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东伸手,指尖在我面前的桌面敲了敲,微微眨动着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又笑了一下,小清,你很会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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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程度上陆鸣东和林州行是一样的人,他们对利益天生有着敏锐的嗅觉,也有着无法抑制的追逐的渴望。
这两个人外表上看起来都不像赌徒和投机者,一个冷心冷情,一个春风和煦,却一个极爱冒险,一个极有耐心。
看起来南辕北辙,实则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只要看到机会,都心无旁骛。
所以我找陆鸣东来,根本就跳过了试探环节,直接问他,怎么办。
陆鸣东当然没那么容易进我的场域,他不紧不慢地先问林州行怎么样了。
陆鸣东确实提过想去医院探望,但林州行打死也不会让他看的,当然拒绝。
我笑了笑说:“你想让他怎么样?”
陆鸣东当然听出我话里若隐若无的揶揄,却一向好涵养好脾气的温柔,根本不在意,还顺着这话开玩笑:“可惜他没怎么样,要不然这么大的百乐,可就姓陆不姓林了。”
“可轮不上你。”我也继续跟着这话往下接,也开玩笑说,“我和林州行还没领好离婚证呢,若有什么,也是先姓邓。”
陆鸣东含笑道:“是,如今也是邓总。”
陆鸣东的话虽然是玩笑,但其实也有八分真,如果林州行真有什么事,陆鸣东会是最先动起来的人,但如果林州行没有什么事,那陆鸣东又是坚定的百乐股东立场。
是敌是友,随时是可以变化的。当下既然是友,那我也没有什么好废话的,直接问他对南海韵美的事情怎么看。
在我意料之中,林州行一向如此,谁都不可能讲,对陆鸣东更是防着,他和欧洲私募股权GVC的联系也是越过陆鸣东的,实际上同样是资金来源,GVC能参与,南洋信托也能,但林州行偏偏不过陆鸣东。
但是我告诉陆鸣东,现在不同了,林州行躺在医院,他的私章和决策权限都在我这里,他的计划明明白白完全都告诉了我,我愿意开放陆家参与,那么现在,请陆家坐下来好好谈谈,能给我们一些什么筹码和条件?
陆鸣东当然惊讶,半晌,感叹出一句很不像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他说,小清,你变厉害了。
我没应下这句夸奖,只是在想,比起我变厉害了,林州行能放心相信我,的确是第一回,无论是相信我会不会背叛他,还是相信我能不能做好,这都是彻彻底底的第一回。
对他来说,这简直和把牡蛎从壳里活掏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没有区别,后知后觉中,我才觉得心中震动,不知道他是怎么克服怎么做到的。
但不管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既然愿意相信我,那我也想不负所托。
“林州行的计划虽然冒险,但风险不在资方,资方的进入是风险对冲稳赚不赔的,南海韵美上不上市都有收益,陆总,我不建议你错过。”
陆鸣东放松了一点,靠在椅背笑道:“你不告诉我细节,又怎么让我相信?”
“那你可以不参与,这样的话你何必来。”他用问句,我也用问句,“别告诉我你的期待是林州行会向你和盘托出!如果是他坐在这里,你也这么谈吗?”
不等他回答,我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偏了偏头向他笑了笑:“我只能说,我可以保证。”
我率先不客气,陆鸣东也就不太客气,收起笑意冷下神色,但终究还是委婉了点,说道:“你的保证,会有价值吗?”
“信用就是金钱,这可是金融资本的基石,我相信你比我明白,我也自认为在你这里,我信用良好,甚至非常富有。”我静静说道,“这就是价值。”
陆鸣东的思维速度其实也很快,很快权衡利弊,沉吟几秒,转而说:“陆家愿意出资。”
“那样太没诚意,没有南洋信托也有GVC,现在无论是林州行还是百乐,早就不缺钱了。”我杯子放好,眉眼一垂,又略略擡眼,我这话说得很平,但陆鸣东的身体姿态立刻有了变化,他直起身子,迅速道,“陆家可以和百乐做更深度的绑定。”
这算不错,有了点进展,陆家虽然进了百乐,站了林家,切割罗家,但一直和百乐的联系并没有外面看起来的那么紧密。
就如同我之前说的,陆鸣东和南洋信托之于百乐,与当年董栎和河津之于百乐并没有区别,好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旦出现风险,率先规避风险退场,冻结资产卡住脖子的也一定会是他们。
但陆鸣东愿意松口说深度绑定,那就是让资本从岸上,亲自下到百乐这条大船上来。
如果出事,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听起来蛮好的。”他姿态紧绷,我反而更放松,撑着下巴笑道,“但是具体的你得和林州行聊,我可听不懂,我只是个上班的,他说准备把南海韵美的CEO给我当,反正百乐有任免权,东哥,你觉得怎么样?”
“你也想找我要东西?”陆鸣东扬了扬眉毛,语气很委屈,人看着可不怎么委屈,但惊讶是有一些的,“你们两个这样谈是不是有点耍赖了,一时间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一时间又要分开,现在突然和我说,你是你,他是他?”
