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吃得凑合。
宋清萝在时,如果不用加班，她们就会一起逛超市买菜，回家做饭。大部分时间里,她做饭，宋清萝在旁边打下手,或洗菜，或递盘子。
两个人的晚餐才会丰盛。
清萝是吃货，家里大多食材都是她喜欢的。如果在公司吃饭,就让阿姨专门做一两个她爱吃的菜。
人不在的时候就简单随意些。
闻若弦猛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胃口随清萝在不在身边而变化。打破了自身规律，这种感觉令她不安。
吃完饭，看了会书，心不在焉的。
眼前总是浮现宋清萝开心赴约的样子。笑容,神态，肢体，与在她面前时一样。她不是特殊的，不会因为是“若弦姐姐”就被特殊对待。
她看得到的，别人也看得到。
早在峡谷露营的时候就应该明白……
宋清萝对谁都一样。
细细回想,今天的清萝与峡谷那回稍有区别,在峡谷偶遇陌生人只能算是社交能力强，今天显然带着更多个人情绪。一次是陌生人,一次是朋友。
闻若弦放下书叹气。
心里乱七八糟,又想起宋清萝与男人在车前亲密打闹的情形,更有些说不出的沉重。
能做到那般亲密,关系一定很好,尤其异性之间的友谊,通常是模糊的。
或许那个男人喜欢清萝？
清萝可能也喜欢他……
朋友有了对象之后，与自己疏远是必然，比如然然。清萝是第二个与她同吃同住的朋友，所以是不想失去朋友的心情主导了她，才会在意自己是不是特殊的，一定是。
书越看越烦。
闻若弦索性不看了，合上搁在一边，无所事事地拿起手机。
一打开微信就刷到宋清萝的动态。
[耶.jpg]
一张美食满桌，一张帅哥在侧。
男人长得斯文白净，眉眼间有股慵懒的颓废感，绿眸像是清晨大雾弥漫的森林。
是外国人。
两人笑得很开心。
闻若弦蹙起眉，不禁猜测，这人极有可能早就认识清萝，气质看起来像搞艺术的，颓废贵公子……
她在这里胡思乱想，把自己弄得狼狈，宋清萝却在大吃大喝，没事人一样享受生活。
没有意义。
吃饱喝足的宋清萝被送回来。
她和Arthur并肩坐在车后排，看着导航距离渐近，原本欢快的氛围陡然静默。几秒后，男人转头问她：“你真的不再回英国了吗？”
“不会。”宋清萝坚定摇头。
他明显失落，还是笑着：“小狐貍，也许愿意告诉我原因？”
“我喜欢的人在这里。”
“噢……爱情。很可怕，让我失去我最好的搭档。”不太熟练的中文说出来正经话，腔调滑稽得很。
宋清萝被他逗笑：“下次你来演出，我们还可以合作啊，想开点，毕竟一开始我不打算与你搭档的，你这趟没白来，我宣布，我们冰释前嫌，恢复联系。”
“什么是‘冰释前嫌’？”
“就是不计较以前的事。”
Arthur似懂非懂地点头：“谢谢，小狐貍。”
“下一次演出，是世界巡……回？循环？的，很多场，你愿意每场都做我的搭档吗？”
“想得美！”
“你可以挑选。”
“怎么那么执着啊？你这家伙。”宋清萝一拳捶在他脑门上，没有用力。
他作势歪头配合，耸了耸肩，用无比崇拜的眼神看着她，说：“因为，古典音乐的世界，不该失去一位天才，我的帕格尼尼小姐。”
宋清萝二十一岁那年参加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大赛，拿了第三名，自此Arthur为她取了“帕格尼尼小姐”的外号。
她大大方方接受了。
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乍一入耳，不禁有几分动容，怀念起从前在学校的日子。
是她在心里挂念闻若弦的那段时光。
“好，”宋清萝认真点头，“你随时跟我联系。”
……
“若弦，我回来了。”宋清萝哼着歌踏进家门。
闻若弦端坐在沙发上，投影正播放着德语原声片，内容没看进去多少，一听见声音，心猛地揪了下。
她转过脸，见宋清萝心情极好，也扬起笑脸：“吃得好吗？”
“很好啊。”宋清萝换上了拖鞋，小跑两步过来，紧挨着她坐下，顺势熟练地挽住她胳膊。
“你吃饭了没？”
“嗯……”
闻若弦轻轻推开她，目光转回去。
宋清萝：“？”
又贴过去搂住。
闻若弦身体颤了颤，没再动弹，试图转移话题：“感觉你心情不错……”说完，忍不住多问一句，“什么朋友让你这么开心？”
