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改变不了?我想改变,但是改变不了,为什么爱不可以像水龙头一样说关掉就关掉,为什么我做了选择,却还是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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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仪式没有弄得很复杂,就在友达深圳总部举行,下班后,一个简单的站立式鸡尾酒会。
和北美团队挨个交谈介绍告一段落之后,林州行捏着一杯香槟过来找我,我看见他就很紧张,绷着脸说:“干嘛?”
林州行笑了笑,清清淡淡看我一眼:“我只是出现,都不行吗?”
没有不行,我说:“行。”
“嗯。”
“嗯什么?”我抱怨说,“林董,我跟你没有话说。”
林州行突然说:“陆鸣东最近被一个小女孩搞得很狼狈,你知道吗?”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吊起来:“谁?是不是菠……王……王什么?就那个女团的?”
“嗯。”
“什么情况?”
“不知道什么情况,又被人拍到一次,在对方的公司宿舍,他自己花了点钱压下去了。”林州行语调轻松地说,“分不清楚是谁纠缠谁,但陆鸣东真不愿意的话,谁能纠缠到他?我看也是嘴硬。”
他不对劲,很不对劲,简直见鬼,像被人附体了,别人的事林州行从来都是一个字不关心,哪怕是跟他自己有关的事他也未必事事关心,怎么突然开始说不相关的,我皱了皱眉:“怎么开始聊八卦了?你从来不说这些。”
“分人,陆鸣东的八卦我还是感兴趣的,还有就是……”林州行轻声说,“想找些话来和你说。”
心中警铃大作,我捏紧杯子,干巴巴地说:“别这样。”
“哪样?”林州行微微眯了下眼睛,笑意忽然一收,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稍稍弯腰,在耳边低声道,“你怕我?前几天把我赶出去的时候不怕我,现在怕我?邓清,为什么?”
“别自作多情,不是怕你。”我站远一步,拉开距离,“是觉得你莫名其妙。”
“林董,邓总!”
王瑶过来请,喊我们去合影,按道理当然该林董事长站中间,这没问题,我站在旁边,给王瑶使了个眼色,王瑶点点头要拍,但林州行偏偏打断说,应该让CEO站中间。
好好好,王瑶招呼摄影师等一会儿,老板既然发话,王瑶只好说,姐,要不你们俩站一起呗。
林州行侧了侧身,留出一个位置来,淡淡笑了一下,等着我。
这么多人看着,一个再小不过的拍照环节,我也不多扭捏,站在了林州行身边,摄影师按下快门的瞬间,林州行伸手搂住我的腰。
拍完了,我把他的手打下去。
酒会临近结束,我接到一个电话,要我下去拿外卖。
我觉得有点奇怪,虽然百乐大厦也和大多数写字楼一样只能将外卖送到闸机口,但因为林州行的奇妙操作,我有一个全职的专属外卖小哥,一般直接由他送上来,不需要我自己下去拿的,而且更奇怪的是,其实我根本没有点外卖。
虽然怪,但是也没多想,也许是合作方送来的礼物或者咖啡吧,我打算先下去看看,刚动了一下,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林州行挡住了,明明还看到他和外国人聊天,怎么突然就甩下人跑过来,他问:“去哪?”
“不用你管。”
然后我就走了,等电梯的空隙中,我看见他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在那里点了一根烟。
因为是酒会,今天他穿了一身黑西装,立在半开的阴影里,冷肃而利落,侧脸线条凌厉,勾出一些平时不常见的杀伐气,燃起烟卷的一点点火星,成为画面里唯一的一点点亮色。
鬼使神差一般,我突然有种心慌的、扑面而来的、奇特的预感,为什么我会有一个根本没有点过的外卖?
我看着他,一直盯着他,也许是因为忐忑,也许是潜意识里有点害怕和心虚,我希望有人陪着我,我希望是……
目光如有实质,他很快察觉,擡眼看我,把细烟烟尾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快步走了过来,什么也没问,只说:“走吧。”
已经是晚上了,前台只有一个例行值班的小姑娘,大厅空荡,根本没有人,林州行问了问,小姑娘说,是有一些加班的人点了外卖,但都拿走了,也没有看到小哥在等。
确定吗?
