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老爷说……”宋霞嗫嚅着,在林州行隐约的威压之下似乎更加胆怯,不敢说出原话,林州行沉默地等着她,不出言安抚,也不严词厉色,咬咬牙,宋霞终于还是说道,“老爷说让你好好想想,遗嘱里没有珊珊小姐的那份,这样不公平。”
林州行沉下脸色,林平舟所谓的“不公平”当然是一个代指,指的是百乐股份,林平舟替林意珊讨要林州行手里面继承自林老爷子遗嘱的那份,问他能分多少出来,但林意珊是未成年人,她即使持股,也得由她的法定监护人——也就是林平舟本人代行股东权利。
换而言之,就是在找林州行要“赎身钱”。
杀人诛心,即使宋霞说的支支吾吾,但我几乎能想象到林平舟说这番话时的得意神态,他实在很懂得怎么刺激林州行。
“老爷说……您不能太自私了,遗产是给林家子女的,当哥哥的,怎么也要给妹妹留一份才是,利益比不上亲情,您……”
“闭嘴。”林州行攥紧了掌心咬牙说出两个字,宋霞反应不及,还在磕绊着往下讲,林州行低声吼道,“我让你闭嘴!”
宋霞惊慌道:“对不起,少爷!”
林州行调整了下神态,问道:“要多少?”
他看着宋霞问话,但当然不是在问宋霞,林平舟既然把人留在这里胸有成竹,自然会对谈判的关键有所交代,宋霞道:“老爷说……具体分多少,让您自己考虑。”
“如果谈好了,就会把珊珊还给我么?”
“可以探望。”
“哦,好大方。”林州行气极反笑,“还有吗?”
“没有了。”宋霞摇头道,“老爷就说了这些。”
看来林平舟也谨慎了许多,甚至都不和林州行正面沟通了,他竟然都没有把握能在谈判中取得绝对胜利,所以把宋霞作为一个“人体录音机”留下来,说完所有他想要的条件即可,避免林州行见招拆招,横生枝节,对着宋霞做什么样的多余态度也没有意义,林州行蹙着眉沉默。
忽然,他又开口问:“他是怎么发现我的?”
“老爷不在这里,是安保把珊珊小姐突然带走的。”宋霞的话无论是不敢说还是真的不知道,总之都没什么信息量,林州行擡眼,我已经有了警觉,看见他望着我,没涌起更多情绪,只觉得无语。
“你又怀疑我?!”
“不是怀疑你。”像反射弧无限拉长终于被弹回原点似的,他开始关注一些的确很反常的问题,微微眯起眼睛,比如,“你怎么来的这里?”
他这样问,我当然说:“和你无关。”
“谁在帮你,你去找了谁?”他这样说着,靠近了过来,我本能地后退两步,想要抵抗他的质问,但他越靠越近,只是视线方向很奇怪,我也不知道他在看哪里,突然伸出手,猝不及防间,林州行摘下我衣领上的通讯器,捏在指间。
“谁?”他捏着那枚通讯器询问,阴森森的,我稍微试图抢回来,但很轻松地被他拦下,拧住手腕推到一边,看也不看我,专注地盯着通讯器,很平地吐出两个字,“说话。”
于是陆鸣东的声音在那一侧响起来,他的声音有一种不合时宜的轻松,还开了一个无人接话的玩笑,他说:“这是在测试话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