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到林州行常年设成自己手机锁屏的那句话:Fakeituntilyoumakeit.(久演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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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州行的很多证件材料都在王瑶那里,我打电话把她喊起来,另外通知了Wilson,英国人果然始终优雅冷静,有条不紊地砸钱进来给他家少爷换病房,配护工,聘请营养师、康复咨询等等一整个团队,还给我带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这一切发生在半夜两点钟。
警方打来电话,沟通了抓捕结果和对方的初步审讯结果,简单交代了一下之后可能需要配合的部分,我有些茫然而迟钝地答应了。
二姐帮我处理好膝盖上的伤口,亮哥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摸摸我的头,然后和亮哥一起去了外间。
“你在里面陪他。”
我坐在病床前,手里捏着两枚戒指。
是护士送过来的,手术之前换下来的衣物、饰品、随身物品等等,那套黑色西服当然不能要了,衬衫也在抢救时被剪开,我把手机和表盘被磕裂的罗杰杜彼放到一边,掌心里只留下了这两枚戒指,他总带着的这两枚戒指。
一枚很素的银环,是当初结婚时我妈买的对戒,还有一枚是新的,我没见过的,但这次回来看他一直带着,镶着红宝石。拿在手中细看,发现贴近皮肤的内圈,镌刻着小小的英文字符QING。
我当然知道林家的那枚红宝石戒指在相同的位置也有一个笔触相同的标识LIN,所以他是为了那一枚戒指配了这一枚戒指吗?可是那一枚戒指我已经还给他了,现在两枚戒指都是他的了。
我把这两枚戒指也放到一旁,林州行醒了。
没什么铺垫,他直接睁开眼睛,淡褐色的眼瞳缓缓转了一会儿,神志慢慢恢复清明,医生说麻药就算醒了但药效也还不会立刻消失,伤口大概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疼,所以他看起来还好,很平静,挣扎了一下想要起来,我急忙帮他摇起病床。
然后他开口讲了第一句话,嗓子有点哑,嗓音很低,沙沙的,但语气很平和:“跟我讲一下。”
“医生说是最好的情况,没有伤到任何脏器,只要养好伤口就行,你要注意休……”
“多久?”他打断我。
“好几个月。”
“那也还好。”
“本来是我……”我垂下眼睛,“是冲着我来的……”
林州行脸上毫无血色,苍白而勉强地笑了一下说:“真的不是苦肉计。”
“我不是这个意思!”
突然,他问:“是不是冯江?”
“你怎么知道?”
“猜的,最有可能的可能,那个人专门冲着你去。”林州行道,“会恨我的人很多,会恨你的人分析下来可能只有那一个。”
“他看到拍卖会的新闻,知道我回了深圳,计划好了要报复我,他并不想杀我,但一定要给我教训,所以案发后很快自首。”
“抓到了就好。”
“对不起……”我低声道,“最初是我没有处理好这件事,处理得太生硬太公开了,你劝过我,我不肯听。”
“但是违约公开算法专利的是他,打官司告他是我,业内封杀他三年的是我,害他未婚妻离开又让他欠下巨额债务的人也是我。”林州行擡眼看我,“你要说是我自作自受吗?”
“不是!”我差点又要哭出来,“我……”
“你受伤了吗?”
“……没有。”
“那就好。”
“但是,你……”
“已经这样了。”林州行擡手摸了摸我的脸,我没有躲,他淡淡笑了一下,“不要再想是谁的责任,不是人人失业了都要捅别人一刀,是冯江自己非要走这条路,我对他赶尽杀绝,我也活该。”
这感觉很奇怪,虽然我坐着他躺着,手背上还挂着针头,说话有气无力,但主导的人好像还是他不是我,被安慰的人是我却不是他。
我眨眨眼轻轻吸了口气忍住眼泪,恢复了一下情绪,然后说:“我让二姐和亮哥他们进来看看你。”
林州行却问:“王瑶来了吗?”
“刚到没一会儿。”
“很好,让王瑶带笔记本进来做会议记录。”可能是因为受伤,思维速度变慢,他转动着眼球小声把思考的内容念了出来,“柳唯可以代表公关和客服、对外关系三个部门,亮亮代表兰堂,姚叔可以抗主业务,对外就说,就说我出国考察,不行,这个释放出的信号并不好,走向不好控制,最好是私人原因……”
“林州行!”我难以置信,不免出声打断他,“你刚醒就要开会,不要命了?”