“实在不好意思。”我说,“以前你欺负我太多,顺带也欺负他,我忍不住礼尚往来一下。”
“小清。”陆鸣东居然长叹一声,“现在你也学会这样说话了。”
“是。”我又喝一口咖啡,“你们都是我的老师,我不得不学会。”
陆鸣东难得说话简短,甚至直接要求,他姿态正式而恳切,说道:“你直说。”
既然如此,我就直说,我说:“我希望未来南海韵美可以进东南亚。”
陆鸣东半晌不语,道:“你竟然是这个打算。”
我坦率地说:“是,东哥,你也明白,我不瞒你,其实你说的对,我和他是一起的,又不是一起的,我也想要给自己谋一点捏在手里的东西。”
陆老先生打算退休,陆家东南亚的生意必然是移交给儿子的,既然未来在陆鸣东手里,那么我和林州行,南海韵美和百乐,为什么不可以一起进来分一分?
但如果要分一分,那当然是我先进来分一分,未来林州行要是也看上了,不仅要过陆鸣东,也要过我,这就是我说的——为了自己多谋一点,为自己占一个位置,多一点筹码。
陆鸣东看了我一眼,忽然问:“你这样谈,州行知道吗?”
“我觉得他……”
我并没有说完,陆鸣东直接回答:“他大概早就想到,所以才会全部告诉你。”
我失神一瞬,话口回来了也说不完整,不知道自己刚刚要讲什么了,索性沉默,陆鸣东道:“我不如他。”
然后,他又说:“但也是因为你比他会谈。”
我哑然失笑:“是吗?”
“一直都是。”陆鸣东的神情逐渐轻松下来,看起来已经做好决定,那抹熟悉笑意又重回眼底和嘴角,说道,“小清,如果不是你,那么无论是我还是州行,恐怕这辈子都没想过我们两个还能有真心实意通力合作的一天。”
看起来他是想好了,我想了想,最后说:“东哥,也许他不一定比你聪明,但反过来也一样,你未必总是赢得过他,互相防备下去没有意义。”
“你说得对。”陆鸣东道,“但不可能实现,谁先放下刀,谁就先死。”
“那就我来,我来帮你们放下刀。”
“所以我说了。”陆鸣东伸手,指尖在我面前的桌面敲了敲,微微眨动着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又笑了一下,“小清,你很会谈。”
下午,我赶回去看林州行,多少有点炫耀的意思,我想和他讲讲和姚叔和陆家的进展,刚迈进走廊,就听见林州行在里面大叫,我急忙推门进去,突然就没声音了,他疼得直抖,咬死牙关,手指紧紧攥住床边栏杆。
但看到屋内情形,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护士和护工围着,只是在换药。一开始因为担心,我守在医院的时间比较长,他换药的时候我也在旁边看着,后来术后症状逐渐好转,营养液也不用打了可以正常吃饭,我就多去百乐了一些,林州行很少吭声,我一直以为他受得住。
看来还是姚叔比较了解他,林少怎么可能不娇气。
看到他抖得厉害,我快走两步靠近病床扶住他的肩膀,轻声道:“真的疼你就说啊。”
林州行声音发颤,但是说:“没事。”
世界就算毁灭了这人的嘴都是硬的,我只好找借口先出去了。
等我回来,林州行已经很安静地在床上躺着,我跟他讲了一下和陆鸣东的交涉,刚起了个头他就猛然坐起来,然后疼得抖了一下,咬着牙忍着:“你怎么又去找他?!”
“我认为这是合适的,你不是把所有权限放给我了吗?”我笑了笑,故意问他,“不能接受?”
林州行痛苦地捂着伤口重新躺下:“能接受。”
我看他这个样子反而沉不住气了,至于吗?胜负心顿起,立刻站起来喊:“你听我给你讲完!”
“好。”他望着我,这时候倒是慢悠悠地笑了,“别急啊。”
怎么不急?我很急!我噼里啪啦讲完,然后忍不住问:“我的方法是不是更好?不用舍近求远,不然你引入GVC的资本,万一又是与狼共舞呢?陆家起码知根知底,而且他们愿意付出的更多,你不是一直想赢陆鸣东吗?这也是个机会。”
“是可行的。”林州行缓缓说道:“能做到就行,也没什么好和不好的比较……只是不同而已。”
可以了,我已经听懂了,对他来说这已经是认输,我很满意,但突然又听见他说:“其实你每次都是对的,你不用总来问我,反而是我要问你。”
我怔了一下。
琥珀色的眼睛望着我,林州行说:“所以你不能不管我。”
我心里有点乱,就遮掩说:“别又来卖惨。”
“我都这么惨了,还不让卖惨。”他叹了口气,哼了两个很轻的气音出来,“好疼。”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我都不免紧张,挪着凳子靠近了些,柔声问道:“医生没有什么缓解的药可以开一下吗?”
“没有。”
血肉就是得慢慢长好的,伤口的愈合需要时间,道理我也都懂,思绪飘动一下,我突然无端想到,心上的伤口不也是吗?
什么都需要时间。
我也轻轻叹了口气:“那怎么办?”
“你陪我。”他的声音一下子不虚了,字字清晰,眼里含着笑意,“你晚上陪我。”
“今天晚上?”
“每天晚上。”
本来不该让他得逞,但我多少还是有点心软,那一刀是他推开的我,我说:“最多到你出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