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帝陵的人?你们这趟怎么来这么晚?以往不是黄昏就到?”陶椿迎上来问。
帝陵的陵户朝青石路上看一眼,为首的人说:“我们这趟动身晚,今早才离开帝陵,路过定远侯陵时恰好碰上他们也要动身,干脆就一起赶路,没在定远侯陵过夜。不过定远侯陵的陵户在半路有落脚的地方,我们就没等他们,先一步过来。”
天冷了,又还没下雪,这趟过来运不回油,也没有其他货物售卖,以往负责换粉条和油的陵户们不愿意再双手空空地跑一趟,帝陵本来不打算参与这次集市贸易。然而昨天下午,一部分闲来无事的陵户突发奇想想要来公主陵的集市凑热闹,他们私下约人组队,凑够十五个人后跟陵里借牛,今天一早才急匆匆离家赶路。
陶椿不知内情,胡青峰接手帝陵带来的牛群之后,她引着外客去摊子上买吃食,走到灯笼下方才发现这队人眼生,只有带队的两个人是熟面孔。
“这是油糕?我听我堂叔说过,十斤油糕一两银。”一个年岁尚轻的小伙子问,他掏出一个银角子,说:“我称十斤油糕。”
“要豆腐馅的还是萝卜馅的?”
“各要五斤。”
“烤苕皮要不要?大酱蛋花苕皮,只剩七个了。”雪娘吆喝。
陶椿快速巡逻一趟,夜深了,大伙儿摊上的吃食剩得不多了,像肉酿豆腐和风干鸟肉已经卖完,她跟帝陵的陵户商量商量,用三两银买下剩下的所有吃食。
吃食卖空,本陵的陵户也不急着回去,他们拿着今晚赚来的银钱和食粮去演武场上看旁人卖的东西,有相中的毫不犹豫下手拿下。
陶椿已经买下一筐东西,后妃陵的牛肉干和苹果、抚疆公主陵的番薯干、番薯糖、贤王陵的兔毛手捂子和兔毛帽子。手捂子和帽子是一个陵户的私人生意,数量不多,被陶椿和陈雪二人分完了。
“婶婶你来看,这儿有竹编的蚂蚱!”小核桃大声喊,“我想要两个蚂蚱,我一个,给妹妹留一个。”
陶椿走过去,问:“大哥,竹编的蚂蚱咋卖?”
“随手编的,你随便给点东西拿走就行。”男人说,“要不你买两个背篓,这两个蚂蚱做添头送给你。”
陶椿看了看背篓,她想着家里的背篓用旧了,家里的人也无暇去编,问清价钱,她用五斤面换两个背篓。
“明早我让我侄女把五斤面给你送来。”陶椿把两只蚂蚱递给小核桃,说:“去找你爹,我们该回去了。”
等邬常顺过来接走大竹筐,陶椿拎着两个背篓去找陈青榆,嘱咐他今晚多留一会儿,等演武场上的人走光了,他灭掉灯笼再回去。
今晚的小吃摊没出现什么问题,之后的事陶椿就不操心了,她打算趁外陵的陵户还在时把牛油火锅料熬出来卖。
邬常顺得陶椿吩咐,他去杜家搬两坛黄豆酱回来,一起提回来的还有香杏攒的干辣椒。
陶椿手里不缺干辣椒,她自己又在山里摘了一袋山花椒,之前从齐王陵的陵户手里买到两坛烧酒,她把要用的调料备齐,一部分干辣椒和山花椒用酒泡,一部分干辣椒倒水里煮。
煮过的湿辣椒减轻辣味后用牛油爆炒,炒出色加黄豆酱继续炒,霸道的咸香辛辣味冲出灶房,院子里的人和狗都受不了,纷纷逃出家门。
太久没闻到这个味道了,陶椿口齿生津,但又被呛得睁不开眼。
香味传出去,被寒风稀释后,在陵里行走的人闻到这个味道,只闻到香味,体会不到呛人的感觉。
“这是什么吃食?什么时候拿出来卖?”有人问
“不晓得,去看看。”
早得了嘱咐的小核桃在她爹的陪同下守在家门外,她稚声稚气地同来客讲解她婶婶明天卖火锅料,让大伙儿明天去演武场买。
声音虽弱,但不扭捏发怯。
灶房里,辣椒糜和黄豆酱炒得酥脆发焦,陶椿把浸过酒的辣椒和山花椒倒进油锅,再用温火慢熬。
一锅牛油火锅料要用四十斤油,陶椿从早忙到天黑,熬了十九锅才把后妃陵送来的牛油耗尽。
“姐,澡缸里的水烧热了,你快来洗澡。”陶桃喊,她是上午到的,帮忙把陵里带来的菜卖得差不多了才赶到这儿帮忙。
“等等,还没忙完。”陶椿和邬家人正忙着把放凉的火锅料往小陶罐里灌,今年她让制陶的陵户给她烧一窑小陶罐,一共是一千五百个,每个罐子能装二斤半的火锅料。
