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未亮,鸡鸣时分刚过,绪自如便被沈笛这缺心眼的从睡梦中砸门砸醒了。
他穿着里衣,单手抚着自己后脖颈,开门后面无表情地盯着门口的沈笛。
沈笛喘着气说:“母蛊找到了,秒音仙竟然在不远地方买了个小院子,专门养她的蛊虫。
我同我师兄弟一起进去的时候,差点没被她那些满院扭动的虫子恶心死。”
绪自如捏了捏自己的后脖颈,面无表情:“那你们可真够脆弱的。”
气喘吁吁的沈笛因为找到母蛊的热血凉了下来,他骤然醒悟过来自己面前站着的人是绪自如,他皱着眉自问自己兴高采烈的来找这个吊儿郎当的绪自如干什么,有这点时间拿着母蛊去善人房里,蛊毒指不定都解开了。
绪自如懒洋洋地抓挠了会儿自己的后脑勺,十分不客气地挥手:“找安息、了安或者你宴清河师兄,随便任何一个人问下子母蛊的解蛊方法。”
沈笛还没来得及反应,绪自如啪地把门重新关上了。
房中桌上亮着一盏微弱的烛灯,绪自如走过去坐下。
本来确实有些困倦,这会儿被个缺心眼的人给吵醒,绪自如一时间不是很想继续睡,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右手往自己衣襟了掏了好半晌。
摸摸索索才摸到个球状物,他抓着这球状物从自己怀里掏出来。
这煤球夜里竟然还要睡觉,闭着双眼睛一片漆黑,完全分不清正反面了。
绪自如凑近仔仔细细看了会儿这玩意,远看着像是个毛茸茸的小黑球,近看才见表面覆着一层黑色的雾气,绪自如伸出手指弹了弹外圈覆着的雾气。
煤球“噌”地睁开了一双圆滚滚的黑眼睛,它身上附着的黑雾蓬散开来,让它变得像是一只炸了毛的黑猫。
绪自如一手托着腮,另一手玩球似地上下抛着煤球。
几个上下后,绪自如把煤球放在桌子上,他趴在桌上,跟煤球圆滚滚的大眼睛四目相对起来。
“你……”他自言自语,“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绪自如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叩,小声嘟囔:“上辈子也没见过你这么个东西啊。”
在绪自如久到有些模糊的记忆中,自己曾是个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好青年,出生在一个父母恩爱的小康家庭。
他是家中独子,家中和睦,所以读书时候难免淘气些,整天吊儿郎当的,甚至有段时间的人生理想是去街头当个古惑仔。
虽然学习不上心,但凭着一点不知道哪儿来的聪明才智,上了个不错的大学。
不管怎么掰开了揉碎了再来看,他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平凡男人。
大四毕业实习,才刚体会到社畜的卑微。
某日加班深夜打车回家,在车载电台滋滋的电流声中,只感受到一道刺目的远光灯打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再次睁开眼睛他变成了个垂髫小儿,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现在的流经和善村的那条沔江水旁。
他才茫然四顾一圈,就被当时还二十多岁的何枕从水边抱了起来,抱到了他自己建的慈善堂内。
慈善堂内小孩很多,只会爬的、会跑会跳的都有。
绪自如刚来时惊惧万分,话都不敢说一句,在慈善堂内哑巴似地度过了月余时间,之后天极门有人下来招新。
宴清河那时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相貌,领着一众人神仙降临般地出现在破落又拥挤的慈善堂内。
现在让绪自如来说的话,他没法形容初见宴清河时的感想。
反正很长时间绪自如眼中,宴清河大师兄,是只可远观的云中仙子,是夜空中皎洁明亮的月亮,是他一见之下,胸口滚烫而又真实的跳动感。
约莫上辈子赤裸裸盯着宴清河的目光太过于热烈了,宴清河越过人群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绪自如被这种突然涌上的亲昵感弄得险些热泪盈眶,他惊惧担忧了好长时间,甚至在脑内循环了上百种自己的能够死回去的死法,在宴清河古井无波的目光下,莫名就稳定了下来。
绪自如伸出手掌轻轻捏住了宴清河的小拇指,才说出了他到这异世来的第一个字:“走。”
他就以他拙劣的灵根资质被宴清河捡回了天极门。
宴清河大师兄,在天极门出生、在天极门长大,自小就认真恪守天极门各项门规,以身作则,勤勉刻苦。
整天挂着一张没什么大情绪起伏的清高脸,眉眼鼻息间都不带人气。
绪自如在天极门内招猫逗狗二十多年时间,跟宴清河大师兄打过不下数百次照面,说过的话加起来只有三句。
