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里的妇人们要结伴去油坊沽油,陶椿受小核桃邀请,也拿上油罐子带上她和三只狗进山。
进山的路上劈出一条漏天光的道,地上藤蔓枯草挖的挖割的割,头顶的树梢被削得光秃秃的,明媚的冬阳洒在这条蜿蜒的山道上,前路平坦又亮堂。
“咱们回来的时候把地上落的树枝捡回去烧,免得费力砍了。”香杏提议。
“遇到李伍长的时候问一声,他要是对这些柴有安排,咱们就不能动。”雪娘提醒。
“我们捡也捡不了多少,这么多柴,他们平安队的人可分不完。”另有人说。
“还是问一下比较好。”雪娘坚持,说到底这些树枝都是平安队费力砍下来的,人家要是打算把树枝全捡回去当柴烧,外人也挑不出错来。
“今年下雪挺晚啊,马上冬月都要过半了,还没落雪。”陈雪转移话题,她忧心道:“明年不会还是个灾年吧?”
“乌鸦嘴,快呸两声。说不准过了这个集市就落雪了。”花大嫂听不得灾年二字,明年要还是灾年,陵户们的俸禄不晓得又要拖到哪一年才能发。今年不发俸禄大伙儿心里还不慌,明年要是还不发俸禄,大伙儿手里就是有存银想来也不敢大手大脚地花,可不就要导致她的陶器生意中途流产。
“去年冬天下大雪,今年开年那一阵,雪厚得齐腰深,开春后不还是不下雨。可见冬天下雪早晚不影响来年是旱还是涝,老天的心思我们猜不准。”花大嫂继续说。
“你说得倒也没错。”陈雪点头,她扭头呸两声,纠正说:“明年定是个风调雨顺的年成。”
“明年夏天,桃姨就要出山念书了。”小核桃听到明年的事,她想起身边的人,倏忽又想到开集:“婶婶,我桃姨过两天会不会来赶集?她这次会不会在咱们家住到过年?”
“应该会来,不过不会长住,她得于陵长看重,忙的很呐。”陶椿回答。
前方有砍树的梆梆声,一行人加快步子,同行的狗率先冲过去,无理地冲树上的人汪汪叫。
“李伍长,你们砍下来的树枝还要不要?不要的话,我们回来的时候捡回去当柴烧。”香杏问。
“当然要啊,我们也打算捡回去当柴烧。”李渠说,“不过树枝多,你们也能捡两捆回去,只要别一天到晚盯着这点树枝捡就行。”
得个准话,妇人们继续前行。
陶椿落在后面,她交代说:“你们留着心,要是遇到合适的槐树砍个一两棵,油坊里还要添个榨油机,邬管事打算在明年开春之前凿出来。”
“杜管事跟邬管事都交代过我,我应下了。”李渠说。
翻过这座矮山,来到断头峰,走进断头峰,花斑狗一狗当先冲进去,这是它的地盘,它一路跑一路擡腿撒尿标记,尾巴招摇地摇来摇去,威风劲又上来了。
等到了制陶的山谷,花斑狗激动地忘了形,它冲同行的家犬吠叫起来。
“哎!哎!你不随我们回去了?做这个样子可是要吃亏的。我还说你会看眼色,晓得眉眼高低,真是白夸了。”胡二嫂笑骂,“你可看清楚,十三只狗有十二只都是一伙儿的,你把它们惹毛了,打起来我们可不拉架。”
花斑狗不听,它依旧冲狗群汪汪叫,但狗群不理它,十来只狗嗅着鼻子兴奋地在山谷里跑。不消片刻,花斑狗藏起来的骨头都被它们刨了出来,它气得吠叫不止。
一部分妇人去探望自己的孩子,十三个制陶的陵户已经好久没回去过了。七八个小孩去看盘成个圆环的双轨泥槽,走了一路也不嫌累,这会儿还有劲绕着圆槽跑。余下的人都进油坊,排队等着沽油。
香杏找到杜月,她拧眉问:“在这儿的日子过得舒坦吧?”
“舒坦啥啊?天天不是推磨磨花生,就是抡悬石榨油,累死人。”杜月抱怨。
香杏剜他一眼,恨恨道:“我还想着你过上神仙日子了,媳妇跟儿子都不要了,家也不回。你就不想我?”
说到最后一句,她压下声音。
杜月嘿嘿笑,“我倒是想回,大哥压着我不让回,他见天急着榨油。你要不在这儿住几天?作坊里离得了你吗?”