近八百斤牛油配近四百斤的调料熬成牛油火锅料,邬家老少齐上阵,忙到夜半三更,才把牛油火锅料装完,一共是四百六十七罐。
“哎呀!累死我了!”陶椿现在只想往床上躺,她累得胳膊都擡不起来了。
“姐,你这个生意指定红火,你咋不办个作坊?弄个作坊招几个人你也不用这么累。”陶桃出主意,她嘀咕说:“我姐夫也不在家,你一个人太忙了。”
“以后牛油多了,我再招揽人手来帮忙。”陶椿早有主意,“办作坊就不必了,这是季节性生意,而且买卖时间不长,有两个帮手就能忙下来。”
这是姜红玉有孕,她要是没孩子坠着,有她打下手,陶椿就不用找帮手,她们妯娌俩能轻轻松松操持这门生意,赚的都是自家的,不用往外分。
“弟妹,明天我去摆摊卖火锅料,你在家歇着。”邬常顺说,“熬火锅料的时候我没帮上忙,卖火锅料就交给我。我要是不出力,卖火锅料换来的粮食我跟你大嫂不好意思吃。”
陶椿答应了,她嘱咐说:“尽可能每个陵都卖一点,勾得他们下个集市过来送牛油。”
邬常顺应下。
陶椿缓过来劲,她回屋拿上换洗衣裳去澡堂洗澡,澡缸里的水微烫,灶里的火已经灭了。她挂个灯笼在墙上,拴好门脱尽衣裳踩着高凳跨进澡缸里。
澡缸里有个小凳子,也是陶制的,在热水中泡得发烫,陶椿一屁股坐上去,烫得她浑身哆嗦,待适应下来,浑身的疲乏随着两个哆嗦散了大半。
陶椿美滋滋地泡在澡缸里听外面的动静,邬常顺在搬火锅料罐子,陶桃和小核桃也在帮忙。
过了一会儿,春仙和陶青松回来了。
“三妹,你二姐呢?”陶青松问一声。
“在澡堂里。夜市散了?我们带来的菜卖完了吗?”陶桃问。
“早就卖完了,生意太好了,要不是陵里没有存货,我下午还要带人回去一趟,再驮几百斤卤豆干过来卖。”陶青松颇为遗憾,他跟春仙都没料到,公主陵还要领外陵的陵户去油坊沽油、挑陶器。他找李渠打听过,今天下午进山去山谷的一群人,估计要明天下午才能回来,最早也是后天早上才离开。
如此一来,两天的集市就延到三天,甚至是四天。
春仙帮忙搬火锅料罐子,这又是一门好生意,他眼馋得紧呐,可惜只能眼馋地看着,他做不来挖墙脚偷方子的事。
火锅料罐子都搬进仓房,春仙喊陶青松回屋睡觉,走的时候说:“陶桃,你明儿还在你姐家里住一天,我们明儿不走,也要去山谷里一趟。”
陶桃兴奋地“哎”一声,“我明天跟小核桃去卖火锅料。”
邬常顺舀热水出来,说:“你俩回屋洗脸洗脚去,晚上早点睡,不能一直聊。”
等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陶椿才从澡缸里踏出来,她点燃火,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灶前烤头发,澡堂里实在是暖和,寒冬的夜晚,她穿一身单衣都不冷。
此时,外陵的陵户们也在用公主陵的澡堂洗澡,安庆公主陵里家家户户都有的澡堂也是吸引外陵陵户不辞辛苦冒着寒冷来赶集的一个关键。入冬后别说小孩,就是大人都不敢痛痛快快洗个澡,十天半个月洗一次就算是勤快的。而来到安庆公主陵,坐在澡缸里就是泡一个时辰也不会冻病,能把里里外外都搓干净。
山谷里,李渠揉着耳朵从院子里出来,他喊上狗去山上一趟。
邬常安今晚守在陶窑外烧窑,听到脚步声,他扭头看过去,认出人,他疑惑道:“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今天一直忙着应付他们,没来得及问你这窑陶啥时候停火。今夜能不能停火?要是今晚停火,我明儿想法子把这帮人多留半天,让他们帮忙把窑里的陶槽擡出来。”李渠走到灶口蹲下烤火,他吁口气,又问:“花管事不在,我问你算了,你们打算啥时候封窑不再烧陶?能不能再烧一批澡缸出来?帝陵的陵户缠着我想要
买六十个大澡缸,今年能不能再添两窑澡缸?”
