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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点 正文 第10章 九月第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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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天玺这段时间经常做梦,可以说是噩梦,梦中邢从璟这件事情就已经算得上是噩梦了,但事实上严格意义来算又实在称不上噩梦。

    比如他有一天梦到自己十多岁的时候在仰着头在一棵树下,树上有一个鸟窝,他之前从树下路过的时候经常听见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这次路过的时候没听见叫声,他站在树下想爬树上去看一看小鸟是不是都不见了。

    在树下探头探脑的时候邢从璟背着个书包走了过来:“怎么?”邢从璟问他。

    何天玺擡手指树上:“之前树上有一个鸟窝,有鸟叫,今天过来不知道怎么听不见声了。”

    邢从璟笑他:“你这关心的事情可真够多的,路边树上一窝小鸟也够你关心好的。”

    何天玺闻言就要“翘尾巴”,他哼哼道:“那可不,我慈善先生,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草一木都是我关心的对象。”

    邢从璟调侃他:“行,您可真棒。”

    何天玺点头眨眼:“那必须。”

    之后邢从璟就书包丢给他,捋捋袖子就开始爬树,他噌噌爬上树,在鸟窝附近停留了一会儿,又爬了下来,在自己期盼的眼神中告诉自己:“鸟没了。”

    何天玺大失所望:“为什么?”

    邢从璟说:“你有病吧,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为什么,那你得问鸟。”

    何天玺就反骂:“你他妈才有病呢。”

    邢从璟从鼻腔里“呵”笑出一声,手搭着何天玺的肩膀:“回去了。”

    何天玺一路都在扭自己被他搭着的肩膀,扭到邢从璟问他:“你身上是长跳蚤了?”

    何天玺回嘴道:“是,长你胳膊了,搭我肩膀上讨厌。”

    邢从璟说:“行行行。”说完还掐了掐他的肩膀,随后放下了胳膊。

    在路上的时候何天玺又问他:“你说它们会不会是搬家了?”

    邢从璟故意疑惑地开口问道:“谁们?”

    何天玺当时没有反应过来,还十分诚恳地解释道:“那群小鸟啊,换棵树住了。”

    邢从璟看他,一脸惋惜的表情,毫不留情地打击他:“我觉得是被别的大鸟给吃了,我其实刚刚还看见了它们尸体的残骸。”

    何天玺跳起来对他一顿暴打:“你他妈有病吧邢从璟!能不能说点人能听的话?!”

    邢从璟说他矫情死了,事多,说实话还不信,偏要别人骗他。

    结果第二天晚上这个人钻进他的房间,坐在他床边地毯上伸手叩叩他的床沿:“睡没?”

    在没得到回应之后还敲木鱼似的“咚咚”十分有频率地一直敲着。

    何天玺被他彻底吵醒,立刻炸起毛来:“有病啊,我睡着被你吵醒了!”

    邢从璟拿出手机凑到他枕头边上,故作神秘地说:“给你看个东西。”

    何天玺本来想装两分钟自己对他说的东西不感兴趣,但是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他从床上翻过来,脑袋立刻就凑到了邢从璟身边:“什么,什么东西?”

    邢从璟打开手机相册,手机像素十分模糊,但是仍旧能看见照片里一个鸟窝里卧着三只鸟宝宝,何天玺精神一震,转头看向邢从璟。

    邢从璟收回手机,他伸手弹了弹自己手机屏幕,然后说:“可能鸟爸妈生二胎了。”

    何天玺没理邢从璟的阴阳怪气,只道那树上小鸟其实都还在,作势就要扑到邢从璟身上表达开心,邢从璟一个闪身从地上站起来,从他房间里翩然离开了。

    梦醒前何天玺大脑里最后那个画面就是邢从璟从他房间离开的背影,他捂着脑袋靠坐在床头时眼睛盯着自己房门的方向。

    一时间都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

    还差点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十五岁还是二十九岁。

    在思维停止了很长时间之后,他大脑才有些钝钝地想起来,其实后来他偷偷自己爬上树去看了,窝里分明已经没有了小鸟,只剩下一个空的鸟窝孤零零地架在树杈中间。邢从璟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爬的树,还找到了有小鸟的鸟窝给他拍的那张模糊不清的照片。

