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陆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如果陆家成为了不得不选的那个,那么它就是一个好的选择】
——
“百乐能收购友达吗?可以暂时不注资。”
林州行很轻易地就能听懂我要说什么,所以他也很直接地问:“全资吗?”
“不。”我愣了一下,其实没跟上他的思路,但下意识否认了,如果全资收购,那友达就彻底卖给百乐了。
“那就部分收购?给多少股份?我要主控权。”
我再次摇头:“不行。”
这是爸爸这么多年的心血,他不会接受的。
“那叫入股,不叫收购。”林州行纠正我说,“所以你希望百乐对外宣称收购,实际上并不实控,还是由你父亲实控,是吗?”
“是。”
“一个上游的加工厂,年营收又不高,在这个时候宣布收购对百乐完全是负面消息,这是没有价值的交易。”林州行说,“何况连主控权都没有,我根本没办法和董事会开口。”
说实话,虽然我没有笃定的信心,但也没想过会被如此干脆的拒绝,连讨论空间都没有,我有点着急,满心只听懂了“没有价值”四个字,于是我脱口而出道:“那我拿兰堂的股份和你换,行不行?”
林州行吃惊地看着我。
我以为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又或者他没有听懂,于是着急的补充说:“友达是老邓一手创建起来的,像亲生的孩子一样,我不想逼他卖掉,所以我把兰堂的股份还给你,好吗?你保住爸爸在友达的股份,这笔交易是超值的吧?可以吗?”
林州行难以置信,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开口时用一种很奇怪的音调和语气说:“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肯定地说,“我想要救友达。”
“你在友达又没有职位没有股份,你用什么身份出面谈判?兰堂的股份和这笔交易又有什么关系?”林州行露出那种很头疼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简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又在拐弯抹角的暗示我蠢,我忍耐道:“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现在友达的问题,是大量订单被撤,原料又已经支付,用于生产的现金流断裂,信用逾期,供应商银行逼款,对吧?”林州行道,“所以最好的办法,是百乐出面吃下这一批订单空缺,给出空间让友达能够在下一个周期拓展真正意义上的客户,而不是李泽平带来的这一批泡沫。”
这个方法要是能行得通我早就提了,我疑惑道:“但是百乐现在能付的出定金吗?”
林州行果然道:“现在不能。”
“那你这个办法根本就不叫办法!”我皱眉忍不住提高一点声调,“友达缺的是现金,我们熬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就只能卖房子了!”
“那就去卖房子。”林州行残忍而平静地说,“你没见过我卖房卖车的时候吗。”
我这才彻底明白了他的态度,像一桶冰水从头浇到尾,轻颤着声线确认:“所以你不想帮我们。”
“我会帮你,但不能是现在。”林州行看我一眼,“你要等。”
他这个态度让我气极反笑:“等什么?等你施舍吗?”
“现在所有人都只能靠我,你还要继续闹下去吗?你手里的兰堂股份还值钱,是因为百乐撑着我撑着!”林州行被我激怒,厉声道,“百乐的股价如果跌穿,你我都会破产!到时候你去求谁?”
轻轻吸了一口气,我让自己平静,然后说:“我明白。”
“我明白对你来说百乐是最重要的,唯一重要的。”我说,“但是林州行,我也希望你明白,即使比较起来友达是无足轻重的,可是它也有它的意义,你把百乐视作林家产业,同样的,友达是我们全家的事业,我们会拼尽全力拯救它。”
林州行垂着眼睛看我一眼,冷冷道:“你根本不明白。”
“我找你帮忙,是因为我以为你会顾及情分。”我不管他回答了什么,在想什么,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当初山穷水尽的时候,爸爸借钱给你……”
“骂我忘恩负义是吧?”林州行打断道,“我没还吗?利息我按年息算的,白纸黑字,借条是你亲手撕掉的!我再说一次,只要不是这个时候……”
“所以我没有找你要钱!”我也打断他,我们两个都紧盯着对方,急切地想要说完自己想说的话,“甚至都不需要百乐出面吃下订单,只要你肯出面站台……”
“那些都是次级品牌商,十八线!百乐一辈子都不会和他们合作!”林州行抢过我的话,“不然李泽平为什么会挑那一批名片给你姑父,不然他们为什么愿意花钱下自己根本不需要的订单!”
“那就让百乐收购友达啊?”
