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不轻易封王爷,因此泾王地位可见一斑,他所得圣宠非同小可。泾王也不辜负自己富贵闲人的自封,常在自己府上举办宴席,京中都知他最会玩乐。
他这次举办的宴席也是邀请了京中了诸多贵胄,还布置了投壶、围棋等玩具,请了悬丝傀儡、舞戏、讲史人、相扑、舞旋、乔影戏等诸多杂剧,务必使得人人都有乐子可找。
裴昭坐在席间,不动声色打量四周。
王府中极其奢华。
府中的醋樽、燎炉、狮蛮、桌子等大小器皿不是鎏金就设紫铺锦,极为讲究。光是演奏乐器的乐者就有上百人,箜篌、琵琶、羯鼓、笙、箫各色乐器铺陈开来能铺满一间大正房。
官家质朴,泾王身为王爷却能越过官家享乐玩戏,也不知是装拙,还是本□□玩。
不过泾王在民间和朝堂上声名不错,是一位明事理的王爷。
本来他不打算与泾王有任何明面上的往来,但得知了食饭行行老比拼要在此处举行时,忍不住应下了帖子来赴宴。
这样若是再遇到上次叶盏鲁莽救助孩童的事,他在场也方便及时相帮。
想到这里裴昭收回了目光,端起酒杯与来往的客人互相应酬。
他如今是开封府实际的三把手,又年纪还轻,堪称冉冉升起的新星,因此早有不少贵胄举杯前来与他套近乎。
裴昭应酬滴水不漏,百忙之中余光轻微向后厨方向一瞥:也不知叶盏在做什么?
叶盏扫视一下自己带来的食材和已有的食材,拍拍玉姐儿的肩膀:“别慌,先将眼前应付过去。”
“现在还来得及吗?”玉姐儿苦着脸,几乎要哭出来了。
“来得及。”叶盏挽起袖子,“你还能信不过我吗?”
玉姐儿看向妹妹,妹妹还是一贯的冷静克制、眼睛熠熠生辉,似乎永远不会被打败。
“好!”玉姐儿一瞬间燃起了斗志,“我来帮忙。”
“你舀一瓢水,对着这个冲。”叶盏随手拿起原料里的乌鱼蛋开始撕成一片片。
刚才检查材料时发现了自己带来调味的腌黄瓜和贵州白酸汤。加上提供的乌鱼蛋,她要做另一道菜酸辣乌鱼蛋汤。
这道菜被誉为“国宴第一汤”,滋味不逊色自己所做过的上道菜。
酸辣乌鱼蛋汤源自鲁菜中的荟乌鱼蛋,需要两个关键点:一是酸辣汁调配,二则是上好醇厚的高汤。
刚才做的时候吊出了大量高汤,所以此时能在线香燃烧完毕之前快速出菜。
玉姐儿拿起葫芦瓢,小心对着乌鱼蛋片冲洗,眼见着叶盏熟练将乌鱼蛋撕成薄片,她也变得没有那么焦虑,转而认真用清水反复冲洗。
伴随着清水反复冲洗,叶盏确定乌鱼蛋片上的盐分被冲洗稀释得差不多了,这才收起薄片,开始下锅煮乌鱼蛋片。
等煮熟的过程中叶盏舀出高汤开始调制调味料。
酸辣乌鱼蛋汤,顾名思义又酸又辣,辣味来自于胡椒粉,酸味则来源于各种发酵汁。
这回来比赛的三位都都带上了自家绝活调料配菜,力求能独胜一筹。叶盏带来的中间就有酸黄瓜和白酸,原先想的是万一做重口味肉制菜时做清新解腻的蘸料,却没想到用到了此处。
叶盏从瓷坛里舀出一勺酸黄瓜的腌菜汁,又舀了一勺子贵州白酸汤。
其实正宗的国宴菜做法里酸辣乌鱼蛋汤只用酸黄瓜腌菜汁,但叶盏改良了,又多加了一味白酸汤。
这白酸是叶盏从贵州学来的做法,用糯米淘米水煮开发酵,微酸中带有淡淡清香,极其适合涮火锅。
两种酸汤加入高汤,再加盐和糖,胡椒粉,煮熟后才起锅将煮熟的乌鱼蛋片舀入汤中。
这一道酸辣乌鱼蛋汤就算做好了。
玉姐儿辅助完叶盏就赶紧急着将蛋汤盛过去,一路上瞥见线香还剩下一个头未燃尽,心里大喜。
“你怎得又新做一份?”旁边负责端菜的小吏纳闷。
“技高人胆大呗。”段义在旁边幽幽开口。反正他已经在鸡豆花撒了药,只要呈上去叶盏免不了一死,就算再让她做十分都没用!
