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残月暗淡。
回去的路途并不遥远,闻若弦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好像走了很久,看着街上灯火流丽,人来车往,恍惚生出巨大的虚无感。
是信仰被打碎,精神幻灭的虚无。
长久以来的认知被颠覆,一时间难以接受,沸腾的情绪就像火山岩浆,她需要消化,需要冷静,以免遭到负面情绪控制而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就这样慢慢走回了家。
推开门,屋里还亮着灯,闻若弦换了鞋,走到沙发边瘫下去,身体如流动的水向四面八方蔓延,疲惫接踵而至。
头顶明晃晃的光线落在她脸上。
圆环状吊灯发出冷色白光,层层叠叠的光晕中浮现宋清萝的身影。
她蓦地想起今年春节,自己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窗花照片,清萝仅仅凭着边角不起眼的吊灯倒影,就断定她独自在家,连夜飞越上万公里回来陪她。
见到她的第一句话:骗子。
她也骗过她不少。
闻若弦闭了眼,脑海中都是宋清萝明亮的眼眸,纯净的笑容,她对她撒娇的样子,嘴巴甜哄她开心,偶尔调皮的小心思,在舞台上挥洒着令人倾慕的才华……都是清萝的好。
她只记得她的好。
今天若是换做旁人,不相干的,不在意的,何至于思虑这么多。她心知肚明,因为欺骗她的人是清萝,自己才难以接受。
就像一面明净透亮的镜子,蒙上了抹不去的污渍阴影,碎得七零八落。
闻若弦叹了口气,情绪逐渐冷却下来。
手伸进包里,想拿手机,指尖不经意触碰到金属物件,凉凉的,滑滑的,她知道那是什么,犹豫两秒,拿出来。
拉小提琴的宋清萝项链吊坠。
纯银表面光泽闪烁,Q版清萝像只滚圆软萌的包子,看着让人想捏捏她的脸。
闻若弦情不自禁抚摸,耳边突兀地响起宋清萝哽咽的哭腔:“我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从我十八岁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就一直喜欢你,即使你恨我,讨厌我,以后我也还是喜欢你……]
人生第一次被女孩子表白。
那年她二十三岁,清萝十八岁,在她信心满满站上擂台的时候,有个陌生女孩默默关注着她。后来那年她二十五岁,清萝二十岁,在她顺手救人送医的时候,这个陌生女孩记住了她。
七月份救了宋清萝,八月份遇见了去在柏林旅游的程苏然。
辛苦暗恋然然的时光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清萝一直寻找着她。
以为是陌生的人,却有着复杂的渊源和羁绊,一霎时,酸意涌上心头,隐隐作痛。
她不恨清萝,也不讨厌清萝。
相反,她总是心软。
这会儿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清萝哭成那个样子,该交代的交代了,该道歉的道歉了,她却甩了脸色,说了重话,一点不饶人。
可是轻易揭过又违背了原则。
脑子实在太乱,疲惫感加重,闻若弦揉了揉太阳穴,索性不想了,把项链塞回包里……
翌日早晨。
像往常一样,闻若弦在主卧浴室洗漱完,心念着喊宋清萝起来——祖宗每天都要赖会儿床,等着她去催,还要撒娇,可磨人。
今天客房门却是开着的。
她站在门口,望着空荡荡的房间,空无一人的床铺,足足愣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
清萝不在。
回她自己家了。
很近很近,与她相隔仅仅一条街。
昨夜情形涌入脑海,闻若弦脸色倏地黯淡下来。
去厨房做了简单的早餐,从双人份减到单人份,乍不习惯,她还是一个人不紧不慢吃完了,再换上搭配好的衣服,拎包出门。
九点半到公司,不早不晚,以为宋清萝今天不会来,却远远就看见她坐在工位上,盯着电脑发呆。
徐曼则讲着工作电话忙到飞起。
走近了,才注意到宋清萝脸色发白,眉眼间精神恹恹,也没化妆,看上去有几分憔悴。
正要收回视线,宋清萝突然转头,闻若弦猝不及防与她对视,只见那双晦暗的眸子瞬间有了光彩,巴巴儿地望着她。
闻若弦心慌意乱,佯装淡定地别开脸,进了办公室。
关上门,坐下来没几分钟,又一阵敲门响,不等她应,宋清萝就推门而入,捧着茶具站在她面前:“闻总……”
好久没有听见如此陌生的称呼。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空间传来。
闻若弦瞥了她一眼,微微垂眸:“什么事?”