“在英国的同学，”宋清萝眼神微妙，观察她脸色，“我们以前感情可好了，一年多没见，好多话说不完，当然开心。”
以前感情可好。
闻若弦嘴唇翕动，眼眸不受控地黯淡：“我给你放几天假，专心陪朋友，去玩一玩。”
“不要，”宋清萝抱住她，“难道你不想看见我？”
“你不是说跟同学感情很好吗？”闻若弦挣扎两下，心里莫名有股躁动。
“很久没见，确实应该联络联络感情，至少比上班有意思，比上班能让你开心，而且最近不忙……”
宋清萝盯着她，半晌不语。
一阵沉默。
电影里女主角的说话声显得刺耳。
似乎察觉到自己言语不妥，闻若弦暗暗懊恼，思索着说些什么能弥补，大脑卡了壳，越想说，越沉默。
尴尬得脸都烫了。
“若弦……”
宋清萝单手穿过她腋下，虚虚地拢着腰，微擡下巴，“你希望我开心对吗？”
闻若弦按住那只手，别开脸：“嗯。”
“但有件事你不知道。”
“什么？”
宋清萝下巴抵在她肩头，仰着脸：“在你身边，我才最开心。”，
笑容像一泓纯净的山泉水，荡漾在眼底，汩汩流进心间，浇灭了闻若弦的躁动，看着宋清萝炽热的双眸，反倒被安抚，出奇平静。
这张脸，变成了梦里的模样，魅惑，娇俏，勾人，从眼神到肢体却又那么强势。
想起就令她心颤。
“怎么不说话啦？”宋清萝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碰到她的脸。
“若弦姐姐……”
呼吸都带着勾引的味道。
闻若弦慌忙将人推开：“我还有工作要处理，先去忙了。”
“……”
一连几天夜里，闻若弦辗转难眠。
暧昧仿佛从梦境里走出来，朦朦胧胧摆在她眼前，不得不怀疑自己与宋清萝之间究竟是什么感情。一如往常，归咎为自己太敏感，经不住一点亲密。
恋爱经验匮乏的下场就是她。
月底有宋清萝的演出。
上次缺席，闻若弦心中留了遗憾，惯例她是每场要看的，但这一次，日子越近越焦虑。
担心自己看见宋清萝站在舞台上又会胡思乱想。
舞台上的清萝光彩夺目，无比耀眼，至今她仍记得第一次看见她登台的样子。
她不想去。
清萝希望她去。
犹豫到演出当天，闻若弦才决心与徐曼演戏，借口工作忙碌不去。
然而临近中午——
“若弦，我要去乐团了。”午休时间，宋清萝像块牛皮糖似地黏过来。
“晚上音乐厅见。”
“……”
“这次没有意外了，你应该不会缺席吧？”她巴巴儿望着闻若弦。
不等人开口，又撒娇：“我不管，你一定要来，今天的礼服比上次还好看，我想让你看见我最美的样子。”
说完无所顾忌地抱住她。
闻若弦被哄得心口火热，无法抗拒，花费几天时间建立的决心，这一刻崩塌了，只想哄着宋清萝，心甘情愿地哄。
“好。”
“会去的。”
今晚的音乐会以Arthur个人名义举办。
他首次来中国，早在两个月前，所有席位的门票就被抢光。
整个乐团除了他和宋清萝，其余人都有些紧张。距离演出开始前二十分钟，首席之外的成员该陆续上台准备了，宋清萝也换好礼服，回到休息室。
屋里只剩几个人。
“清萝，你的水，”孙伊人递来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我给你拿过来了，免得又跟其他人混在一起，找不到。”
“伊人姐懂我啦。”宋清萝笑眯眯地说，拧开喝了两口。
孙伊人满脸和蔼笑意，打量她一番，啧啧点头：“今天又是漂亮的清萝。这件礼服很好看，简直把你的身材优势展示到极致。”
“哈哈，我也很喜欢，挑礼服的时候一眼看中了它。”
礼服是蓝色系，名唤“海的女儿”，自上到下颜色由浅变深，面料上点缀着颗颗圆润饱满的珍珠，与宋清萝发色相呼应。
赶在演出开始前，她等不及自拍了几张，发给闻若弦。
[我美吗？]
[先不给你看礼服。]
闻若弦此刻正在等待检票。
点开照片，她呼吸一停，手忙脚乱退出去，囫囵回复：[美。]
这时检票闸机开始工作了。
闻若弦把手机放回口袋，跟在人身后排队。
贵宾席优先，她得以快速入场，这回没买到第一排正中间位置，坐在了右侧面——与小提琴首席位置斜边相对。
票是宋清萝买的。
很难不怀疑祖宗故意为之。
一入坐，时间仿佛停止，闻若弦盯着后台门，熟悉流程的她，知道宋清萝会从那里出来。明明没看见人影，还是屏住了呼吸。
当灯光暗下，全场雅雀无声。
一抹海蓝色影子从侧门走出来，优雅地迈上阶梯，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并没有光束笼罩着她——
