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自如到前厅时候仍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他没脸没皮、丝毫没有自己姗姗来迟的愧疚感,手揣在袖口,进门就问:“今天早上吃些什么,我肚子都有些饿了。”
东伯是个老好人,虽然脸色疲倦,心中急切,但仍旧招呼起绪自如来。
“半仙莫急,我这便安排人送餐过来,我们边吃边说。”
绪自如点头,揣着手找了个椅子坐下,前厅众人又开始嗡嗡说了起来。
“要我说应当把秒音仙弄醒,抓到众人面前,让我们大家细细盘问她究竟用了什么阴毒法子让大善人一睡不醒。”
有人恨恨道。
“夜里是谁替善人解的蛊,能够确定寻到的那只是母蛊吗?确定已经解蛊成功了吗?”有人迟疑着出声问道。
绪自如偷偷打了个哈欠,昨天晚上被沈笛吵醒,今早又是天刚亮被吵醒,他这个晚上的睡眠质量非常差,耳边阵阵嗡鸣声变得愈发像是蚊蝇在叫。
沈笛一个十多岁的小伙子,一个晚上没睡觉也显得精神奕奕,听人询问母蛊的事情,便开口解释道:“昨夜同了安师父、安息先生以及宴清河师兄三人一起给善人解的蛊。
当时确实有一只两根手指粗细的虫从善人嘴中爬出,师兄已经把子蛊斩在剑下,瓶中母蛊也哀鸣了一整个晚上,想是应该已经除掉了这个蛊毒。”
“那善人为何还没醒过来?!”有人问到。
向来一张脸煞白、不怎么爱言语的安息先生板着嗓子开起口来:“之前就说魂魄离体,今晚要举行招魂仪式。”
有人问:“如果又死人了怎么办?”
沈笛解释道:“秒音仙已经被控制起来了。”
那人阴阳怪气起来:“谁知道还有没有旁人,秒音仙还给善人下蛊了呢,善人这不也没醒吗?”
这人话里话外意有所指,不少人视线都看向了绪自如,绪自如第二个哈欠打了一半,手还搭在自己嘴前,感觉到周围气氛不对,半个哈欠咽了回去,还疑惑地眨巴眨巴了眼睛。
而后他才听清楚了坐下后的第一句话。
——“而且谁知道招魂仪式真的能够把善人唤醒呢,万一又是另外一场除蛊毒呢?”
绪自如嘴比脑子动的要快的就“诶”了一声出去:“嗨!不试试怎么知道就不行呢,莫不是你知道这里面其实还有其他的门道吗?”他说着顿了顿,“这位兄台,我见你有些眼生,几时过来的呀,不知姓甚名谁师从何处啊?”
说话这人好歹在何家大宅内住了几日,跟绪自如同桌吃了几顿饭,也算是个在人前能被叫得出个名号的人,绪自如跟他当睁眼瞎,他不好反驳也实在做不出自我介绍的事来,涨红了一张脸哼出一声,不再言语。
好在这会儿东伯让小厮把餐食送到了前厅,缓解了片刻尴尬的气氛。
绪自如嘴里说着饿,但没多大胃口,拿着筷子扒拉了两下桌上的水晶饺,眼睛在厅内环视了圈。
宴清河是个辟谷之人,不吃东西,此刻坐在绪自如斜对面的方向,腰板挺得笔直,脸上表情肃穆,不像是在别人家餐桌上吃饭,像是在自家练功室内静修。
绪自如视线转到宴清河身旁的灵珑师姐身上,灵珑也是辟谷之人,但性子活泼可爱些,偷偷捏了一小份糕点轻轻咬了一口,而后眼睛都笑眯了起来。
绪自如看见小美女看得心情愉悦了两分,视线才一往回扭,就跟宴清河一双眼睛对上了。
绪自如顿了顿,起了坏心,他咳咳两声,对着宴清河张口就朗声问道:“我有一些事情颇有些好奇,想让宴清河师兄给我答疑解惑。”
宴清河看着他,神情未变,嘴唇都没掀一下,沉默不语。
绪自如毫不在意,吸引了众人目光后,自顾自就开始问了起来:“自六年前我下山之后,天极门整个门派都闭门不出,究竟所谓何事?”