“现在还死不了。”林州行平静地看我一眼,“等明天开市发现股价和资产都跌了一半我才会真的想死。”
我服了,这个人是不是每天晚上抱着百乐的股价睡觉,我严肃地警告他:“你现在能睡就再睡一会儿,不能睡就躺着,等下麻药劲儿过了伤口开始疼了有你受的。”
林州行不为所动,直起身子:“那更要抓紧时间,把我的手机给我。”
“那这样,我来,你休息。”他现在太虚,我一只手就能把他摁回床上,我问他,“你相信我吗?”
林州行愣了一下,但很快点点头,很认真地说:“相信。”
“那就我来,现在能好好休息了吗?”
他轻轻弯起眼睛笑了一下,我凶巴巴地叉着腰。
“能。”
我气势汹汹地冲到外面,二姐靠在亮哥肩上快睡着了,王瑶看见我出来赶紧站起来,顺便把那两个也都喊醒了。
“怎么样姐,林董怎么样?”
“他是不是正常人啊?!”我忍不住吐槽,“刚醒就要开会!”
“你看。”二姐波澜不惊地说,“这就是为什么他这么有钱,因为他有病。”
“看来是没事了。”亮哥哈哈大笑。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现在我来替他安排,大家坐下来开会吧,瑶瑶,带笔记本了吗?”
“带了!”
“你做会议记录。”
“好的!”
我们讨论了一会儿,最后一起总结,我想了想,重新强调了最重要的几点:“首先我们私下配合警察调查取证,我和警方交涉一下,尽量以隐私要求沟通暂且不要对外公开详情。”
“各项业务权限分配,我会让林州行花点时间拟一个名单出来,特殊时期谨慎为准,不要简化流程,尽量保持层级,让他自己批最后一层,但每天不要太多,尽量让他休息。”
“公关部门准备好对内对外两套方案,准备好已曝光和未曝光两套方案,硬瞒是瞒不住的,但千万不要高调,引导下舆论,暂时不要把他受伤的事情和冯江联系到一起。”
王瑶插了一句,问:“为什么?难道我们还要替冯江保护隐私?”
“冯江毕竟曾经是兰堂的员工。”二姐替我回答,“无论真相如何,公司和员工的劳务纠纷都不是正面事件。”
“对。”我接过话来继续说,“尤其是兰堂早就是百乐的全资子公司,基本等同于百乐,大公司在这种舆论场域中反而是弱势,千万不要站在大众的对立面。”
二姐叹了口气:“说是这么说,那该用什么理由呢?”
“情感纠纷吧。”我想了想说,“林州行反正一向名声不太好。”
二姐很不合时宜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亮哥实在忍不住出声:“小清……这个理由,是不是不合适啊?”
“没什么不合适的。”我说,“我看他也从来不在乎。”
亮哥笑道:“你这是公报私仇吧?”
我否认:“没有。”
我正色道:“还有最重要的,也是他关心的,港交所公告,王瑶回去和姚叔商量一下怎么拟定,另外,以我的名义对股东大会发布一条声明,解释目前情况,安抚一下。”
“好。”王瑶一边记一边忽然愣了一下,有点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问出来了,“姐……以你的名义……是……什么名义啊?”
“我的名义……”我垂了下眼睛,但很快坚定地说,“百乐董事长及第一大股东,公司实控人林州行的妻子。”
又商量了下细节,终于交代的差不多,一时放松,才感觉到从骨子里面漫出来的疲惫,我静静坐在那里,有点发呆,二姐感慨说:“我好佩服你啊,小清,他还在里面躺着还能这么冷静地思考,昨天哭得那样。”
我愣了一下:“昨天?”
“是啊。”二姐叹了口气,指了指窗外,“天都亮了。”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怔怔地看向窗外。
的确,轻柔的晨光像轻纱一样从窗外缓慢地飘落进屋,并不存在的鸟鸣也好像静悄悄地响起了一般,总觉得有隐约的啁啾声,时间过得太快了,我终于也有一次,成为在事件当中,独自站起来的人。
二姐夸我冷静,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根本不冷静,我慌得要命,刚哭完时人都是懵的,心里也没底,百乐早就不是三年前的百乐,我脱离业务这么久也不敢自诩熟悉,可是不熟悉能怎么办,做不了又能怎么办,必须做!
我突然想到林州行常年设成自己手机锁屏的那句话。
Fakeituntilyoumakeit.(久演成真)
也许他也不是事事冷静,又或者根本不可能冷静,人怎么可能没有情绪呢?
林阿姨意外的时候,妹妹丢失的时候,汪兰最后撕咬咒骂捅他痛处的时候,其实他每次都崩溃了,内里全部碎掉了,可他每次都还是在快速而清晰的决策,因为他必须这样做。
即使只是姿态而已,也必须要撑起这个架子,我从前总觉得他那副样子可恶,如今感同身受,又忍不住想,他是不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