叶盏瞥他一眼,这时候开口:“大人,您误会了,我这是同一道菜,一清淡一浓烈两种做法。”
豆角虽未说话,却擡眼看叶盏,眼中却充满激动,显然也为叶盏高兴。
果然师傅在很短时间成功又做了出来,看来有把握了。
玉姐儿则心里纳闷:妹妹为何这么说?两道菜都是用汤羹类,所以汤盆形状一样,上罩瓷盖,看不出来不同。
但她们明明是重新做了一道菜啊:前一道菜是鸡豆花,第二道菜是酸辣乌鱼蛋汤!
不过玉姐儿聪慧,不吭声,面上不露出半分。
“这样啊。原来是做菜的巧思。”小吏没当回事,做菜的厨子总有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他示意手下将两道菜一起端起。
豆角和段义也做好了,自有小吏们一并端过去。
叶盏三人和助手随着小吏,也从后厨穿过庭院直往前厅去,一路上听见远处乐声缥缈,越来越近,便知快到正厅了。
走到廊下,小吏却不许助手们跟着了:“你们在这廊下等着就是。”
玉姐儿便依依不舍目送叶盏离开:也不知段义这厮又会当众做什么幺蛾子?又不知妹妹会如何揭发段义的手段?
她的眷恋被段义看在眼里,段义心中嗤笑:别姐妹情深了,一会事发都要被连坐砍头!
三人随着小吏走进了一道山门,绕过遮挡视野的照壁,眼前骤然一亮:
宽阔的一进院落,大到能用“辽阔”来形容,大到叶盏都不相信这是寸土寸金的汴京。
庭院中铺设许多张矮桌坐具,宾客们都跪着用餐,叶盏猜测这是模仿更古老朝代用餐的一种方式,类似现代人办“民国Cos聚会”那种。
不由得让她感慨古代人也很会玩嘛。
她这一胡思乱想,就错过了小吏如何跟上面介绍他们的环节,随着小吏的暗示赶紧行了礼,只听见上面有个爽朗的男声道:"请诸位品尝,做一次伯乐!"
下面诸人都纷纷开口捧场,叶盏不耐烦听那个,却听见一把自己熟悉的声音“王爷厚爱,我等自当尽力。”
她迟疑着擡起头,就见一个熟悉的人:
裴昭!
裴昭今日穿得很是简单,但器宇轩昂,自有一股庄严威势,居然置身一群贵胄中仍然出挑。
此刻他顺着叶盏的目光,飞快冲她翘了翘唇角,虽然很快又转头跟人契阔,但叶盏知道他一定是故意发言让她知道他在这里的!
本来身处陌生环境,又有段义这等豺狼咬死不放,叶盏心里不免烦扰,可是此时看见裴昭熟悉的身影顿时觉得心头惴惴尽数消散。
心情冷静下来又不免思索:裴昭素来不喜欢这等浪费时间的应酬,为何这次又出现在这里?
难道……他是为了她才来的?
叶盏不是自恋的人,但她很快就确定了裴昭是为她才来。
这么想着她笑意也溢出眼睛,而且还挺了挺腰背,就像下雨放学时在人群中看见爸妈来接的小朋友一样臭屁骄傲。
那时,从来没有人接过她。
不过叶盏很勇敢,淋过几次雨后,她学会了头上遮塑料袋、学会了顶书包、学会提前看天气预报、学会了提前带伞、还会提醒同一批福利院的孩子。
可是每次下雨天,她还是会忍不住往栅栏外家长人群那看一眼。
虽然知道是白看,但还是会忍不住看。
的确也从未出现过奇迹:那么多家长,那么多年,但从来没有一位家长是来接她的。
但现在有啦!
而且还有许多!
叶盏理直气壮站得更笔直了。
段义在旁看得莫名其妙:真是奇怪,这女子怎么似乎在高兴?
他微微摇摇头:高兴个屁啊!你很快就要完蛋了!
