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煎羊白肠◎
段义的诡计被当众揭发,无缘角逐行老之位不说,直接以意图谋杀亲王的罪名锒铛入狱。
不到半天他就吐露出了这一切都来自于一位长者的授意。
裴昭带人将那长者抓捕入狱,居然审查出了他来自南边某个被覆灭的王朝,妄图毒死皇族血脉。
官家子嗣单薄,最近的亲眷关系就是泾王,他们都对泾王下手了,焉知不会对皇子们下手?
这消息报上去后宫中立刻戒严防范,听说彻查后处置了不少宫人,一时风雨无数。
不过这些波及不到宫外百姓的安逸生活。
裴昭很快就查出了段义和长者还曾派人加害叶盏,阴差阳错毒杀了蔡诏姨父,数罪并罚,段义在牢里先是痛骂,再是求饶,寄希望于家人来营救自己。
但等到的消息却是段家在段义出事后立即将段义逐出家族、族谱除名,跟他彻底撇清了干系。
段义从前做行老期间买卖投标机会的受害者们也趁机站出来,揭发段义罪行,段义就这样在众叛亲离中被砍头。
段家力求保住性命,还好如今官家仁慈,念在段娇揭发有功,只是将段家罚没财产,家中有做官的贬为庶民,并未诛杀他们九族。
段家上下都极其感激段娇救了他们一命:否则让段义得手,只怕段家全家都已经人头落地了。
再加上家族失去酒楼后也只能靠豆角手艺过活。
宓家酒楼们的小娘子们惭愧从前看错了豆角,于是集体筹了一笔钱交给她供她开脚店。
叶盏成为了总行老,宓凤娘喜得在巷子里大宴街坊邻居,这还不算,带着叶大富回了村,在乡下村里请了戏台子,又连着唱了三天大戏。
叶盏劝她:“这行会不过是个松散联盟,行老也不过是诸人推举,无甚实权。不算官职。”
“那也不一样!”宓凤娘振振有词,“我女儿可是独一份!你看那些行会们的行老,不是头发花白就是男儿身,只有我家女儿又年轻美貌又是女儿身,足足羞煞那些须眉。”
叶盏哭笑不得,免得她太过张扬,赶紧找旁的事吸引她注意力:“娘,定亲的事准备如何了?”
“筹备着哩,错不了你的。”宓凤娘不嫌未婚女儿提婚事不矜持,反嫌弃裴昭做事太急切,“他家催得急,这节骨眼我除了应酬戏班子还要筹备缴担红和回鱼箸呢。”
旁边有位熟客听见后打趣:“婶娘,不知道的听见,还当您将行老看得比裴家少夫人位子看得重呢!”
两人定亲后街坊邻居里不知多少人羡慕叶盏好运气:裴家虽然不及高门,但世代累宦也积累了声望和人脉,柳氏贩卖的节油灯满城都在用,裴昭又年轻有为生得好,不管是家世、声名、钱财还是夫婿前途,都无可指摘。
因此不免有人关注这婚事。
“当然是我家盏儿的行老之位更重!”叶大富在旁边给妻子捧场,“那少夫人之位虽难得,但任是换哪个小娘子嫁进去都能得那位子,可这食饭行的行老之位却只有我家盏儿坐得稳!”
食客们听见,都觉得有些道理:“倒也是,谁也不如自己有。”
嫁得好还有可能被休妻、和离,夫家也有可能有变故,可唯有这厨艺和自己奋斗来的社会地位是实打实傍身的。
酒楼里帮忙的小娘子们若有所思,纷纷点头。她们自幼都认可前者,可如今在师傅身边生活,看她做事观其筹谋,自然也都倾向于后者:等她们以后出师了,也要开酒楼做掌柜,也要开女学,也要角逐行老之位!