确定的,林董。
好像也不可能是打错电话,那个人喊我邓小姐,而且语气也很普通,就是那种通常外卖小哥会有的急匆匆的语气,带着信号不太好滋啦滋啦的背景音。
正疑惑着又接到电话,小哥急切地询问着我到了没有,我说我到了,他说那就好,是个特别重要的保价跑腿单,要求面交,我快到了,麻烦您能不能出来等?这单要超时了。
哦,好,我边说边往外面走,林州行跟在我身后,按照电话里的说法绕到了大厦背后,后门每天八点都会关闭,因此现在这里空荡荡的,没人从这里过。我远远地看见路灯下一个穿着外卖制服带着兜帽压住全脸相貌的男人向这边走来,脚步急促,便扬起手说,我看到你了,是你吗?
电话那边却不再回答,只有滋啦滋啦的噪音。
喂?我提高音量,听得到吗?
那个男人跑了起来,向我冲了过来,心脏突然跳的很快,他冲了过来,亮出手中闪着寒光的匕首。头皮发麻,我想尖叫都发不出声音,一团无声空气顶在喉咙口,几秒钟而已,太快了,我只能感觉到一股蛮力拉着我的衣领扔到一边,惯性令我站立不稳摔在地上。然后林州行弯腰躬身倒在了地上,匕首也掉在地上,那人仓促逃跑的背影跌入夜色中,洇成模糊的墨团,听觉和知觉像是一起消失又一起回来了,我听见一声闷响,我看见林州行躺在那里。
大脑一片空白,膝盖擦破了全是血,但我一点痛感也没有,爬起来扑了过去,浑身都在发抖,周围什么人都没有,静悄悄的,掌心摸上去全是湿热的血,是他的血,大股大股的涌出来,浸透了黑色的西装,淌在地上,像红绸子似的滚开一大片。
林州行疼得直喘,脸色是失血过多的那种惨白,他好像想要和我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嘴唇动了动,好像又是想要笑一下,可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嘴角也没有勾起来,只是慢慢地颤抖着擡起手,好像想要伸手抓住我一样,但是眼皮垂了下来,闭上了眼睛,那只手也落了下来。
所有的理智和冷静轰的一下子炸开,声音扭曲得不像自己的,眼泪毫不受控,大颗大颗的涌出来,五感全部都丢失了,只留下自己厉声喊叫的声音如惊雷一道一道裂开在耳边,我只能听见自己拼命在喊,州行,州行……林州行!!
我的灵魂好像分裂成了两个,飘出来一半,惊慌失措地悬在半空中,徒劳无功地围着那个真正在行动的,麻木的冷静的我转来转去。
我看着我一身是血的打电话报警,叫来救护车,我听见医生们在说,失血过多,血压太低了,体温也低……伤到脏器了吗?不知道,让急救准备好,直接送进去,再看情况,伤在右边,不是脾脏,幸好……
麻醉师和主刀医师拿着一大叠协议材料阐明手术风险,我看见我眼球呆滞地听着,但是浑身都在微微颤抖,落在术前同意书上的签名歪歪扭扭,难看极了,在“配偶实际上术前通知书并非此格式,以此注意”那一栏,签着“邓清”两个字——是啊,除了我,除了九岁的妹妹,林州行还有其他家属吗?
我看见我瘫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像丢在那里的破布娃娃,沾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深红,几乎成了褐色,是林州行的血,膝盖处擦伤渗血,是我自己的血。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连带着眼角干涩,糟乱一片,直到二姐冲进来猛地抱住我,才突然像灵魂重新灌注进体内一样,恍然初醒。
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在二姐怀中崩溃大哭起来。
“他会不会死,我不想让他死。”
“不会的不会的,”二姐紧紧搂住我语无伦次地拼命安慰我,“他那么有钱对不对,有钱人是不会死的,都活的很长,没事的,没事的……”
亮哥也冲了进来,他比我们两个都理智一点,问道:“下病危通知书了吗?”