之后这个古怪的异世界突然开始崩塌,天地间魔气四溢,人间如同炼狱。
天极门等玄门各派人人身负重则,绪自如没什么本事,对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只有无力感。
他跟宴清河说的第三句话也就是最后一句话便是在这个时候——天地动荡、昼夜都颠倒到分不清时间的日子里。
彼时躲藏许久的他出藏书阁准备找些食物用以果腹,路过无望泉时见大师兄站立在那即将干涸的泉水前一动不动。
绪自如走过去,泉水中宴清河的影子被水波震荡散开来,他在昼夜都难以分晓的光亮中朝绪自如瞥过一个轻描淡写的侧目。
——“是你啊,我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眼熟。”
之后发生的事情都是绪自如听说的了。
听说大师兄以身镇魔,身陨驱魔渊内。
奈何大师兄的舍身并没有换来一丝回转,在短短几日之后这个世界就再无白日。
绪自如是在暗无天日的时间里,活活困死天极门的藏书阁内。
再次睁开眼又成了个沔水河畔的垂髫小儿,怔神间被二十多岁的何枕再次从杂草堆里抱了起来。
绪自如心里虽然想的是“操你娘”,但是在见到大师兄的时候十分自觉地双手双脚直接缠住了宴清河。
没办法,上天让又活一次,水中的月也要捞一次,雾里的花也要伸手探一探,不然多枉此生。
这会儿水中月捞也捞过了,雾里花折也折过了。
师兄不干了,要重新回去做月亮,绪自如咬碎了牙也实在不能怎么样,无能狂怒罢了。
还不如把精力投身在积极的拯救世界事业当中,指不定还能弄个救世主当当。
——爱情是个屁,影响我拯救世界的步伐。
绪自如哼哼两声,伸出手指弹了下在桌上眨巴眨巴眼睛的煤球,煤球骨碌滚动两圈,翻滚着滚下了桌子,不一会儿又蹦蹦跳跳地跳回了绪自如的身上。
它一条黑漆漆的尾巴缠绕在绪自如的手腕上,圆滚滚的大眼睛十分无辜地盯着绪自如。
绪自如“呿”了一声,把这颗煤球重新塞回自己的衣襟里。
他从袖口重新摸出三枚铜币,神色严肃地把三枚铜币依次掷于桌面上。
绪自如蹙着眉头,面色冷然地摇了六次卦,最后皱着眉头把铜币重新收回了自己袖口中。
不管算过几次,卦象还是这么诡异。
通常卦象理应非阴即阳,就像硬币的正反面,抛掷出来的应该不是正面就是反面。
绪自如这副卦,不管算过多少次,都诡异的像是立在桌上的硬币,正反皆不是。
不管他怎么旁敲侧击的算,出来的都是生死相悖的卦象,无法解卦。
本来要么生、要么死,硬币立中间了,证明生灵涂炭的未来一定存在变数。
绪自如重活一次,统共两件事,第一件是捞师兄这个月亮,第二件事情便是找千变万化中可能存在的那个变数。
绪自如伸手又在自己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把蓍草,百无聊赖地摆弄起来。
他这辈子花了很多年时间泡在天极门的藏书阁内,比上辈子知道的东西多了不少。
这个变数也是在不久前,经人指点后像是通了任督二脉般地算在了何枕头上。
——“沔水河畔。
在世活佛。
救一人即救苍生。”
绪自如三个月前窝在一个废弃的山洞内卜得此卦,潦倒邋遢地出山洞,在三教九流人多的妓馆门口替人算姻缘。
妓馆门口人多口杂,他稍稍留心便能听得不少八卦,听闻何枕何大善人一睡八十日这件事,再略微一思索自己占的卦象。
翻译过来可不就是——“何枕救苍生。”
解了卦后绪自如便立刻收起自己的卦摊,沿路变卜卦边混吃混到了和善村,进了何家大宅。
见到了不怎么想见的师兄,从天极门的态度中也能知道,事情可能已经开始朝着不太好的方向开始发展了。
绪自如不急沈笛找到母蛊去给何枕解蛊这事,毕竟蛊解了何枕估计也够呛能醒过来。
想要救何枕的不是他一个人。
绪自如想到这里伸手拨了拨桌上的蓍草,脸上突然带着点小孩子捉弄了别人的调皮笑容。
天极门的人也要唤醒何枕,绪自如对宴清河心有不满,已经开始在想办法要让守口如瓶的宴清河怎么把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了。
从沈笛走后,前后不过半盏茶功夫。
绪自如把自己吃饭的家伙重新塞回自己袖口,懒洋洋地重新躺回了床上,他把被子给自己盖好,打了个哈欠后才一息功夫就去会了周公。
天刚微亮时,小厮叩门。
“昨日夜里符安门的小沈先生带回了母蛊,到今天早天亮老爷也没有要醒的迹象。
东伯跟少爷等了一夜了,说是要再请众人到前厅再商讨商讨。”
绪自如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好半晌才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嘻嘻看到有朋友猜到一半了,其实是穿越+重生的设定,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