只是可惜了,这女人不愿意嫁给他乖乖将手中酒楼奉上做嫁妆。段义觉得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从前提亲不就是给了她一次机会?
如果她那时乖乖嫁过来,从此在后院洗手作羹汤,成就他段家的一段佳话,助他上青云,他也不会加害她。
奈何她自己不识擡举,那就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了。
这么想着他毫无愧疚感等她奔赴黄泉。
此时小吏已经开始挨个给宾客们品尝。
第一位是段娇所做先呈现上去,豆角做了梅花汤饼、牡丹鱼片两道菜。
叶盏在下面看得分明,不由得微微蹙眉:这两道菜虽然好,但恐怕不足。思索间上面已经开始品评了。
那道牡丹鱼片讲究的是吃鱼不见鱼,鱼片一片一片炸过后一瓣瓣拼接成牡丹花,看着锦绣贵气。
的确适合宴席。
只不过泾王的宴席上各种看菜不逊色皇宫,各种吉祥图案都有,这牡丹花就不显得突出。
客人们不过草草夹一筷子就放下了。他们吃过山珍海味,这鱼片是普通的大青鱼所做,不算稀奇。
而那道梅花汤饼则很清淡,取的是梅花香气。泾王一喝就放下了汤勺:“这梅花不鲜。”
豆角赶紧回话:“王爷说的是,如今是盛夏,不是梅花盛放季节,里头梅花是小的用蜜腌制过的梅花。”
“怪不得失了梅花高洁。”泾王不打算再喝。
豆角到底年轻,面上难掩失望,不过很快就收敛起来,她自知学艺不精,此行并不觉得自己能拿到行老之位,只是想让段家人都看见她罢了。
如今入围到最后关卡,段家全家已经对她刮目相看,不再将她视作嫁出去的弃子,而是正眼跟她商量家中生意相关,已经达到了预期。
接下来的路她还会继续走下去,不必为一时失败难过。
调整好之后豆角就开始专心开剩下的比赛,一心期望师傅能赢过段义。
段义做了红烧驼峰、浑羊殁忽两道菜。
红烧驼峰吃起来很是入味,柔韧有加,本来不容易入味的驼峰被他烧制得满口咸香,很见功夫。
只不过泾王笑:“本王宴席上正好有这道菜。而且你做得不如本王府上厨子做的。”
段义看过去,果然见席间有一道红烧驼峰,不由得白了脸。
须知泾王是个吃喝玩乐的主,府上汇聚各色厨子、山珍海味,他府上开席,光禄寺、王府中宦官、御膳房的勾当官都会来监制,泾王曾经开玩笑:“若是将御膳房的厨师、额管工匠、库院子都叫来,本王这里也能做一桌御膳出来。”
对吃过玩过的主,这驼峰不算稀奇。
段义的手艺也肯定不如府上御厨的手法。
段义只好寄希望于第二道菜。
浑羊殁忽是他的绝技,是将整羊套着整鹅,鹅肚子里面还套着肉丁糯米饭。
“这道菜不见羊肉啊?”泾王果然来了兴致。
“回禀王爷,这道菜上菜前是将整羊肉撤去,取的就是羊肉其味,烤制时羊肉本身的油脂和鲜美会渗透嫩鹅,所以已经有羊肉了。”段义回答,心中暗暗希望王爷会喜欢这道菜。
鹅肉烤过才蒸,所以外皮是好看的琥珀色,腾腾热气剥开,里头软和的糯米饭和肉丁四散,一看就很有食欲。
王爷尝了一口,称赞:“鹅肉紧致,鹅皮软中带嚼劲,里头糯米清香,又吸满了油脂,滋味十足。”
段义大喜,果然这道菜没有让他失望。
豆角悬起了心:难道师傅会输?
她虽然与段义是同胞兄妹,但唯有在宓家酒楼学徒的日子才从师傅和玉姐儿身上感受到了被兄弟姐姐们呵护照顾的眷恋之情,情感上更靠近师傅。
裴昭看着这边,手中酒杯晃了晃,但很快就扶稳了:他相信叶盏的能力。
段义还来不及高兴一秒,下一刻王爷就沉吟开口:“只是吃羊不见羊……此物有些奢侈啊,听闻官家在宫里有天夜里馋羊肉都不忍心叫御厨重新开火忙碌就忍了,我这里居然连羊肉都瞧不上,只是拿来借味,实在是愧对兄长啊!”