“怎么解释这笔交易?为什么?我向董事会提案,入股一个远在一千公里之外莫名其妙的加工厂,劣质资产,四个亿负债,还要做成收购消息,又不肯接受全资,又不给主控,邓清,我怎么解释?你要我和董事会说,只因为你……”林州行指着我道,“只因为你睡在我旁边,是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动作快过脑子,我扑上去狠狠给了他一巴掌,眼泪是后来才滴下来的,但是我根本不想哭,因此直接抹掉了,我吞下喉间的一口酸涩,咬牙道:“就算你不想帮忙,就算友达不配我不配,你也不必用这种话来羞辱我。”
“我不是在羞辱你。”林州行慢慢地说,他颓然地靠下去,脸上还带着一道红痕,闭了下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睁开眼道,“我是在求你不要再逼我了。”
他靠在那里,揉着头发,慢慢地说:“我没有想到过你们家会这样出事,所以现在百乐更不能出事,你可以骂我忘恩负义,但你要给我时间。”
视线一直落在地毯的某个角落,他用一种疲惫的气音轻声呢喃,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别逼我了,给我一点时间。”
心疼,心酸还是心软?
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好难过。
“我不是想逼你。”我对林州行说,“我们会自己想办法的。”
拍卖行的鉴宝师小心翼翼地带着白手套,动作十分轻柔,我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眼前,他却只看着戒指,终于将戒指放在黑色天鹅绒手帕上,掌心合拢欲言又止道:“女士,您确定要寄拍吗?”
我从他这个表情里面看出来一些劝诫,于是问了句为什么。
“这是林家的戒指。”鉴宝师简短地说,然后没有后文,他的意思是既然他认得出来,那么懂行的人都认得出来,我微微诧异,讪笑道,“这么有名吗?”
“这颗红宝石是从瑞典皇室的一件珠宝上拆下来的,当年拍出天价,轰动全港,后来被林老先生收给爱女,做成了这枚戒指,您手上的这枚的确是真品。”
他很专业,不管猜没猜出我的身份,都没有透露出半分揣测,我问道:“如果寄拍,一定会被认出来是百乐林家,是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说:“有眼力的人不少。”
见我沉默许久,他又问道:“女士,您考虑好了吗?”
“我再考虑一下,谢谢。”我勉强笑了笑,收起戒指,鉴宝师依依不舍地看了这戒指最后一眼,好像要和它隆重的告别一下似的,见我毫不顾忌地把戒指盒子直接扔进包里,露出了一种痛心疾首的表情。
“女士,如果您考虑好了要寄拍,请一定要选择我们。”
我仓促地应下了。
这些年存下的一百多万都已经打回了家里,我犹豫再三拿出了这枚戒指,原本也没有想好,几经纠结还是拿不定主意。
说不好这是我的东西还是林州行的东西,就好像兰堂,我是大股东没错,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实控人还是林州行。
当初来深圳,林州行说除了百乐,他有什么,我有什么,现在看来他没有食言,可我却也没得到什么。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又或者从一开始就不对,感情谈得一塌糊涂,合作也亏得身无分文,爸爸也因为我被林平舟坑成这样,我突然特别难过,但是眼眶干涩得很,根本哭不出来,我走在街上,茫然地在公交站的等待区坐了一会儿,看行人们匆匆来去。
不是上班的节点,车站的人并不多,天灰蒙蒙的有点小雨,地面一层薄薄湿意,树叶都被洗得发亮,一辆接一辆的公共汽车驶进站台,又在一片热闹有序的声响中离开,我坐了很长时间,下定了一个决心。
我劝说爸爸把手里的法人股拿出来一部分融资,爸爸同意了,但担忧的事情并不是股权被分散了,而是怕没有人收购,其实妈妈早就跑过这件事了,可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接盘,我想了想说,爸爸,你想没想过面向员工?
老邓从国营厂出来后,陆续也有一些人买断下岗,在社会上混一圈混不出来,就投奔老邓跟着他干,走过十几年风风雨雨,说是一起创业也不为过。
我爸一听我这话就连声拒绝,我妈半是心疼半是数落地在旁边道:“还面向员工融资呢,你爸连撤单这种事都不敢讲,全凭自己扛着,上个月工资照发不说,奖金都没有少过!”