“今夜停不了火,要到明早才能停火。”邬常安先回答头一个问题,接着继续说:“烧陶的计划我不清楚,不过暖瓶已经烧够了,接下来可能会再添一批火炉和陶网吧。陶陵长琢磨出烤苕皮的吃法,不就是想要再卖一批火炉和陶网。所以我估计不下雪不会停下烧陶的活儿。”
“帝陵的陵户缠得紧。”李渠伸出三个手指,他压抑着笑声窃喜道:“他们私下跟我说,愿意多添三两银子买澡缸,也就是说八两银子一个澡缸,这个生意可以做对吧?”
邬常安明白了,李渠是想诱惑他揽下这个活儿。
“你去找花管事,烧陶的事是她负责,我只操心烧陶槽的事。”邬常安不想再往身上揽事,更不想插手花管事负责的事,他出主意说:“你要是能带人来帮忙烧陶烧炭,想来花管事不会不同意。”
“我们要巡山啊!”李渠就苦恼这个事,他也不乐意干这个活儿。
“找虎狼队来。”
“你跟陶陵长说说,让她出面跟陈青榆说,她的话陈青榆一定听。”
“你自己去说。”邬常安才不揽这个事,他铲一锹炭塞灶里,问:“你这么积极,收什么好处了?”
“胡说八道。”李渠踢他一脚,他就是见冷清的陶器生意变得红火,他激动得睡不着,上来找邬常安聊聊天。
“澡缸生意够我们吃好几年啊!可惜就是费事难做,你看能不能多做几个转轴?人手要是凑齐了,一次多做几十个陶缸。”李渠又打上邬常安的主意。
这次邬常安没拒绝,这是他的分内事,他盘算盘算,说:“我手上还有个榨油机的活计,这个要等木头晾到半干才能开工,一时半会儿急不来,等我腾出手就做转轴。”
李渠盘腿坐下,他望着旺盛的火苗发愣,过了好一会儿,他出声问:“我们巡山一离家就是半个月,你也晓得,不巡山的时候通常都是待在家里好好睡觉养精神,跟妻儿老小在家里过安生的日子,不愿意长久离家,所以虎狼队八成不愿意在休息的时候来山谷烧陶。你给我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赶在下雪前烧六十个澡缸,把这笔生意做成。”
邬常安沉默一会儿,他精神一震,“我还真有个法子,定远侯陵的于陵长之前提过,我们缺人手的时候可以跟他们借。外陵的陵户不会制陶,但能挖土、筛土、和泥、摔泥,你说对吧?”
“真的?那我回去跟陶陵长说,让她出面商量?”李渠一个猛子蹿起来,他高兴道:“请他们来帮忙,我们管一天三顿饭,等澡缸烧出来,按五两银一个卖给他们,他们也不吃亏,对吧?”
李渠在心里算一算,年底再卖近百个澡缸,他们每家每户又能分到一二十两银子,再加上暖瓶、火炉和陶网赚的银子,分到手得有三十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