    他梦醒了睡不着,靠在床头抽烟,烟灰掉在床单上戳出了好几个黑色的窟窿他也视若无睹,他一根连着一根抽了半包烟,大脑有些晕眩地突然开始记忆自己日常生活中很多细枝末节的事情来。

    比如他二十五岁生日,邢从璟十一点多钟赶回家,他生日聚会都来几批又走了好几批人,随后留了几个喝得烂醉如泥的人在酒店套房。

    邢从璟进来他们就起哄,贺佳琳说邢从璟厉害,他反驳说厉害个屁。

    邢从璟在成年之后已经能够很好的压抑他自己的情绪,对于何天玺很多若有若无的挑衅,都能做到不以为意,他一边脱外套一边朝着何天玺走过来,说话间也是一副不以为意的语气:“我到底厉不厉害当然只有你最清楚。”

    何天玺抽着烟冲他冷笑,邢从璟走到他身边坐下,扭头过来伸手拿下他塞在嘴里的烟,随后塞进自己嘴里深吸了一口。

    何天玺不大爽地开口说:“你恶不恶心?”他说着自己又从烟盒里掏出烟,没有点燃,只有些百无聊赖地叼在嘴里。

    邢从璟把烟碾熄在烟灰缸里,瞥了他一眼,问他:“无聊?”

    何天玺抖着腿翻白眼,酒店房间内音响里的音乐放着轰炸人耳膜的音乐,他看见邢从璟微微蹙了下眉头,随后还抱怨:“吵死。”

    何天玺不记得自己当时到底是笑了还是骂了邢从璟一声,这些都是在他记忆中曾经发生过的一些完全无需记忆的小事。

    然后邢从璟在吵闹的音乐声中抽出他嘴里叼着的烟,丢在茶几上,侧过头在他唇边轻轻地亲了下,再对他说:“生日快乐宝贝儿。”

    何天玺对于自己二十五岁生日这一天其实记得最清楚的时候,就是自己在听完后邢从璟的话后翻着白眼说了声:“吐了好吗?”

    对于何天玺来说,邢从璟这个人一年中最温驯纯良的瞬间就是自己生日零点快过之前的几秒钟,他会用何天玺这一整年中从来没听见过的好语调说一句“生日快乐”。

    何天玺觉得他装模作样,他觉得邢从璟骨子里都从来没有哪怕一刻真心希望自己“快乐”过。

    他就算死了,也想要把自己拉进深渊。这才是真正的邢从璟。

    何天玺的大脑因为夜晚的骤然苏醒而突突直跳着,他抽完了一整包烟,彻底没有了睡意,掀开被子起床出了房门。

    客厅亮着几盏特意为他亮着的微弱的灯光,他走到水吧处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喝了两杯水,随后起身去杨尔屿家的酒柜里从里面挑了瓶酒,回到座位坐好后开始喝酒。

    何天玺意识到自己出问题了,他出问题了,他想这可能就是邢从璟施在他身上的魔咒,邢从璟说自己死了肯定也会带走他。

    那这一定就是邢从璟所施加在他身上诅咒。

    何天玺坐在水吧吧台处喝了半瓶酒,喝到脸都涨红了,然后恍惚间好像听见邢从璟的声音。

    他听见邢从璟问他:“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

    “……”

    “我强奸你?”

    “……”

    “你管那叫强奸吗?”

    “……”

    他听见邢从璟用十分无所谓的声音回应自己:“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说我强奸你,让我身败名裂?”

    “……”

    “我已经死了宝贝儿,活着人对我的所有看法、所有指责都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宝贝儿。”

    何天玺喝醉了,他不小心推倒了酒杯,杯子里的酒倾倒在了台面上,何天玺俯趴在充斥着浓重酒味的桌面上。

    他从知道邢从璟死的那一刻忍着没有流出过一滴的眼泪,在这样一个深夜里像倾倒在桌上的烈酒一样全都倾倒了出来。

    凌晨两点的房间里,他的哭声在屋内环绕,孤单得没有任何着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