主角不是首席。
即便如此，当她出现在舞台的瞬间，也牢牢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闻若弦失神地望着她。
银发是皎洁的月，冰冷光芒低低盘绕在脑后，泄出几缕碎丝，长裙是宁静神秘的大海，波光粼粼。她走上舞台，短短几步，如同一轮圆月自海平面升起。
闻若弦收拢了掌心，紧紧捏着门票。
待宋清萝入坐，她迅速低头，看自己的手，看自己的脚，看舞台边缘的盆栽。
心脏狂跳不得平静。
随后，今晚真正的主角登台，又一波雷鸣般的掌声牵引着她，擡起头，就看见了那个金发绿眸的男人，与指挥拥抱，与宋清萝拥抱，在三角钢琴前坐下来。
清萝朋友？
以前感情可好的……
闻若弦看了看门票，上面印着这位年轻钢琴家的侧影。
再次望向舞台，目光在男人身上停留了两秒，轻飘飘移开，这一下，不偏不倚撞上了宋清萝的视线——
她在看她。
“……”
闻若弦垂下眼。
只听，不看，让耳朵尽情狂欢，让眼睛保持沉默。
她不过是，一个贪图美色与才华的俗人，只因为清萝生得美艳，性格又好，就有了乱七八糟的想法。
也是利欲熏心的商人，算计着清萝家世优渥。
什么视听盛宴，听音乐会就好好用耳朵听，眼睛乱看什么，脑子乱想什么。
该想的是，哪位大师的哪部作品，表达了怎样的情感，乐团的演绎是否引起她共鸣，带她进入音乐的世界……
清心寡欲。
闻若弦对自己说。
不知过去多久，第一首曲子前两乐章结束，进入第三乐章，闻若弦忍不住擡头，瞄了一眼舞台。
宋清萝看起来不太对劲。
她拉着小提琴，眉头紧皱，表情似乎有些痛苦。
灯光照出她额前晶莹的汗珠。
不舒服吗？
开场还好好的……
闻若弦紧盯着她，顾不得什么清心寡欲，越盯越觉得她在忍耐，腮帮子隐约咬得鼓了起来。
环顾四周，无人在意。
一直到上半场结束，她看到宋清萝艰难站起来，与指挥说了什么，然后匆匆离开了舞台。
领导模样的男人俯身与钢琴家耳语。
闻若弦还看到，原本坐在宋清萝旁边的小提琴手，坐上了宋清萝的位置。
心中骤然出现不好的预感。
清萝……
出什么事了吗？
整个下半场，宋清萝始终没有出现，舞台上那一抹神秘的蓝色，就此消失无踪。
[清萝？]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
闻若弦不断给宋清萝发消息，聊天框却像是一潭死水，毫无回音，惹得她坐立不安。
终于挨到九点，音乐会结束了。
谢幕致礼后，惯例乐团先离场，只见那位年轻的钢琴家越走越快，还未走出舞台范围，就小跑了起来，像要赶着去做什么。
闻若弦等不及最后一人离开，趁大多数观众还未起身，拔腿冲向后台，试图进去——
“这位女士，观众不能进后台。”工作人员拦住她。
闻若弦耐着性子解释：“上半场的小提琴首席是我朋友，她好像出事了，我很担心她，可以通融一下吗？”
两位小哥笑笑：“不好意思，这个理由我们听过很多次，想混进后台的粉丝都用烂了。”
“这是在干什么？”一中年男人走过来。
“杨总监。”
“没事，杨总监，又一个想进后台的粉丝。”
闻若弦心急如焚，听这称呼大概是个领导，一时想不到其他办法，只能打开自己和宋清萝的聊天记录给他，“我不是粉丝，我是宋清萝的朋友，她真的出事了，我必须进去看看她……”
中年男人看了看手机屏幕，又上下打量闻若弦，摆摆手：“去吧，一楼休息室。”
“谢谢。”
穿过长长的走廊，有几间房亮着灯，一间一间找过去，最大最豪华的便是休息室。
“清萝，还难受吗？”
“要不去医院看看吧。”
“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里面传来人说话声。
宽大的沙发椅上，宋清萝有气无力地斜靠着枕头，一只手捂住肚子，像条搁浅在滩涂上的死鱼，几个人围着她，面露担忧。
Arthur半蹲在她身旁，急得狂飙母语。
“清萝！”
闻若弦快步走过去，挤开了男人，一把抱住宋清萝——
闻姐姐：微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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