下面的人自然一派称颂之情。
段义若能咬牙牙都能被咬碎:装什么呢?!肯定是装的!
可面上还是跟着诸人称赞王爷圣明,王爷为官家分忧是社稷之福,兄慈弟忠,是万民楷模。
接下来是叶盏。
段义微微气平一些:这个王爷有眼不识金镶玉,活该被毒死!
叶盏顺势先将酸辣乌鱼蛋汤呈上去。
王府仆从分发菜肴。
这道羹盛放在巴掌大的天青色瓷制小炖盅里,很是漂亮:
一片片雪白的乌鱼蛋被撕成薄薄月亮样的小片,安静躺在纯净的汤汁里,看着就如月色映照泉水。
让人看着就很有胃口。
舀一勺进口,又是一惊讶:居然发酸。
汤汁微微发酸,又有点发辣,两种蛮狠的滋味肆意进了口中,在舌尖为非作歹,一下就让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这三位进场前宴席已经进行了大半,宾客们喝酒吃肉,味蕾已经有些倦怠了,寻常菜肴已经无法让他们早有什么大的波动。
因此这道酸辣乌鱼蛋汤立刻就夺人心魄,提神,解酒。
裴昭也在慢慢回味这道汤,这酸似乎不是简单的酸,里头还有两种滋味。
若是他将这事告诉叶盏,叶盏肯定会告诉他尝对了:原本的酸黄瓜腌汁又酸又清爽,里头有黄瓜独有的清冽滋味,但她又加了一道贵州白酸汤,滋味多一丝隽永与米香。
这样两种酸结合起来,更加富有层次感,让这道酸汤更加刺激人的味蕾。
开胃微酸、清爽黄瓜香、淡淡米香、微辣的胡椒粉、醇厚的高汤,光是汤汁就已经很让人很着迷了。
里头的乌鱼蛋片更是薄薄滑溜溜,又爽口又有嚼劲,明明大家已经吃得半饱了,但还是忍不住喝了一口又一口。
泾王更是称赞:“这道菜不管是色泽还是滋味都不错,堪称上乘。”
其余人也附和。
叶盏不骄不躁:“多谢王爷称赞。”其实她也算是取了个巧,吃到浓油赤酱大鱼大肉先吃第一口惊艳,吃到后面会迅速变腻,像春节桌上最先吃完的那道菜必然是凉拌黄瓜,所以这时候做一道清爽菜反而能出奇制胜。
酸辣汤汁,喝下去胃里暖和,嘴里刺激,还能让味蕾猛地清醒,自然会博得头筹。
段义惊疑不定:他明明记得自己下药时叶盏做得是一份白乎乎豆花一样的东西,怎么变成了乌鱼蛋汤?
叶盏不是说两道菜是一菜两做么?
为什么呢……
他脑子飞速旋转,思索着其中的缘由。
既然第一道菜好吃,在座诸人难免期待第二道菜:是大菜呢?是点心?还是另一份汤羹?
段义也宾住呼吸,不知为何他有点担心。
“王爷赎罪,第二道菜并不能呈上去。”叶盏开口。
“那是为何?”泾王是出了名的好性子,并不生气,反而好整以暇看着叶盏。
觉察到身边段义的目光,叶盏昂起头一字一句回答,既然对方想要挑起战火,那别怪她不客气:
“回禀王爷,我本来要做的是一道鸡豆花,但府里走水,我出去再回来,就见菜品被人污损,所以只能舍弃这道菜,因为无法确定始作俑者是不是还会行动,所*以只能装作无事发生,不让第二道菜离开我视线。”
叶盏说完后行了大礼:“还请王爷赎罪。”
“如果是真的,你倒真有点冤枉,何罪之有?”泾王来了兴致,其他宾客也来了兴致。
本来吃饱有点困,谁知来了场现场的戏可看呢,至于谁死谁活跟他们有什么干系?
段义急了,没想到叶盏居然看到了他下毒,并且当众将这事捅了出来。
这样非但下毒不成,还有可能被抓住!
他心脏狂跳了几下,竭力安慰自己:她没有证据,一定没法子!