宴清河眉毛皱起的弧度都没多动一分,官方客套地讲道:“门派内部琐事,不劳费心。”
绪自如手指叩了叩自己面前摆放东西的小几:“既然师兄说这是贵派内部事情,不好跟众人说,那便不说吧。
那师兄师姐三人此番出山,来助大善人这算不上是贵派内部事情了吧?”
灵珑在宴清河身边疑惑地“诶”了一声,她急忙放下手中仅轻抿了一小口的糕点,好一会儿替宴清河开口解释道:“我们天极门跟大善人素来交情匪浅,听闻善人一睡不醒,前来探望也算人之常情吧,小师弟。”
绪自如冲灵珑眨了下眼睛,手上盘着俩铜币,玩花似的在让铜币在手指之间穿梭,嘴上语气更加像是个江湖骗子起来:“我近日夜观星象,见天降异象。
昨个夜里请神窥得了一两分的天机……”
绪自如话未说完,对面坐着的宴清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绪自如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笑道:“听闻天极门门内前段时间掉了个宝贝?”
“此番下山是来寻找这个宝贝的?”
随后他看见向来没什么不怎么挂情绪的宴清河叹了口气,说道:“确实是门派至宝遗失,所以下山来寻。”
绪自如问完笑容一收,厅内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询问其宴清河天极门到底什么宝贝丢了,他们愿意帮忙尽一份力。
绪自如疑惑得到解答,沉默地回想起来,上辈子好像也是这个时候门派内遗失了东西,他在门派内好几次跟宴清河擦肩而过,对方都形色匆匆。
而事情好像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变坏的。
因为上辈子那场浩劫实在太过刻骨铭心,绪自如这次重生后在天极门藏书阁泡了很长时间。
翻遍天极门通史,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夸张历史及编纂人主观上的夸赞。
简单概括来说,就是数百年前天极门的开山祖师爷爷曾经得仙人指点,在无望山上开宗立派,仙人赐女娲石一块,令门人看护。
而天极门之所以叫天极门,也是他们开山祖师爷爷受仙人教导传授,告知天地间有四大极柱,一可以用来分离天地魔三界众生,二又可用来沟通天地魔三界。
绪自如记得自己当初看到这里的时候,颇有些无语。
他想着神仙他老人家也真爱搞事情的,直接把往来的路给砍了不就好了,大家彼此各不打扰,偏偏还要弄个通道,真的不知道安的是个什么心。
而天极门据说开宗时候打的是能沟通上界的名号,所以命名为天极。
女娲石放在什么地方,绪自如不知道。
而且这个东西,除了几个爱翻玄门历史的无聊人估计也不会有太多人了解。
甚至说它本身就是个杜撰的、不存在的东西,也没什么问题。
绪自如实在想不明白这个东西怎么会丢失。
何况,绪自如一个重生后除了追师兄,就是泡藏书阁的人,花费了十多年的事情,从未的找到过任何形容女娲石具体形状的描述,也压根没查到过女娲石到底有什么用。
翻来覆去看也感觉就是个装饰物,顶多称得上是是个天极门曾经受仙人庇佑的证物。
绪自如不解,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宴清河的方向。
他看着宴清河皱着眉头跟厅内人说话,看着宴清河笔挺的鼻梁,一张薄而无情的嘴唇。
宴清河发冠戴得板正,一身衣服也看着纤尘不染。
这个人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像是绷着“无趣”两个大字。
绪自如看着看着思维莫名发散了起来,他想宴清河从骨子里带的那点对世间万物都漠不关心的姿态;想宴清河说话时跟人四目相对礼貌有加的样子,其实这人根本没将别人放在眼里过。