“爸,每个人都有权利了解公司现在的处境,作为厂长,你得告知他们,是否愿意和公司共渡难关,就看他们自己的决定了。”
火机一响,是我爸在电话那头点烟的声音,抽了有半根,才深深叹了口气说:“好吧。”
我妈又嚷着:“还有你那些亲戚,吃肥肉的时候见人,现在怎么不见人,早些年贪的钱呢,都给我吐出来!”
我爸恼火道:“别说了!”
“你们别吵!”我卯足力气吼了一声,倒把电话那头的两个人震得愣了一下,我接着说道,“事情会解决的,都别吵了,林州行已经答应我百乐会帮我们消耗掉这批订单,爸爸,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维持住生产,先交付近期订单,等百乐缓过来了,就会有定金到账的。”
“小林答应了?”我爸问道,“他还好吗?”
“我……”我说,“我不知道。”
其实很不好。
股东们的意见改了风向,因为陆家正式放出风声,谋求入股,大部分股东瞬间被其背后的资金实力折服倒戈,毫无疑问百乐是个潜力巨大的公司,挖掘是全球最大的零售市场的万亿级潜力,即使市值萎靡,股东们也没人想要放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愿意长久面临着捉襟见肘的局面。
元气没有那么容易恢复,从林平舟下台后百乐心惊胆战地平账,勉强走在钢丝上,股价缓慢爬升,但林平舟的入狱又是一记重创,区区几天就跌回了之前的价格,甚至更低。
林平舟手里的股权归属就是一柄悬而未决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只有确认了这个,市场才能做出最终的反应和判断,而能够带着资金“嫁妆”的陆家,成为了股东眼中最合适最慷慨的接盘人。
股东们欢迎陆家入场,除了林州行。
姚叔是在“老地方”约到我的,我已经缺席了好几次董事会,对目前林州行的态度并不是很清楚,据说上一次股东大会他用一票否决权驳回了接受陆鸣东入股的决议,然后愤然离席,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姚叔说,小邓总,现在能劝动他的只有你。
但是我能理解他,我说,林州行最讨厌趁火打劫的人,陆鸣东给的报价太低了。
“情感上的确很难接受,陆家在一旁游离窥伺这么久,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姚叔说,“但是小邓总,你想过没有,陆家一直没有出手,偏偏这时候出手,此刻正是他们眼中最好的机会,换句话说,这才是真正危机的时刻。”
“陆家的报价已经是所有人报价中最高的了,超过净资产的价格。”
“但是百乐这样的公司怎么可能按净资产报价?”
“因为还有林平舟手上的股权等待拍卖。”姚叔严肃地看着我说,“这一次,小林董是明牌。”
所有人都知道百乐对林州行来说意味着什么,法拍在同等条件下股东才拥有优先权,但如果有他人垫价,林州行就只能被迫提高价格。
就算他不同意出让股权给陆家,陆家照样可以在法拍的时候与他对峙,这对陆家来说是稳赚不赔。
拍下了,入股百乐,没拍下,垫高了价格,那就等着林州行筹款借钱,迟早也要借到陆家头上来,林平舟手中的股份不是小数目,林州行就算卖掉自己手上的全部资产也不可能出得起。
所以他怎么都是输,陆家把他逼到了这个位置,让他不得不点头。
也许陆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如果陆家成为了不得不选的那个,那么它就是一个好的选择。
百乐的现金流会得到解决,市场乐于看到这种利好,股权被转让给有实力的新股东,而不是被分散,陆家也会正式因为入股,而从罗家的摇摆中,完完整整的站到林家来。
但林州行不可能接受,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人逼迫着做事,曾经林平舟都没有做到的事,陆鸣东做到了。
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如此简单,他不可能不明白,他就是不想,没有人敢去惹他,也没有人劝得动他,因为林平舟手中的股份,原本是属于他妈妈的股权。
林州行执念之深,我们都很清楚。
所以姚叔说,小邓总,也许他只是需要一个台阶。
我明白了,我说,我试试吧。
又收到了冯江的消息,要求索赔半年的工资以弥补他的“精神和名誉损失”,不然就公开兰堂系统功能的核心算法。
我本来就心情烦乱,遇到这种无理取闹的神经病更没有什么好脾气,直接转发给法务让他们盯着,兰堂的算法是有专利的,何况入职都签了保密协议,他要是敢公开,那就直接起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