裴昭则放下手中的水杯,关切看向这边,他看似沉静,心中在思索,帮叶盏分析当下情形,
他相信叶盏不是刻意陷害他人,也相信叶盏有足够的智慧全身而退,但万一出了什么问题……裴昭摸了摸小指关节,无论如何他都能保叶盏安全。
旁人看戏,小吏急了,这不是说他监工不利么?赶紧跟着求饶。
泾王忽然来了审案的兴致,问:“到底是不是官员监守自盗?”
“回禀王爷,当时走水,所有人急着去救火,这位官员也急着去救火,而且当时并未到最后呈现时刻,我们的菜品都各自照管,所以与这位官员无关。相反,我们三个的菜品做好后,他都很尽职尽责,并非他的过错。”叶盏早就想好了要将小吏摘出去,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
豆角也站出来作证:“小的也能佐证这位很尽职,而且其余同僚都在院里,也能看见。”
当时叶盏最先做好,放在公共区域,但当时还未到统一交菜的时刻,所以小吏能够免责。
“那就免了责罚他。”泾王闲闲道。
小吏松了口气,见叶盏的目光就多了一丝感激,其实说实话仔细追究他的确有点失职,叶盏能帮他摘清已经足够让他感谢。
“既然吏员无错,菜做成之后全部盖着盖子,你如何证明这不是你自导自演陷害他人呢?”泾王很有脑子,一下就指明了最大的疑点。
“回禀王爷,我这道菜有一种秘制调料,是由南疆的一种香料加了醋调和而成,看着无色,可是触碰者按手印到橘皮汁浸泡过的纸张上,就能印出一个蓝手印。我当时做菜时不免沾染到了瓷盆盖子把手上,若有人触碰过盖子,叫他拓手印便能辨别出来。”
叶盏胸有成竹,似乎早已有十足把握抓住凶手。
段义大骇。他不知道叶盏居然还有这后手!
不过仔细分析,这的确是叶盏作风,她惯常用各种奇异调料菜式,能有这个调料也不奇怪。
做菜之余手沾染到瓷盆盖,也很正常。
泾王果然来了兴致:“还有这等香料?回头进献给皇兄。”进献好东西,这很符合他的利益。
便挥挥手:“那就开始吧。”
王府的管事便去布置,叫人将门外的几个助手都带进来,还有几名小吏,汇集了所有在小厨房出现过的人。
叶盏则去泾王跟前耳语了几句,王爷便吩咐管事去带她准备了橘皮汁喷过的宣纸,方便每个人按手印。
段义大汗淋漓,竭力将衣袖下的手藏起来。
偏偏叶盏笑眯眯道“只要按一下就能知道今日谁是罪魁祸首。”,说罢还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
段义心跳不止,他没想到叶盏居然不依不饶,就这么当众揭发!
现在让他如何是好?
在王爷宴席上下药,别说行老之位肯定没了,就是小命说不定也不保!
段义已经顾不上遮掩神色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同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他胡思乱想之际,每人被发了一张宣纸,按照规定将左右手按在宣纸上拓印。
段义也领了一张纸。
看着那张纸,他似乎看到自己被剥夺了行老之位、被如狼似虎的官员捉拿、被投入牢狱、带着枷锁被人嘲笑……
后悔、懊恼,最后被浓厚的求生欲占了上风。
他一定能想出解决办法!
就在这时段义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法子。
他左右打量,趁着无人注意自己,将双手微微擡高纸面,看似按在宣纸上,实际并未贴合纸面。
这么一来不就没人知道他下手了吗?
他咽了咽口水,将宣纸交了上去,心中忽然变得轻松无比,卸下了重担。
叶盏这个蠢女人?!以为这法子就能让他坐以待毙?
收好了宣纸,泾王叫人展示了一张张宣纸,随后问叶盏:“怎么不见蓝色手印?”
段义心里松了口气,随后暗暗窃喜:戏弄王爷,叶盏看样子死定了。
玉姐儿急得舔嘴唇,她刚才被带进来时听说了事情始末,本来高兴于妹妹有法子,没想到没人揪出凶手,这可怎么办?
