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那你多久谈一次恋爱
束晴没回答,侧目看了看身边兴致冲冲录像的汤汤,低头自顾自把刚才挑选出的照片转发给市场部同事。
冯式东咳了声坐下,一本正经地喊人:“汤汤。”
“啊,冯总,怎么了?”汤汤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下午想出去玩就去,不用来听会了。”
“真的吗。”汤汤眉开眼笑,“那我去西直门找同学吃饭了?”
“去吧。”冯式东说:“明早的论坛比较重要,别迟到。”
汤汤猛点头,立刻打开地图查询路线。束晴夹在两人中间,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嘴角却隐隐弯着。
装在行李箱的浅棕色平底鞋发挥作用,束晴穿着宽松的长袖T恤和裤子,套了件同色系风衣和棒球帽,背着简单的单肩布包,就像一位普通的秋日游客。
冯式东也换下西装,穿着一件咖色的夹克在酒店门口等人,见到束晴出来后,把手上的咖啡递给她:“桂花拿铁。”
“谢谢。”束晴接过喝一口,是热的,微甜。她接着问:“去哪?”
冯式东问她:“午饭想吃什么?”
会议结束后,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去酒店餐厅吃饭,但两人也没定好下午的安排和目的地,只是一场心照不宣,限时半日的短途旅行。
这些年束晴去过许多地方,北京却是第一次来,对她来说这里只是一座和上海比肩繁荣的大城市而已,不过北方的落叶比南方更斑驳,绿化带不再似上海那般一年四季常青,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快速递进。
“附近找个小店就行。”束晴又喝了一口拿铁,桂花味在嘴里泛开,她想北京大概没有桂花树,这种轻盈的香气应该禁不住凌烈寒风。
冯式东想了想说:“金台夕照在这附近,去看看吧,沿路挑一家吃饭。”
束晴点头,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先走,她落了几步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半米距离,好似并不熟悉。
冯式东也径直往前走,不管身后有任何动静,连路人的单车铃铛持续响铃他都没回头。直到停在一家普通的面馆前,冯式东拉开门等她先进。束晴跨上台阶的那刻,冯式东的手按在她的后腰,没用很大劲,但束晴就是清晰感受到这秒里,他手掌下压抑的力气。
束晴脚步顿了一下,侧头看了冯式东一眼。好像有面挡在两人中间的帘幕被风吹成了细沙,飘着落下了。冯式东擡胳膊把她整个人环在臂弯里,揽着她并肩走进面馆坐下。
除了点菜,两人全程没再说过半句话。
两份招牌打卤面五分钟就上桌,束晴先绑好头发,再要了一个小碗,面的味道很好,但份量很大,她最多只能挑着吃小半碗。冯式东很快吃完一整份,靠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她。
束晴忍了几分钟终于受不了,擡头说:“不要一直盯着我。”
“看你一路不吭声,以为哑巴了。”冯式东把视线从她的眼睛往下挪了几寸,“快点,吃不完就剩着。”
他恢复成惯有的神态,两人终于摆脱莫名陷入的诡异气氛,束晴放下筷子,把剩下的几口咖啡喝完,杯子丢进垃圾桶,从包里拿出粉饼和口红补妆,不客气地回答:“建议你也闭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冯式东竟然没反驳,轻笑了声,起身去收银台结账,接着去门口等她出来。
面馆老板也站在门槛上抽烟,顺势给冯式东递了一根,冯式东说了什么,应该是拒绝,老板又往前递了递,冯式东这回接过了,咬在嘴里捂着手点燃,只吸了一口就夹在指间没再动。
束晴收拾完出来,冯式东把烟在一次性塑料杯里按灭,朝面馆老板擡了擡手告别。
老板操着一口京腔对他们说:“好吃赶明儿再来。”
束晴微笑,冯式东和她并肩一起往前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咖啡香,像街角和办公室混合的气息,揉合成一团,伴着秋风的凉意往束晴面前送。
“下午去天坛公园走走。”冯式东提议。
束晴无所谓去哪里,随口问他:“刚才那个老板给你推荐的?”