“没有。”我吸了吸鼻子,“只签了术前同意书。”
这样一说,我停下不哭了,二姐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我,轻轻哄:“傻丫头。”
亮哥赶紧说:“没事的,相信医生,我们慢慢等,一起等。”
我擦了一会儿眼泪,又喝了两口亮哥递过来的水,二姐靠在我旁边抱着我,我满脸泪痕地清了清嗓子,仰脸道:“亮哥,麻烦你送我一趟,送我去警察局吧,我要去做笔录实际情况中并非此流程,以此注意。”
“好,我送你去。”亮哥立刻答应,“唯唯,你在这里等着,一有情况,马上打电话。”
二姐重重点头。
再回到医院的时候,手术仍然没有结束,但警察那边却已经有了眉目,亮哥不停地说真没想到,我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却没有心思想这件事了,唯一的希望只是……
二姐问:“到底是谁?发狂捅人,疯狗一样。”
亮哥开口道:“还在抓捕中,但警方分析最大嫌疑应该就是……”
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我们三个立刻起身围了上去,主刀医生已经去休息了,护士出来和我们说明情况。
“手术很成功,是比较幸运的那种情况,锐器刺中腹部的伤口虽然很深,但是没有刺破脏器,主要是失血过多导致的休克昏迷,伤口养好就可以恢复了。”
亮哥插嘴道:“就是说,护士,麻烦您确定下,就说,没有生命危险吧?”
“没有。”护士道,“麻药还没过啊,大概后半夜会醒,林先生在加护病房。”
“小清你看我就说,有钱人命硬的很。”二姐抚着我的背高兴地说,本意是安慰,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眼前视线模糊,眼泪止不住的涌出来,蹲下来捂着脸,二姐吓了一跳,“哎呀我没说什么,小清,你别哭啦……”
可是我就是好难受,明明应该松了一口气应该放下心来的,可是我就是想哭,一直哭个不停。
后怕的惊喜的欣慰的放松的感觉乱七八糟的一股脑涌来,被牢牢锁住的思念和爱意冲破了心房,我封闭住内心的全部感受,以获得刀枪不入的外壳,否则我怎么可能忘记林州行呢?
我永远也忘不了林州行。
我记得他笑起来的样子,难过的样子,吃惊的样子,发呆时候的样子,锋芒锐利潇洒自如的样子,还有脆弱的,捂住眼睛流出冷泪的样子。
记得他在后巷被酸出眼泪轻声抱怨,在满天烟花下弯起眼睛笑着向我走来,在我得意洋洋怼他的时候顺从又无奈的点头,在每一次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冷静地提出计划提出方案,在所有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坚定地说,我带你回家。
还有一些更亲密的时刻,他抱着我,他在游艇上吻我,我们在泳池中沉入水底,水流像清泉一般流过身体,水中交换气息,我们拥有彼此,我们只有彼此。
他对我的了解比我自己都多,每年生日收到的礼物都是我意料之外又特别喜欢的。他会做的事情也很多,但总愿意让出空间让我去试。明明性格冷淡,但总对我有问必答。
他那么聪明细致,那么会“装”,无论在经历什么都能冷静,但其实也敏感脆弱,这一面只有我知道,我却用来刺伤他,可如果不是他自己默许,我又有什么筹码能真的伤害到他?
只是因为被爱着罢了。
伤心的时刻纵然刻骨铭心,但更多的时刻,能够感到在被充盈细致而温暖的爱着。
我曾经幸福,那不是假象,也不是谎言。
我那时爱他,跨过漫长岁月,经历过伤害和反目,现在仍是,一直都是,改变不了。
为什么改变不了?我想改变,但是改变不了,为什么爱不可以像水龙头一样说关掉就关掉,为什么我做了选择,却还是没有用。
为什么我的心不听从我的理智,为什么我还是要爱他。
我受不了。
二姐一直试着安慰我,也蹲下来陪着我,我不想让她担心,擦了擦脸,虽然不哭了,但是鼻音浓厚,哑声说:“既然没事了,那你们快回去吧。”
二姐和亮哥都严肃地摇头:“那怎么行,我们一起等,能搭把手帮个忙也好。”
“谢谢你们。”
“咱们之间还说这些!”
我站起身来:“好,那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