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事实的确解开了我心中不少怨怼,我意识到那时候的林州行比我想象中的更加艰难,他也已经竭力做到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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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照顾老婆坐月子和养崽,涂总学会了做饭,举着锅铲围着围裙从厨房冲出来,笑道:“小清你怎么才来?都回深圳这么多天了!”
我笑着回:“和二姐在总部大楼天天能见,就忘了。”
“那我见不着你啊!我在兰堂啊!小清,你不能光姐俩好忘了你亮哥啊!”
“我这不是来了嘛。”
一直没去二姐家里看小朋友,正是因为我有点怕和亮哥接触,亮哥肯定站在林州行那边,而且亮哥的说话水平太高,远甚于林老板本人,我不想动摇我好不容易才坚定下来的钢铁心意。
但既然已经决定要在深圳待上一阵子,躲也躲不过,总要来的,索性就来了,再说我还是涂星星小朋友的干姐姐呢,二姐和我说好了,我不当干妈,就当干姐姐,我愿意矮这一头,就为了赚个嘴上便宜。
送上了小汽车当贿赂,又好声好气夹着嗓子哄了半天,还是没能成功顺毛星星小朋友,无论我怎么逗他,他都执着地喊我,阿姨。
是不是烦人?二姐在旁边指着自己的儿子哈哈大笑,姓涂的都一样,就会气人。
可能太小了,我无奈地说,而且我确实不会带小孩。
我最多算带过珊珊,但珊珊当时五六岁了,是小女孩,又乖,涂星星三岁,还是小男孩,小男孩是这个世界上完全不受控制的生物,和“阿姨”说了没几句话就烦了,抱着小汽车要去玩具房玩,一冲过去我就听到一阵哐哐哗啦的声音,赶紧站起来去看,怎么了?!
二姐坐在沙发上没动,只习以为常地探出身子去看,我说不是摔了,是积木倒了,二姐说摔一下也没事,地上铺了东西,再说真疼了他会嚎的,我目瞪口呆,二姐沧桑地说养男孩就这样,平安地活着就不错了。
亮哥又从厨房里面冲出来,大嗓门吼叫道,星星!把东西收好!
一转头,笑眯眯地用正常音量说,小清,别急,我再炒个青菜。
我摆手说你忙你忙。
二姐,大名叫什么啊?
啊?涂宏宇,二姐小名叫惯了,想了一会儿,我点头说真好,取得真好,宏大的宇宙中,你是我的一颗小星星。
啊……二姐感叹说,是的吧?
你不知道?
我哪知道,我爸给起的。
那也许是我牵强了,你打电话问问叔叔,求证一下。
不用,你说得肯定对!
我大笑起来。
中规中矩吃完饭,我陪二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次是她新爱上的养成系小演员,演了一部古偶仙侠剧,和女主角爱得山崩地裂死去活来的,江山代有鲜肉出,二姐从来都不缺少热情。
我和二姐讲了我在拍卖会遇见“摄政王”的事,二姐怒道那么值钱的签名怎么便宜王瑶了,我说你又不喜欢超过三十岁的,二姐说那也是明星啊,活的明星。
要是哪天百乐能赞助我的小偶像演部剧或者开个演唱会什么的就好了,可以找林老板要一要票,哎,小清,你还记得吧,大学,大一,百乐不是赞助了……
二姐!我有点无奈,但还是笑着说,真的万万没想到今天第一个提林州行的不是亮哥,而是你。
二姐居然还有为林州行说话的一天,二姐叹了口气说,要是你折腾他心里能更舒服,我当然不说什么,但是现在你自己也难受。
被说中心事,我脸上的笑就有点挂不苡桥住,干脆收了起来。
涂星星小朋友很快到了睡觉时间,要听人念绘本,亮哥收拾完厨房把围裙一收来催二姐,两人一番斗嘴,往来十几个回合,但二姐还是去了,他们两个好像是轮班制,今天轮到二姐了,该认还是得认。
于是亮哥在我身边坐下了,坐下了之后,目光炯炯的看着我。
“亮哥,你别这么看着我,要说就快说。”我调小电视音量,很无语地说,“反正你从来都向着林州行,我都习惯了。”
“不不不,你这么想就错了,我不是老娘舅,不负责调解你俩的家庭矛盾,州行那个脾气有多气人我知道,他活该。但是小清,哥今天不跟你谈情绪,只讲事实,有些你不知道的事,你总想知道吧?”