“嗯,应该不远。”说着他拿出手机搜索地图,举在两人中间一起看,“二十分钟。”
工作日的下午,多数人都被关在写字楼里,高架桥还算畅通,但束晴在冯式东的手机上点了切换交通方式,地图上出现一蓝一黄两条笔直的轨道线。
“坐地铁吧,刚好可以在金台夕照进站。”
以前束晴从来不知道金台夕照是个地名。北京许多地名都带着文字本身的意韵,金台夕照,如此温暖的名称,搭配的实景却是反射冷光的CBD写字楼外墙。
束晴站在天桥上眺望那几座象征繁华的标志性建筑,底下是汽车飞速流走的声音,她忽然有种不真实感。这个时候,她原本也该在某栋楼里,而不是舒适的着装,站在陌生的城市中心路面,置身事外地发出感慨。
“好像看着比陆家嘴更精致。”也更冰冷些。
冯式东四周转了一圈,说:“这会儿没什么可看,傍晚再来。”
两人直接穿过天桥沿路走到地铁,几站就到天坛公园。旅游景点比CBD热闹许多,入口穿过笔直宽敞的树荫道,两侧都是有着至少百年历史的参天大树,穿过树林缝隙,红墙黑瓦异常醒目。
维护园区的工作人员把墙外的枯叶扫作一团,堆积在墙角,几位玩闹的小朋友像打雪仗般捧着叶子四处跑,最后推推搡搡倒在落叶丛里大笑。
“还要走多远?”束晴奇怪从入口处走了十几分钟还没到达一座殿。
景区导图在冯式东手里,其实他们已经路过很多可以参观的地方,只是他喜欢凡事都正中要心,直接把第一站定在地标祈年殿。
“累了?”冯式东低头看了看她的平底鞋,让束晴今天的海拔线低了几厘米,从冯式东的角度看,她的脸更小了,化着淡妆盖在棒球帽下,修长的脖颈,没有任何配饰,透着纯粹的简单和素净。
束晴微微仰头看向他:“不累,我只是怕你带错路。”
“那你来。”冯式东把景区导图摊在束晴面前,在她擡手要拿的时候又把纸抽回去,握住她的手,相触的瞬间两人都一怔,同时移开视线往两边看。
半晌,冯式东若无其事地说:“别动脑跟着走不轻松吗?”
束晴没回应,用指甲使劲掐了一下冯式东的手心,被他更紧地握住不能动弹。
已经能远远看见祈年殿顶部的三色琉璃,冯式东又说:“北京的秋天确实挺美的。”
他们买了票进入祈年殿,走过裂痕斑斑的玉石台阶,隔着围栏仰头望了精致辉煌的殿内龙井柱,束晴买了两块冰箱贴纪念品。
最后他们站在东侧处请路人帮忙拍了一张合照,青黄绿的琉璃映衬着蓝天白云红墙枯叶,冯式东揽着束晴的肩膀,两人都微笑着。
傍晚原路返回金台夕照,正好是夕阳西下的时间,落日被夹在央视总部大楼的两座塔楼中透出万丈光芒,冯式东举着手机拍下,把束晴的侧脸也留在画面侧边。
束晴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幕,在上海北外滩的附近,她坐在乔温妮的跑车上飞驰,路过冯式东的车子停在桥上,他也是这样的动作在拍落日。
束晴用手指把头发往后梳,转头问他:“你这么喜欢拍夕阳?”
冯式东淡淡道:“一天的落幕。”
这样文艺的话实在不像出自他的口,但冯式东此刻的表情很沉浸,很庄重,束晴沉默片刻,盯着周围一圈暖黄色的玻璃墙说:“落幕不就表示遗憾吗?”
“对我来说是圆满。”
这口气倒很符合冯式东的自大,束晴笑了声问:“你没有遗憾的事?”
