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决定,我想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了,但是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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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有句流传至广的经典台词,是整本小说里的最后一句:Tomorrowisanotherday(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这句话的意思可以是:无论夜晚有多么狼狈,当太阳升起,新的一天开始的时候,我们仍然可以收拾好自己面对新的生活。
行李放在酒店,重新换了一身衣服,画好精致妆容,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带上林州行送我的那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竟然是在此种情境此种场合——为了在陆鸣东面前,装一个声势浩大的腔调。
也许陆鸣东并不比林州行更聪明,但林州行永远也比不过陆鸣东的一点是——他总忍不住要显露自己的聪明,这种显露并不是张扬的,压制性的,而是冷冷的,透透的,在不经意间,精准地刺穿你。
陆鸣东就不会这样,就算他们的本质一样,可他藏得更好,我们之前也算有些纠葛,昨晚我才刚刚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可他坐在这里,就是能什么也不说,只谈论咖啡,和天气。
今天的天气的确很不错,深圳的天空一旦放晴就会蓝的很透彻,云朵很扎实,白白的胖胖的一团。夏天还没来,很适合待在户外,我穿了一身红色真丝套裙,红唇和手指上的宝石配色相得益彰,细白手腕上笼着翠绿的镯子,缠着金丝,陆鸣东笑我说,小清,第一次见你这么有“贵妇”范儿。
当不起,我自嘲笑道,我是劳碌命。
他丝毫不提我的留言,不提交易和生意,也不提我们过去种种,只是闲聊,甚至还提起陆鸣西和小罗被罗家“棒打鸳鸯”的笑话来。
罗家的姐姐们觉得西西和小罗年纪差的太多,而且小罗才几岁,相比罗家的上纲上线,反而是陆家完全没当回事,不过是小家伙们谈恋爱罢了,腻了也许就分了,陆先生甚至都不太清楚这件事。
相处是相处,恋爱是恋爱,结婚是结婚,对于他们这个圈子来说,这是利益考量重点完全不同的三件事。去掉联姻失败的周琦和李享之,陆鸣东感叹说,没想到几个人之中,唯一结婚的是林州行,他突然看着我说,我有时候很羡慕他。
我没有问为什么,但陆鸣东也没有继续往下说。
没有耐心再绕下去,我突兀地转了话题说:“我爸爸生病了,友达经营不善遇到危机,我现在很缺钱,想卖掉股份,周转一下。”
陆鸣东露出很关切且很抱歉的表情,说道:“小清,兰堂的股份在陆家的考量中优先级不是那么高,我很遗憾。但我们是朋友,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想私人借你一部分资金。”
我有点好奇,因此从自己的主题中偏出一步,问道:“多少?”
“四百万。”
“利息几个点?”
“怎么会要你的利息。”陆鸣东笑道,“我们是朋友啊。”
“但你们对兰堂的股份不感兴趣。”
“对。”
意料之中,我点点头,慢慢说道:“那如果……不是兰堂的股份,而是百乐的股份呢?”
我拿出材料,放在桌上:“兰堂被百乐收购时,母子公司交叉持股,东哥,我要谈的生意不是兰堂,而是百乐。”
他是惊讶的,我从他一闪而过的神情中看到这点,那很深邃的眉眼略略一低,再擡起时就满是关切和笑意,仿佛是意料之中的轻松语气,感叹道:“州行真舍得。”
我不能让陆鸣东察觉到我和林州行已经决裂,否则不知道他又要做怎样的谋划,因此强装镇定和自信,坦然笑道:“他当然爱我,兰堂这个名字就是因为我。”
“我记得的。”陆鸣东轻声念了一遍,“兰堂帘幕高卷,清唱遏行云。”
这句词如今像一句偈语,扎得我一阵心悸,抽搐地疼了起来,脸上却什么表情也不敢有,仍是撑着笑脸,我慢慢喝咖啡,咖啡都是苦的,陆鸣东问道:“你来找我,州行知道吗?”
“他不知道。”我直接说,“他不愿意。”
“我能理解。”
“但对他,对百乐来说,这都是正确的选择。”我说,“他不肯,我替他选。”
“当然。”陆鸣东点点头,“陆家的诚意绝对是一等一的,除了我们,不会再有人储备好这么多现款准备入场。”
“那么东哥,我们来谈谈价吧。”
我有点没想到的是,短短几天,陆鸣东的报价就比当初又低了不少,几乎腰斩。
也许是这种趁火打劫的行为进一步激怒了林州行,所以他愈加不愿意低头,甚至可能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这个报价我不满意,陆鸣东当然看得出来。
“我们的报价已经高于净资产,也高于目前百乐的盘面价格。”
“东哥,你我都知道百乐未来的增幅预期远不止于此,股价会是现在的五倍,甚至十倍百倍!”
“动态市盈率不能太高了。”陆鸣东优雅地指点我,“那都是泡沫,陆家比较注重眼下。”
“就在我们说话间,百乐的股价又跌了七个百分点。”掏出手机,陆鸣东将屏幕转了个方向给我看,“再跌就要不值钱了。”
“陆家进百乐是为了市值吗?”我哂笑道,“打算抛售套现?”
陆鸣东没理会我的揶揄,也笑着说:“但总不能做亏本生意吧。”
我率先收起笑意,淡淡说道:“林家做百乐,三代人,几十年,罗家做丰海,两代人,但也是几十年,陆家想回大陆,却不愿意自己从头做几十年,只想摘别人树上的桃子,在罗家身边这么久,没等到任何机会,现在终于在林家这里等到机会,你们赚的够多了。”
陆鸣东不否认,点头说:“追求收益最大化并没有错。”
他补充道:“小清,虽然你确实有百乐股份,但占比太低了,陆家从你这里入场,抓手并不稳,除非价格真的很合适。”
“我这里是陆家唯一的机会和唯一的抓手,你不该纠结价格。”
我说了两次唯一,我狠狠地强调了两遍。
可陆鸣东笑了笑,反问道:“是吗?”