我谨慎地说:“你先说。”
亮哥开口说:“今年,就前两个月吧,冯江的赔偿金额终于判了。”
“什么判了?什么冯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人来——当初人为失误造成客户损失被我开掉的冯江,曾经在辉耀工作过,所以被开掉之后又和陈珂勾搭在一起。
这个人还带出一串事来,要我们帮他在招聘时虚假背调被我拒绝,林州行当时说我的处理方式太激进,惹君子不惹小人,后来对方果然扬言要公开核心算法,我说敢公开我们就敢告。
亮哥说:“他真的公开了,就在那天晚上,半夜。”
“哪天……”我忽然住了嘴,我知道是哪天晚上。
我飞回深圳找林州行帮忙的那个晚上,我下定决心求他的那个晚上,我们吵得一塌糊涂乱七八糟终于决裂的那个晚上,我想起一些被忽略的细节——在飞机上开了飞行模式,我有几个亮哥的未接电话,后来进了屋撞见林州行从天台上下来,他刚接完电话,说是兰堂的事。
原来是这件事,只是后来吵得昏了头,谁还管这些细节。
“对,冯江当时公开算法,侵权都是小事,大事是一定会被别人利用针对,找到兰堂的系统漏洞加以攻击,比如陈珂,或者说尤其是陈珂,这个事太严重太紧急了,必须马上处理,我找不到你,就打电话给州行。”
“他是打算去友达找你回来的,买了第二天的机票。”亮哥叹了口气说,“我一直劝他别自己死扛着,好好说话死不了,好不容易劝动了,又出这种事,刚好你那天就回去了。”
“还以为你们能好好谈谈,说开点。”
我们谈了,但显然不是“好好”谈了,林州行那个时候是什么心情呢?他要去找我?他居然肯去找我?他不是警告我说,如果我走了,他绝对不会追吗?
我想了想问:“算法被公开,对系统的影响很大吧?”
“当然,即便连夜打补丁也只是加厚防火墙而已,有陈珂这种不要脸的人带着公司资源下场,兰堂的系统还是出现了数据丢失问题,直接影响到了百乐的前端门店,客户投诉都爆了,媒体跟着炒,那几天股价跌得更厉害。”
那几天我在和陆鸣东谈价格,难怪陆鸣东趁火打劫。
“不过也缓过来了,陆总的资金进来确实回了血,股价都快触底了,再没有新股东带资进场的利好托一下消息恐怕真就起不来了。”亮哥感慨道,“小清,你救了他啊。”
我觉得很荒谬,我想帮他的时候没帮到他多少,我只为自己的时候反而帮到了他,我苦笑道:“我这是坏心办好事。”
“总之等我们缓过来了就有空收拾冯江了,诉讼流程虽然长了点,官司打了两年,不过总算判下来了。”亮哥快乐地笑道,“反正这两年一直拖着官司,冯江找不到工作,听说未婚妻也跑了,金额判下来了他还要赔偿一大笔,他妈的真是大快人心。”
我有点懵,我说:“我之前一点都不知道。”
“我就知道你不知道。”
“我明确记得那个晚上我问过。”我说,“我问他兰堂出了什么事,他说没事,是林州行自己说没事的,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别激动。”亮哥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肩,“我没办法确定的告诉你他在想什么,要这么劝那就是劝情绪了,咱们不谈情绪,只谈事实,现在事实讲完了。”
我情急道:“亮哥,那你猜一下,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你猜一下啊?”
“我猜不了。”亮哥摆摆手说,“我只知道他喜欢你,喜欢了很多年,别的真的猜不出来。”
我失望地说:“那也太笼统了。”
“但保真啊。”亮哥拍着胸脯说,“不是的话我倒立吃皮鞋。”
听到这句熟悉的俏皮话,我不免笑起来,二姐哄好星星睡着了下来,揶揄道:“哟,林老板的卖惨会结束啦?”
我瞪二姐说:“你们俩夫妻串通。”
“冤枉。”二姐说,“小清,我还是那句话,永远不要可怜男人。”
“但是日久见人心。”二姐突然又说,“你们两个,和我们两个,也都十年了。”
我说:“我们两个哪能跟你们两个比。”
“真不一定。”二姐笑了笑说,“真不一定。”
林州行啊,他好起来是更好的,小清,我早就说过的。
可那又怎么样?这句话明明还有后半句——坏起来更坏,我已经体验过一次了,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人不能重复踏进同一条河流,感情是脆弱的,人心是流动的,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我自己亲口说过永远,但也是被我自己,亲口否决掉了。
我食言的次数不比他少,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要求林州行能做到,凭什么相信林州行能做到?
过去的事实的确解开了我心中不少怨怼,我意识到那时候的林州行比我想象中的更加艰难,他也已经竭力做到更好。
他把贸易公司的利润打给我爸爸,他打算坐飞机去找我,他瞒下了兰堂和百乐的危机打算自己处理——过去被修正了一部分,但那也只是过去,我们没有未来。
何况无论真相和事实怎么改变,我们曾经对彼此说过的恶言,都仍然会像碎玻璃一样散落在心房和回忆中,是收不回去也捡不起来的。
我们当然相爱过,但相爱不是全部,能走下去需要的因素很多,我想我们之间不太具备其中的大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