没人立志要嫁豪门。
叶大富说罢又絮絮叨叨将女儿是如何过五关斩六将得了行老之位的过程给食客们讲起,这些天他已经讲了一遍又一遍,说起来那是滚瓜烂熟。
说到关键处宓凤娘还要担任捧哏的角色,增加话题趣味性。
叶盏:……
*
裴家很快送来“缴担红”,这是大宋婚嫁民俗:绳结编织成络,内里放上酒瓶,穿过扁担挑到女方家里。
扁担上系着大花、罗娟,都是八个,意图是红红火火。
裴家为表郑重,虽然样式都与旁人家一样,但每一样细节都花费了心思:扁担所用材料是上好的紫檀木,大红花是宫样花式样,罗娟是上贡的贡品。
惹得街坊邻居们惊叹不已。
宓凤娘虽然心里高兴,但在裴家前面还要端起娘家人的架子,颇有态势的应了一声:“说起来我家盏儿如今是行老,满汴京城的酒楼脚店都指望着她调度统领呢,照我说这些配她也就堪堪,不过——”
她话意一转,笑容满面对送东西过来的媒婆和裴家人道:“不过盏儿不是那等飞扬跋扈的性子,我这做娘的也不好为难姑爷,这礼就挑进去罢。”
来帮忙的赵夫人赶紧笑,从中周旋:“宓娘子也是看重女儿,说起来,这么水灵灵的女儿,我看着也稀罕呢。”
裴家来人紧张擦擦额头汗,还当宓凤娘不愿意呢,刚才他们担心无法回去复命,还好宓凤娘转了话意。
还是裴管事会做人,赔笑道:“就知道亲家太太最是通情达理。”
旁边看热闹的街坊们本来感慨于叶盏能够高嫁,听宓凤娘一番话倒觉得叶盏也极为难得:人家可年纪轻轻就做了行老,也算是人中龙凤了。那番轻视叶盏高攀的心思也消散了不少。
叶盏知道娘是替自己撑场面,走到她身边微微拽了拽她袖子,算是谢谢娘。
宓凤娘顾不上跟她母女情深,低头揭开酒瓶塞,闻一口:“你说说,也不来我家酒坊买酒,这外面酒坊要是在酒里兑水怎么是好?我们自家开着酒坊,闻一下就知道好坏,白白便宜了外人。”
叶盏:……
温情脉脉持续不过两秒。
回礼的事好办,宓凤娘一天到晚念叨着回鱼箸,自然也有准备,将裴家送来的酒瓶倒空,在里面装上水和活鱼,一把筷子,算作是女方回男方家“缴担红”的“回鱼箸”。
这水是叶大富从郊野山泉特意打来的山泉水:特别甘甜清冽。
说起这事也有趣,叶盏也是穿越后才知晓,原来汴京城的水不一定都甜,有的地方水是苦的,有的地方水发咸。可以想到,汴京城建都多年,许多年间居民的生活用水和排泄物慢慢渗透进地下,所以地下水渐渐不复纯净。某些水位深的井还能保留甜度,所以所在巷子就能因此命名为“甜水井巷”,可见稀罕。
城中有不少叫卖水的小贩,讲究的人家都买水来喝,富贵人家直接从郊野山泉运水来喝。
因此为了表达自家对女儿的珍爱,叶大富前一天就带着两个儿子出了城,住在郊外采了泉水,凌晨就往家赶,到家时酒瓶外面还沁了一层晨露呢。
活鱼也都是特意挑的活泼健康的鱼,里头还有两头海鱼,为了海鱼还特意请籍贯海边的鱼贩子帮忙调配了模拟海水的饲养用水。
为了这几条鱼,玉姐儿去鱼贩那里挑了又挑:鳞片有磕碰的不要,尾巴黯淡的不要,鳍不对称的不要。
惹得鱼贩子直接乐:“这位小娘子,你莫不是给鱼儿选美呢?再挑都要挑出双眼皮的鱼出来了!”
筷子也用了心思,杏木挑了无疤无虫眼的木材,请手艺好的木匠认真做好。
等筷子送货过来时叶盏正在做旋煎羊白肠,擦擦手检查一遍就哭笑不得:“娘!”