冯式东放下手机,撑着天桥的围杆仔细思考。束晴以为他真要讲什么重要的事,冯式东却说:“上大学时特斯拉上市,发行价17美元,我买了一点,涨到50美元就卖了,后来股价一度涨到一千多。”
“错过了发横财的机会,确实很可惜。”束晴笑的不行,想起自己的也有类似的经历。
大学时上投资课,老师建议大家都开个股票账户体验一把,束晴也随意随意买了一支,没想到刚好碰上牛市,她在涨停的第二天就抛了,结果那支股票一路挂红两周。她也觉得可惜,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早就忘了自己当时买的是哪支股,甚至投了多少钱也忘得一干二净。
太阳越降越低,直至被远处的高楼大厦挡住视线,天却没黑,渐渐转变为桔红色,又是难得的红烧云。束晴也打开相机,只是拍照的角度与冯式东不同。背光里只剩下影子的CBD和点缀着无数汽车尾灯的四通八达的北京道路。
她喃喃自语:“只有利益损失才会让人记忆深刻吧。”
“前两年我养了一只萨摩。”冯式东突然说。
束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后来因为工作太忙没空遛狗,它每天待在家里抑郁了,我只能把这只萨摩送给朋友养,最后它走丢了。与利益无关的,遗憾的事。”冯式东的语气很柔和,是束晴从未在他口中听过的温柔,“我说了,所以你的呢。”
束晴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快要溺在他的眼睛里,冯式东怎么会发出这样温柔的声音,他不该这样,他要冷漠、嘲讽、决断地说话,他该为工作里的bug头疼心烦,而不是在这里与她谈论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
因为一只走丢的宠物狗,因为一场平凡的落日。
“不好意思,能让一下吗?”一位扛着长焦相机的摄影大哥向束晴争取最佳拍摄位置。
束晴猛地回神,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离冯式东更近了。她抚着被风吹乱的碎发,尽量装作无所谓地说:“冯式东,聊天都要讲究一换一的公平吗,你说了我就一定要说?”
冯式东瞥她一眼,轻笑了声问:“晚餐要吃什么?”
束晴拒绝:“我不吃晚餐,今晚是我的运动时间。”
“这么规律?”
“一周运动两次,是我保持很多年的习惯。”这是哪怕出差束晴也不会打破的规律。
冯式东非要刨根问底:“不吃晚饭也是很多年的习惯?”
“对,我一天只吃两餐。”
“这么讲究。”两人面对着落日的方向,冯式东的声音顺着风飘进束晴的耳朵,带着浓浓的笑意,“还有什么其他习惯?”
束晴不假思索地胡扯:“比如一个月去两次美容院,一年裁两波员。”
冯式东明显只把她的回答和解释当作拒绝借口,像在听一位胡说八道的小孩还能说出什么有趣的谎言,他嗤笑一声问:“那你多久谈一次恋爱?”
束晴却把这当作一次试探。她突然转身与冯式东面对面,也看清从天桥上经过的无数行人,晚霞的映衬下,每个人都带着行色匆匆与工作后的疲惫,甚至没人擡头望一眼天空,这场难得一见的,盛大的落幕礼。
“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吧。”关于遗憾,束晴说:“和赵倩谈话那天你应该听到墙角了。四年前我不是通过正常面试进公司,而是靠着一位小投资人的关系,当然现在查无此证了,因为他早把股权卖了。这位投资人是我的前男友,这份事业是我向他要的分手礼物。”
“我最遗憾的事,就像赵倩说的那样,我当初怎么只要了个HRBP呢,我应该直接说自己要做人力总监。二十四岁的总监,听着多厉害。”
冯式东似乎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脸色和头顶的天色一样,慢慢暗下来。
束晴轻笑了声,盯着他眼里映出的夕阳,尽量让自己发出不屑一顾的语气:“我很少谈恋爱,除非能得到些实质性的东西。否则,恋爱算什么,暧昧才是时尚单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