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声惊雷,震碎一颗眼泪,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落泪,双眼徒劳地睁着:不是意外,是他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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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放在我身上,我想我也会不知道怎么办,会整夜睡不着,所有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都厮打在一起——他的父亲、母亲、同父异母的哥哥和同父异母的妹妹,而他手握最重要的证据和各方都死死盯住的筹码,成为了当下最关键的关键人,我很遗憾我也必须参与其中,并试图用一些用词提醒他。
林州行,是你亲哥哥。
也许我应该从更正义、更宏大的角度劝说他,但我想那不是他需要的,若要我说,李享之和林州行不一样,和他的父母也都不一样,他还很难在成年人的牌桌上博弈,他只是个刚刚长大的孩子,一个不好不坏的人。
如果不是刷到陈珂的朋友圈,我已经把冯江这个人抛在脑后了,他本来就是洪磊下属小组的一线程序员,没有任何管理职位,要不是有怠工开除这档子事我恐怕都不认识他——兰堂虽然小也有两百多人,我哪能各个都熟,看到照片的时候还沉思片刻认了半天,发给人事问了一下。
陈珂这个白痴还是这么欠,在朋友圈阴阳怪气,发了一张和冯江吃饭喝酒的照片,配文说:老朋友突遭裁员不免郁闷,我劝他说不必放在心上,有的公司一直这样,一遇到危机就裁员工,不是一次两次了,不把握人才的公司,走不长远!
呵呵,我忍不住回复道:开除和裁员是两个不同的词,含义南辕北撤,陈总翻下字典,谢谢。
随便搓了下屏幕刷新的功夫,陈珂就回了:何必赶尽杀绝,笑。
笑个头,我没再回复,人事的消息进来了,确认了下,说这就是冯江,我们正在和他联络中。
联络?已经开掉的人有什么好联络的,我有点疑惑,你到我办公室来说。
是冯江主动联络我们的,人事进来之后很细心地把门关好,才说,他最近在找新工作,有几通背调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他希望我们能稍微……稍微通融一下。
通融什么?行业背调我们如实相告,还通融什么?
人事有点为难,但我当然知道她为难绝不是为难在冯江身上,我看了她一眼,缓和了语气说,没事,你说。
冯江去找过小林董,解释说那阵子遇到未婚妻闹分手,感情上出了点问题,工作才会心不在焉,所以……她战术性停顿,微笑地看着我,我明白了,我说,所以给他通融,是林州行的意思。
人事并不摇头也不点头,对她来说两位上司明显有了意见分歧,她不表态是最好的选择。
若硬要论这件事我处理的是否完美,现在回头就事论事,我承认的确有生硬之处,辞退冯江那天正是林意珊丢失的那天,我本就焦头烂额,但即使于情方式欠妥,于理我没有做错。
我突然想起林州行那天评价了一句“你不该这么做”。
我当时就听得一头雾水,那天后来发生了更大的事,这事就此不提,我以为早就过去了,没想到林州行默不作声又自己处理掉了,我有点恼火,直接给林州行打电话。
这事是公事,我没打他手机,打给了董事长办公室。
是王瑶接的,王瑶小小声说:“姐,林总今天吃了枪子了,心情很不好,说谁的电话都不接,有事发邮件。”
不就是早上怼了他一顿吗,闹什么东西,我说:“你问他一下,就说是我,他不接就算了。”
“好。”
半分钟后林州行接了电话,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就一个字。
“说。”
“为什么要给冯江通融?”
“冯江背后是陈珂,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林州行淡淡道,“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现在大度起来了,当初整陈珂的不就是你吗?”
“他惹过我,时机合适顺手而已。”
“哦,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吧?”我说,“什么道理都让你说了,反正你总是对的。”
林州行轻轻吸了口气,没接这句,顿了一下,说:“按你的想法来。”
这么宽容吗?怎么回事?
果然这人不气人就不姓林,他下一句说:“现在是你在负责这件事情,就用你的方法。”
……这不就是我早上怼他的话,我硬是吞下去这口气,大大方方地笑了一下:“谢谢林董支持。”
“不客气。”
“这圈子就这么大,诚实是个原则性问题,不存在什么通融不通融,我们向对方公司复述事实即可,不提供倾向,不要抹黑他,他的工作能力评定该如何就如何。”我对人事说,“是否录用他,让对方HR去评断,这本来也是大家彼此之间的行业责任。”
“好的,邓总。”人事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这时候才露出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轻快地说,“其实我也觉得该是这样。”
接到李享之电话的时间是一个深夜,他通过Skype打来,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又很犹豫,支吾着问道:“清姐,你是一个人在吗?”
“对,林州行不在。”为了让他放心,虽然屋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还是爬起来顺手裹了一件外套,上了天台,“就我一个人。”
李享之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很久,之后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他是在替汪兰道歉,我说:“事情又不是你做的,你不用说对不起,你妈做的那些事,你也没有权利替她说对不起。”
“嗯……”李享之问,“你去看过她吗?”
我没回答他这个问题,我说:“她毕竟是你妈妈,你要是想关心她,可以自己回国探视。”
“我不敢。”
“因为林州行?”