“孩子咋办?这趟只有小鹰跟来,我没带小毛跟小雀。”
见她同意了,杜月忙去找陶椿,再有
两天就要开集,他晓得她今天肯定要回去,他央她回去把小毛和小雀接到她家住几天。
“行。”陶椿忍笑答应。
不过没用到她照顾孩子,杜大嫂得知作坊停火关门了,香杏不用急着回去下粉条,她留她在油坊炒花生,她回去照顾孩子。
跟香杏一起留下的还有另外三个妇人,是另外三个榨油的男人的媳妇。
走的时候,雪娘故意喊:“香杏,走啊,你不是还惦记回去的时候捡柴烧火?不捡了?”
其他人哄笑出声。
“今晚她不烧柴也热得冒汗。”一个老婶子意味深长地打趣。
香杏性子泼辣,不惧调侃,她大大咧咧说:“你们是饱汉子不知饿汉饥,下一年换你们男人过来榨油,我看你们馋不馋。”
杜月呀呀呀叫起来,他臊红了脸,急得打岔说:“你快来炒花生,花生要炒糊了。”
其他人又是笑,小核桃不明所以,看人家笑她也笑。陶椿扭过她的脸,说:“肉脯带好了?带好了我们也准备回家。”
“还在厨房里,我去拿。”小核桃拔腿就跑,跑了两步又拐回来,问:“小叔,你啥时候回家?我好久没跟你一起吃饭了。”
邬常安想了想,说:“下雪了就回家。”
小核桃撅嘴“噢”一声,她不甚高兴地拖着腿慢吞吞离开。
目送她走远,陶椿收回目光,说:“小核桃这趟是专门来看你的,这丫头是真惦记你。”
邬常安挠头,他看看眼前的泥槽,说不出今天跟着回家的话。
“大嫂肚里这个也是个小闺女,你又要多个侄女了。”陶椿想起这个事,忙跟他说。
“生了?”邬常安震惊,“啥时候生的?还没到月份吧?”
“肚里这个!”陶椿强调,她翻个白眼,说:“要是生了能不来跟你报喜?还没生,是帝陵的大夫摸脉摸出来的。”
邬常安松口气,他悻悻道:“那挺好,姐妹俩,以后跟你和陶桃一样感情好。”
他没什么感触,到底不是亲生的孩子,他没多少牵肠挂肚的心思,忙起来了,他甚至没怎么想起过小核桃。再见小核桃对他恋恋不舍的眼神,邬常安心虚得不敢对视,他对不起孩子对他的挂念。
“来,小核桃,趴我背上。”邬常安蹲下,说:“我送你出断头峰,你今天跟你婶婶先回去,我忙完山里的事就回去。”
小核桃欢呼着蹦起来,她跳起来趴她小叔背上,高兴地说:“小叔,我趴好了。”
陶椿笑笑,她喊上花斑狗,一人一狗快步跑起来去追前面的人群。
邬常安也跑起来,小核桃在他背上一颠一颠的,她高兴地摇头晃脑。
“小叔,快跑,追上我小婶婶。”她兴奋地喊。
邬常安迈大步子。
将人送出断头峰,邬常安止步,花斑狗也不走了,任陶椿怎么劝它都不肯再向前。
“算了算了,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俩。”陶椿放弃了。
小核桃挥手,“小叔,我跟我婶婶先回去了。”
邬常安也挥一下手,目送她俩走远,他领着花斑狗原路回山谷。
回陵后,陶椿开始忙,她守在家里接待上门登记吃食的妇人,还得规划摆摊的位置,卖同一种吃食的摊子不能摆在一起,哪怕口味不同也不行,避免抢生意带来矛盾。
……
如前三个集市一样,冬月十四的午后,后妃陵打头先到了,他们人少,来的早,抢先住进年婶子家的土屋,同样在演武场占据一个好位置。
“陶陵长,这是我们三个陵攒的九坛牛油,已经炼出油了,刨除坛子,一共是七百四十斤。”后妃陵的负责人说,“你给我一个收据,等牛油火锅料做出来,我们来拿。”
“还没下雪你们就宰牛了?”陶椿问。
“早就宰了,有半个月了。”对方笑着点头,“我们上个集市听贵陵一个养牛的小伙子说你们公主陵往后不宰杀大青牛吃肉,我们回去后就宰了二十多头牛。这个月天气好,我们把牛肉做成肉干,这趟挑来卖。”
话落,他从背篓里拿出个布兜递给她,接着说:“陶陵长你尝尝,帮我们尝个味。”
陶椿没接,“你们摆摊卖吧,我回去拿粮食来换。”
“不不不,送给你吃。”
陶椿不接,她把话说明白:“以后不必再给我或是给安庆公主陵送果子或是其他吃的,去年给你们行个方便,你们已经把这个人情还了,我们不能再收你们东西。”
“一点牛肉干罢了,这还不足两斤,你拿回去给孩子尝尝,不是送给你的。”后妃陵的陵户执意要把肉干送出去。
陶椿解开布兜拿两根牛肉干,说:“我跟我侄女尝个味,剩下的你们拿去卖。”
说罢,她高声喊陈雪,让她把后妃陵的摊子挪到青石路上。
“他们带来的是吃食,青石路上没灰,让他们去那儿摆摊。”陶椿说,转而又问:“你们就带了牛肉干来?还有其他的货吗?”