原来宓凤娘做主在筷子上刻了宓、叶姓氏,还刻了银哥儿就职的马司全称,刻了叶盏的食饭行老板职位,刻了宓家酒楼、酒坊、脚店、蛋糕脚店、磨坊,恨不得连宓璃师傅的堂号都刻上去。
因着看裴家缴担红用了紫檀木,临时又将已准备好的杏木换成了紫檀木,连夜请木匠又刻了一遍。
“不知道的,还当这筷子是我墓志铭呢。”叶盏望天,还好我不是大冰老师,否则这筷子都刻不下。
“呸呸呸!”宓凤娘瞪她一眼,又虔诚对着左右过往神灵祷告,“小儿百无禁忌,过往神灵们不得当真,谢谢您老人家们。”
“你懂屁!”祷告完之后宓凤娘才教训女儿,“不许口无遮拦。”
“二姐,要不我去问问我师傅,她老人家喜欢你做的点心,肯定愿意帮你撑腰。”宓璃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我们师徒可以在婚礼上举着宝剑跳巫祝之舞《大濩》给你助兴。”
“一会再收拾你个猢狲!”宓凤娘抹抹胸口,“娘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这是为了表示自家女儿背后有一群人撑腰:你裴家虽厉害,但娶了我女儿去也不得轻视她欺负她。”
“娘……”叶盏没来由听到这么暖心的话,一时颇受触动。
可她还没来得及酝酿伤感情绪,就听旁边的宓璃兴奋一拍手:“对了!我想起来了!可以给姐夫下蛊虫,姐夫要是有二心就烂肠烂肚。就像锅里羊肠一般!”
叶盏:……
宓凤娘:……
玉姐儿:……
大家齐齐看向叶盏锅里炖煮的旋煎羊白肠。
羊身上的大肠小肠,“煎”古汉语里有煮的意思,“旋”是煮熟后立即捞出的意思,但因为叶盏忙着看筷子,这份旋煎羊白肠已经炖烂了,所以有点变形。
原本叶盏加了葱姜煮后,锅里已经散发出羊肉鲜美香气,旁边根据多人口味希调制好了柑橘葱末酱油蘸料、孜然椒盐干料、蒜泥柚子醋蘸料,正准备出锅后蘸着吃,已经有人(玉姐儿)咽口水了。
但宓璃将它与渣男烂肠联系到一起,忽然大家都失去了胃口。
宓璃觉察到了大家的不满,她赶紧转移话题:“行行行,那不要肠,就诅咒他烂头烂脸行了吧,就如那批切羊头。”
羊头卤制后拿小刀细细切下羊头肉,粉白的羊肉中间夹杂着透明样的羊脂,一口咬下去肥瘦相间,有肥有瘦让肉不柴不散,浇一小瓷碟陈酿的香醋,再倒入嫩绿汪汪的芫荽,芫荽根要保留,洗干净一起切了拌进去,
再拿起生姜和葱、蒜、藠头、茱萸在小石磨上磨得芳香扑鼻,绿色黄色红色的调料颗粒在碗里翻腾,在一起和羊头肉搅匀。
羊头肉本身的热气立刻将这些调料激活。
这时候你用筷子夹起来,最好狠狠在羊肉中卷大量的蘸料,一口送进嘴里!
嗬,那股鲜美混合着各色蘸料直冲天灵感。
羊肉为君,各种调料为臣,臣辅佐君,衬托得羊肉滋味更加鲜甜,甚至吃完后舌根处会有点微甜,不明白是什么道理,但就是让你对羊肉滋味念念不忘,鼓励你再拿起一片,疯狂吸入。
玉姐儿已经在脑海里预演过一遍如何吃这旋切羊头肉了。
此时被打断,她很不爽。
开口问宓璃:“小妹,有没有将人毒哑的蛊虫?”眼下最需要的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