要不是上面有王爷,她恨不得上前揪住段义那厮多按几张手印。
裴昭看着这边,身形已经前倾,随时准备起身帮叶盏说话。
即使形势再恶化下去,他大可说出叶盏已经与自己定亲的消息,这样王爷看他面子都不会再追究此事。
至于这件事会不会对他仕途造成影响,裴昭想都没想。
叶盏却仍旧冷静沉着,指着那叠宣纸给王爷看:“回禀王爷,纸面上撒了一层柑橘汁,每个人都会或轻或重沾染橙汁,变得有些发黄。”
“所以呢?”泾王饶有兴味。
“所以将所有人的手都伸出来,就可以知道是谁心虚没有按。”
石破天惊。
在座诸人都恍然大悟,玉姐儿如释重负,裴昭眼神带了浓重欣赏,泾王“啊”了一声。
段义面如死灰。
可不由得他抗拒,王府的部曲已经上前检查每个人的手掌,强制拉出他的手,两项对比下开口:“回禀王爷,唯独段行老的手很干净。”
所有人都看向了段义。
他莫名吞咽了一下,心虚道:“我,或许是我按得不够用力。”
“其实还有一处可以证明。”叶盏挑眉看他,“我那鸡豆花里头加了一味藏红花,味道也独特浓烈,若请了狗来闻也能从这么多人中寻出凶手。”
没想到她一招接着一招,段义被打得无从招架,急得只有本能的反驳:“藏红花不会有那么浓烈的味道。”
“是啊。”叶盏看他,忽然笑了。
段义莫名其妙。
就听王爷道:“好奇怪,你是如何知道小娘子做的是鸡豆花?”
段义如遭雷劈。
叶盏道:“王爷圣明。我对外一直声称我做了同一道菜,按道理段义应该以为那是一道乌鱼蛋汤才对。”
又问段义:“我那道菜从做好之后盖上了盖子,所有人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再无狡辩可能。
段义咬牙打算认下:“王爷赎罪,是我鬼迷心窍,为了求胜所以才在她的汤羹中添加异物。”
顷刻之间他已经想明白了:只要他认了比赛作弊,充其量是得一顿呵斥。
只要下毒之事没败露,他就还能东山再起!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开口了:“回禀王爷,段义根本不是简单的毁坏菜羹,而是下毒!”
段义眼前一黑。
说话的居然是段娇!他亲妹妹!
叶盏也有点纳闷,不是倒酱油么?怎么又下毒?
泾王也大为不解:“怎得还有事?”
“请王爷和诸位大人听我道来。”豆角说话一字一句,清晰分明:
走水混乱中豆角格外留意段义,她看见了段义撒药,但她担心打草惊蛇后段义又想出什么糟污法子,往叶盏新做的菜品上倒药。
她担心没凭没据,不好在众目睽睽下跟叶盏说话,万一自己冲叶盏摇头,叶盏一看自己菜品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异常,不当回事怎么是好?
于是豆角索性抄起酱油倒入叶盏做好的鸡豆花里,又冲叶盏摇头。
这下叶盏无论如何都会重做。
“鸡豆花中的酱油的确不是段义所做,是我做的。”
段义听完气倒!他还以为叶盏看见了全过程!所以被诈得不得不承认。
没想到家贼就在身边!
“王爷请信我,小的是段义亲妹妹,绝不会诬告他!”豆角恳切。
在座诸人信了大半:哪里有亲兄妹自相残杀帮外人的?可见这事有大半有可能。
段义绝望之际恨极了豆角:“畜生!”
不就是不让她学家传厨艺吗?不就是想给她找个依仗早早嫁人么?不就是想让她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吗?
至于对自己亲哥下手吗?
至于吗?!
一听是下毒,还未等泾王说话,侍卫们已经先行扣住段义,一个板住他下颌塞抹布,不许他咬舌自尽,一个控住他胳膊不许他挣扎,一人从上往下一人从下往上,几下就搜出小瓷瓶。
泾王轻松的神色变得凝重:“查!”
裴昭神色也变得沉沉,他原以为只是一桩恶意商业竞争,却没想到有刺客拿叶盏当枪使,若是此事真的成真,只怕叶盏会丢了性命。
思及此,看那段义的眼神已经冷如看死人一般。
随后起身:“请王爷交由微臣彻查此事。”
泾王自然是应下:“裴大人名扬京城,有你彻查,本王求之不得。”
段义被拖了下去,豆角微微垂首,不去看自己亲哥。
玉姐儿面露喜色。
既如此,泾王宣布今日比拼的结果:“食饭行下一任行老,正是宓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