“还有苹果,苹果不怕落灰,我们另置个摊位摆在演武场就行。”
“给他们在青石路上腾个好位置,地方不用太大,只卖一样东西。”陶椿跟陈雪说。
陈雪点头。
等陶椿离开,那袋没送出去的牛肉干被强塞给陈雪。
吃人嘴软,陈雪在卖风干鸟肉的摊位旁边给他们腾出个卖牛肉干的位置。
“贤王陵来人了——”虎狼队从山上下来,陈青榆吆喝一声。
已经来过好几趟了,贤王陵的陵户熟门熟路,打听到哪些土屋还空着,他们自行过去,无需人招待。
待贤王陵的陵户安置好,抚疆公主陵来人了,这次出面招待的是胡青峰,他还不知道是哪个姑娘看中他,但已经在抚疆公主陵的陵户面前摆出女婿的谦卑姿态。
演武场上人多起来了,安庆公主陵的陵户们纷纷拿出家伙什,支油锅的支油锅,生炉子的生炉子,搬坛子的搬坛子,各在各的摊位上生起火。
晚霞浮现时,陵殿外的青石路上相继飘出香味。
“卖黄豆酱,一斤粮换一斤酱。”小鹰站在她娘的摊位上高声吆喝。
“卖风干鸟肉,也是一斤粮换一斤鸟肉。”小核桃替她堂姑吆喝。
“卖烤苕皮,酸豆角苕皮——”
“大酱蛋花苕皮——”
“凉拌苕皮——”
“油糕油糕,豆腐馅油糕,刚出锅的油糕。”
“……”
后妃陵的陵户对视一眼,他们也派个人高声吆喝起来。
“今晚不用做饭了,拿上今晚的口粮,我们去瞧瞧。”一个妇人交代她男人,她兴冲冲先去逛吃食摊子。
“这是啥?豆腐?炸的豆腐?”她问。
“肉酿豆腐,炸过再烤,要来一盘吗?一盘十五个,只要一斤粮。也能用银子买,一两银能在我这儿买两盘烤豆腐,还能去旁边摊位称二斤油糕,再去对面舀豆浆,最多五碗。”
“行,给,一两银。”
邬小婶喜滋滋地收过银子,她跟合作的摊子打个招呼,说:“大侄女,你先去称油糕,豆腐烤好我喊你。”
“让一让哎!让一让!”胡青峰搬个饭桌过来,他高声吆喝:“陶陵长发话,离得近的几家回去把饭桌和板凳搬出来给客人们坐。”
“我们去搬,我们闲着。”后妃陵的陵户说,“哪几家?来个人带路。”
天色渐渐暗下来,灯笼又挂出来,本陵外陵的陵户都聚在演武场和青石路上吃吃喝喝。
外陵的陵户观人群久久不散,他们也把带来的货摆出来,连夜卖货。
西北边狗吠声起,帝陵的陵户连夜赶来,陈青榆带人去迎接。
“天都黑了,演武场怎么还这么热闹?又是在等换油?”
“不是,是夜市还没散,你们还没吃饭吧?过去吃点?今晚我们都没开火,都是在饭摊子上吃的。”陈青榆话里暗含得意。
帝陵的陵户揣着疑惑过去,风送来诱人的肉香,一人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肉?”
“烤的牛肉干。”
牛肉干最开始无人问津,一是价贵,二不是热食,有其他吃食衬着,鲜少
人买这个。后妃陵的陵户急得团团转,后来经人指点,他们借个火炉和陶网烤肉干,味道出来后,生意立马红火起来。
演武场上摆摊的陵户们守着摊位,个个脚边置个火炉,陶网上铺着肉干和撕碎的风干鸟肉,大伙儿烤着火嚼着肉,等着生意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