“不……因为,因为所有人……”
“清姐,你知道吗?他……”他挣扎了很久,还是说出了那个陌生的称呼,“爸爸他把珊珊的地址告诉我了……”
所以他拥有林平舟的犯罪证据,也有能威胁林州行的把柄。
林平舟给他地址,是为了拉拢他,让他对抗自己的哥哥。
所有的筹码都在他这里,这个可怜的孩子突然从被驱赶的边缘人变成了最“富有”的人,拿到最好的两张牌,却完全不知道怎么打,他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呜咽着哭起来:“我从来就没想过和我哥争,但是为什么所有人都逼我。”
我说:“你可以有自己的选择,Jason,你现在是有底牌的,每个人都需要尊重你的选择。”
“那我该怎么选?”
“我不能替你选。”我说,“我只能说,做你认为正确的事。”
我问李享之道:“你和Haley聊过这件事吗?”
“没有。”回答是意料之中的,他说,“我不敢。”
“和她聊聊吧,她是你女朋友,有权利了解你的一切,也有义务帮助你。”
“我能想多久?”
“想到你想明白为止。”我说,“林州行那边你放心,我会让他等你。”
如今二十一世纪,我们中间虽然相隔十三个小时的时差,语音信息通过海底电缆从大洋彼岸传来却连一秒钟的时间都不要,但是对面沉默了很久,非常久。
最后,李享之低声说了一句:“清姐,谢谢你。”
最后的最后,他又十分郑重地说:“你是我在国内交到的唯一的朋友。”
林州行没有放弃调查,他去探视了很多次宋霞,宋霞作为汪兰案件的重要证人,一直被警方控制和保护起来,但宋霞说得只字片语并不能作为实际证据,很多时候林平舟与他人的对话她就算听见了一些也并不理解,只能模糊的验证一些猜测。
宁北有一张网,网下是一口深渊。
在一个雨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过后,门口却没有任何人,只留下了被黑胶带紧紧缠绕的纸包,我拿起这份湿漉漉的“礼物”,用剪刀拆开,发现里面是一部旧手机。
还有一张纸条,写着:IChooseHonesty.(我选择正直和诚实)
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什么,我推开林州行的房门,冲了进去,在他惊讶的眼神中把证物塞进他手中,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地说:“这是你弟弟给你的。”
他下意识皱眉反驳:“李享之不是我……”
我直接打断:“他是!他选择了你!”
他不再和我争执下去,而是小心翼翼地启动手机,屋外的大雨像一张巨大透明膜布似的贴在窗子上,风吹动窗框发出轻微而规律的抖动声。林州行看到了汪兰通过各种渠道偷录和保存下来的截图、录音、聊天记录,甚至还有视频。
闪电劈了下来,狰狞地撕开视线,一道白光照亮他苍白而惊惧的神色,唰的一下又沉入黑暗,随后是惊雷滚滚,“轰隆”一声爆开,他擡眼望着我,双眼血红,盈着水汽,嘴唇轻轻张开着,难以置信。
“州行……怎么了?”
又是一声惊雷,震碎一颗眼泪,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落泪,双眼徒劳地睁着:“不是意外,是他杀了她,他杀了她!”
我没想到林平舟能狠厉到这种程度,惊声问道:“为什么!”
迅疾高涨的情绪过去后,林州行深深吸了口气,把手机放在了柜子上,手指轻轻颤抖,他捂住眼睛坐在了床上,我拿起手机。
原来他们之间发生过这么多次的争吵,原来一向温顺的林舒琴也曾言辞激烈的要求离婚,她想守护父亲的产业,要把自己手中的股份转给儿子,也想和林平舟对薄公堂争夺女儿的抚养权。
但最终她还是被暂时安抚下来,她的丈夫承诺她说,就算李享之回国,也什么都不会有。
林平舟也软硬兼施地劝诫过她,说他执掌百乐数十年怎么可能毫无根基,硬是闹出离婚分家这种事来,一定是两败俱伤,林老爷子的心血可能毁于一旦。
他也哄她,说小州长得像你,我当然偏爱他更多,我心中最爱的人始终是你,汪兰照顾我弟弟多年,从来都没名没分,李家亏欠她良多,做人要有情有义,你要理解我的苦处。
有情有义,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的讽刺,也是他转脸就联系林舒琴的司机,威逼利诱问出对方有还在上小学的一双儿女,妻子生病卧床,缺一大笔钱换肾,老母亲年迈,仍要操持上下,林平舟对他说,一条命,换你全家活,划算不划算?
白底黑字,触目惊心,林平舟与司机最后的聊天记录,正是那一天晚上——我即将去机场的那个晚上。
林舒琴出门本就不多,至多坐车去买买衣服,司机找不到机会,直到那一天晚上,司机联系了林平舟,告诉他明天有机场的行程,中间有很长一段高速。
林平舟回复了两个字。
下手。
肾源已经替你找好,钱也已经在医院的账上,抓住这个机会。
做的自然一点,别留下把柄,要看起来像个意外。
像噩梦一样,我感到手脚发凉,脑海中强迫性的播放起那一天的情景,每个人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节——是我要求林州行送我,是我让他上了那辆车,林舒琴把他拽出来,自己坐在了副驾,然后,高速,我们遇到那辆蓝色的卡车——我感到胸口发闷,差点喘不过气来,林州行已经站起身来,从我手中夺过手机。
最后一声惊雷落下,他神色阴冷。
“他应该被枪毙。”
拿起车钥匙和外套,林州行一把拉开门冲进雨雾中,寒风卷着大雨落进前厅,我听见引擎发动的声音,房门打开,屋外是萧瑟暗沉的雨夜,冷得人战栗,我不由自主抱起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