我明白,我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笑,为什么这样问,又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不止陆鸣东,其他股东也是这样想的,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所有人都想让林州行切割自己的股权换陆家进场——陆家只要有了抓手进场,成了“自己人”,自然会带着南洋信托的资金池注入百乐,成为百乐持续的后盾。
这也是市场最想看到的结果,百乐有了能够源源不断“输血”的新股东,这比单纯进来一笔资金,要利好的多。
实际上,除了林州行,其他人也可以出让股权放出位置让给陆家,但没有人舍得,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他们都看得明白林州行的执念,认为他绝不可能放弃百乐,而且……
没有人会在谋划数年扳倒父亲,耗尽心血重构公司之后让自己外公几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所以他们只用等着就好,所以他们逼他就好,情感上接受不了是人之常情,总会想明白的,总会妥协,总会接受的,正常人都会这样做。
但林州行根本只是看起来正常。
我逐渐意识到姚叔大概也猜到他在想什么,因此推我过来劝他,因为姚叔也无法面对他的指责:为什么引陆家进百乐的必须是他,不能是别人,为什么不能是你?你姚文苑为什么不能卖?!
林州行现在所执着的,并不是陆家能不能进百乐,而是陆鸣东绝不能踩在他身上进百乐。
这不是单纯的情绪问题,这是博弈。
当我真的坐下来和陆鸣东谈判,我才更明白林州行担心和坚持的是什么——低头换来的不可能是其乐融融,而是陆家变本加厉的乘人之危,陆鸣东面对我只是压价,但如果能面对林州行,他会要的更多。
陆家若以救世主姿态降临,林州行的股权又被切割过,即使仍然是大股东,难免势弱。而更重要的是,一个人对所有人,他输了。
此事如有前科,就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他不会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主控人就是要保证绝对决策权,甚至是强权、霸权,就是必须在所有时刻,压过所有人!
所有人都不帮他,都要逼他,所以他要把所有人都推上悬崖,他要带着百乐撞上冰山绝不偏航,直到最胆小的那个跳水而逃,找陆家接盘求救——那个人绝不是他!
若是林州行切割股份,陆家必定敲锣打鼓昭告天下,但如果是其他股东跳水而逃,那一定是私下交易,静悄悄的谈判。
陆鸣东只要不是踩着他进的百乐,占比就不可能太高,声势也不可能太大,也不过是股东之一罢了。
他可以用高昂的主人姿态迎接,他不必跪下。
但是市场瞬息万变,港股一天就能跌破产,如果他赌输了呢?如果每个人都咬紧牙关等着别人先松手,如果真的撞上冰山……
那就撞上冰山。
他疯了吗?
他就没有正常过,我再说一次,林州行根本只是看起来正常。
我也并不敢说自己了解他,但总比其他任何人要了解,所以我能确定,我是陆家现在最好的机会。
陆鸣东自以为能看透他,因此气定神闲,想从林州行那里撕下一大块肉来,完全是痴心妄想。
“不可能了。”我冷笑道,“你永远也等不到林州行,我比你了解他,他身上流着一半林阿姨的血,一半林平舟的血,有极其情绪化的一面,并不是一个真正合格的资本家。”
我看了看他说:“不如你合格。”
“不然他早该来找你,陆家是最好的选择,他在等什么?我告诉你,他什么也没有等,他就是不肯。”
“你们也可以等着法拍,等着林州行和你们擡价,他宁愿倾家荡产也不会低头的,他做过一次这种事。实话告诉你,当初他为了扳倒林平舟,身上欠十二亿,把自己的父亲和婶婶送进监狱,是个根本不计后果的人,你惹了他,他是会发疯的。”
“到时候百乐没了,林州行完蛋了,但陆家的机会也再不会有了。”
最后,我说:“陆家是我找的第一个买家,但陆家绝对不会是唯一一个。”
“陆家一定会是最好的。”
“出价最高的那个就会是最好的。”
“好,你说得对。”陆鸣东想了几分钟,终于松口,但身体语言紧绷,不再是松弛的姿态,于是我清晰缓慢的报出我的条件。
“现在市值的四倍,一分钱都不能少。”
陆鸣东想了一会儿,但只是一会儿。
“可以,并且再加一千万。”他很快笑道,“如果你能现在就签协议的话。”
“那我也再加一个条件,东哥……”话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我要去美国陪爸爸治病,友达经营停滞,希望你能帮我们善后,只要恢复正常了,我姑父会接手的。”
“好,没问题。”陆鸣东很干脆地答应了,“小清,不管你信不信,就算没有交易,这点举手之劳,作为朋友,我是一定会帮的。”
“我相信。”我笑了笑,“东哥,我从来都觉得,你不是个坏人。”
陆鸣东笑了:“听起来不是夸奖,意思是说我不是好人吗?”
“这世上没有好人。”
人人都有目的,谁不是为了自己?
“哦?”陆鸣东挑眉,偏偏问道,“那州行呢?”
我没有回答。
林州行。
是好人,也是坏人。
是我深深爱过,又只能忘记的人。
我做了一个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决定,我想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但是我不后悔。
不仅仅是不后悔这个决定而已,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再后悔任何事。
过去的所有事情我都应该认下,我并不后悔认识林州行,也不后悔来到深圳,只是现在,我要离开了。
钱真的很重要,有了钱很多事情都能安排得又快又好,我们家内部商量了一下,决定我先飞美国租好房子联系好医院和医生,等一切妥当,再把爸爸妈妈接过去,在机场,我接到林州行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