最可笑的是,这人要是一心想求大道,想得道成仙也就算了,他是真的无欲无求,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不想要。
——木头美人。
——美则美矣,没有灵魂。
绪自如收回目光,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叩,还偷偷在内心点评了两句。
点评完手指叩桌面的频率越快了起来。
宴清河的眼睛狭长,明明瞳孔颜色淡,情绪也不显,偏偏盯着人看的时候总会让人面皮一紧。
绪自如不喜欢,他喜欢圆滚滚的眼睛,灵动的像是会说话那样的最好不过;宴清河的嘴唇薄,横看竖看都是一副无情相,也不是绪自如喜欢的样子。
宴清河明明从长相到性格都不是自己年少时、曾幻想过的伴侣模样。
绪自如想到此处,突然对自己有些恨其不争起来。
事情就是他被人抛弃了,他在这里期期艾艾自我劝慰给谁看。
情爱一事不过是生活中的调味小料,记了一辈子,也尝试着迈出了很大一步了,几乎都要修成正果了,也算不上输。
真说的话,也是宴清河输。
薄情之人薄幸,宴清河天生享受不到感情的快乐,是他不幸。
绪自如从自己衣服里拿出前几日他从宴清河身上讨要回来的剑穗,他垂着眉眼,慢条斯理地把这蓍草叶子编成的祈福剑穗一根根给解开了。
他一口郁结在心里六年的怨气,就在这一根根解开的蓍草里一点点散了。
这东西是绪自如自己亲手栽种、长成后摘了它的叶子,用了不少工艺手法用来保存,再一根根的绑起来。
绪自如手工活不太好,弄废了不少,奇形怪状样子的也不少,勉强做成几个能拿的出手的剑穗,在自己枕头下放了整整八十一天,最后挑出一个确保不会变形枯萎的成品,在天极门呆的第十年亲手绑在了宴清河的云皎剑上。
这会儿又是个十好几载时光过去了,东西被拿了下来,又被制作者给亲手毁了。
对此绪自如觉得——还蛮爽的。
他把自己解开的东西收拢揣到身上,准备待会儿出门找个地方给丢了。
前厅早餐结束后,众人商议晚上在之前祭坛的地方举行招魂仪式。
为防止前夜萧齐同样的事情发生,有人提议当天晚上所有人都在前厅等待招魂仪式结束,不能随意跑动。
众人都没有异议后,绪自如率先溜出了大厅。
他一路溜溜达达散步似地在何家大宅里逛,遇见小厮还拉着人家衣袖兴致勃勃地跟人聊天。
走到西边院口见到宴清河跟灵珑两人在说话,绪自如还没想着要进要退,小师姐点点头后先走了。
宴清河一双颜色淡淡的眸子就望向了绪自如。
绪自如挠了挠后脑勺,虽然宴清河表情平淡,但他就觉得宴清河这副模样看着像是要找他算账。
他不过就是在众人面前向他确认了下他们门派是不是丢了女娲石而已,实在算不上什么机密要事,绪自如觉得宴清河不应当,而后又反应过来宴清河凭什么。
他理直气壮,理不直气也壮地朝宴清河敷衍地点了下头权当打了个招呼,准备离开。
“绪自如。”
宴清河站在圆拱门内侧看他。
“啊?”绪自如站在圆拱门外侧,心不在焉地应道。
“琉瑛今日下午会带着柳叔过来。”
宴清河说道。
“嗯?”绪自如愣了愣。
他在天极门时,跟藏书阁的柳叔、扫大院的鹤文还有小厨房内的莫姨关系最好。
他愣完后点了点头:“好。”
宴清河也轻轻颔了颔首。
两顾无言中,绪自如张嘴准备说要走。
宴清河突然问道:“为什么把那个拆了?”
“什么?”绪自如开始没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后,他笑道:“那个啊。
准备重新扎过一次。”
宴清河静静地看着他。
绪自如朝宴清河眨了眨眼睛:“师兄。
旧物不好送新人。”
作者有话说:
有大纲写文感觉好丝滑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