“柠檬片没有了,我又拿来了新的,你……想喝菊花茶,还是柠檬茶?”宋清萝乖得像只小鸡仔,说话轻声细语。
那双眼睛贪婪地盯着她看,好像少看一秒就再也见不到。
若是以前,她不知道她的心意,还能告诫自己切勿敏感多想,可现在,窗户纸破了,她不得不直面她,直面这份长久而炽热的情意。
尽管并没有做好准备。
“不用了,我自己泡。”闻若弦只想把人打发走。
宋清萝扁了扁嘴,眼眶泛起薄红。
以前她缠着若弦撒撒娇,闹一点小脾气,若弦什么都会答应她,可是经过昨晚,她不能再随意任性了。也许若弦正烦她,厌倦都来不及。
“噢,好……”
“等等。”闻若弦喊住她。
宋清萝猛地转身,眼里迸溅出惊喜和期待。
闻若弦擡眼,淡淡地看着她,说:“目前我这里不需要人手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去程总那里帮忙。”
“什么意思?”
“给程总当秘书。”
来不及化开的惊喜,生生冻结在宋清萝眼底,蒙了一层灰。她错愕地望着闻若弦:“你要赶我走吗?”
闻若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避开了她目光,继续说:“如果你对其他职位感兴趣,除了技术岗,我都可以给你安排。”
“我不去,”宋清萝倔脾气又上来,“我就想在你身边。”
“但我不需要。”
“我要是不答应呢?”
“可以辞职。”闻若弦低着眼,看也没看她。
“……”
宋清萝深吸一口气,眼底涌起水雾,咬牙盯着她许久说:“好,我去。”
程总就程总。
至少离闻若弦近。
如果辞职,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也知道,她不会主动开掉自己——因为母亲的关系。
她在闻若弦眼中从来就是个累赘。
是大小姐,是烫手山芋,是可恨的骗子。
都是她活该。
“我会跟程总打招呼,下午你直接去报到,不用转岗。,”说罢闻若弦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宋清萝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门轻轻合上。
办公室静得针落有声。
闻若弦保持着坐姿不动,像一尊泥塑,过了会,她拿起手机,给程苏然拨了个电话:“然然,帮我一个忙……”
今天上午有个业内交流活动,程苏然要代表公司去参加。
人现在快到目的地了。
说完“发配”大小姐这事,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问:“昨天你们吵架了吗?”
你们。吵架。
明明是很普通的词,闻若弦却听出几分暧昧意味来——就像小情侣闹别扭,找朋友诉苦。
耳畔又回荡起清萝哭着说喜欢她。
“不算吵架,”闻若弦蹙起眉,紧紧抓着手中的钢笔,“我只是……想清静几天。”
然后迅速转移话题。
“清萝她能力不错的,做文职绰绰有余,也很有分寸,不会给你添乱,正好这段时间你比较忙,她可以帮小孟分担一点压力。”小孟是程苏然身边的助理。
电话里又一阵沉默,程苏然很轻地应了声:“好。”
还没到午休时间,宋清萝就离开了公司,一个人去外面吃大餐——每每心情不好,就吃东西缓解。
可是今天这个方法失效了。
菜品没上齐,她想到闻若弦冷淡的眼神,赶人的话语,憋不住心里酸涩泛滥,眼泪就掉了下来。
大餐没吃几口,眼睛已经肿了。
昨晚几乎整夜失眠,本就精神不济,今早起床眼睛浮肿,又没化妆,她看上去就像生了一场大病,还未痊愈。
“程总好。”
下午两点,宋清萝准时来到程苏然办公室,虽然心情郁郁,面色不佳,但腰背挺得笔直,下巴惯常微微擡起,浑身透着与生俱来的傲气。
一双红肿的眼睛惹人怜惜。
程苏然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心中百感交集,但也只是点了点头:“你的工作调动,闻总已经和我交接过了,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行政秘书,在我这里,不可以频繁请假、旷工,上班时间内不能做与工作内容无关的事,不可以卡点迟到、早退,以及在我办公室吃喝睡觉……”
上来就立规矩。
骄矜大小姐她见得多。
“好的,知道了。”宋清萝抿了抿唇,面上乖乖应着,心里却顿生巨大的落差。
程苏然不是闻若弦。
不会由着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会哄着她惯着她。
就像本来被捧在掌心的明珠跌落了泥潭。
满满都是流浪的滋味。
“会写演讲报告吗?”程苏然继续问。
宋清萝收起思绪,想了想,摇头:“不会。”
“视频剪辑,文案策划呢?”
“不会。”
她在闻若弦身边被惯娇了。
平常只需要泡泡茶,整理文件,为稿子简单排版,偶尔订票接晚餐。别说有手有脚的人,就是受过训练的猴子都能做。
稍微有些技术含量的,她不行,若弦没让她做,她也懒得去学,毕竟本来就不感兴趣。
“不会可以学。”程苏然平静道。
宋清萝:“……”
“煮茶应该会吧?”
“会。”
“我喜欢喝桑葚茶,不要烫,也不要温热,有一点温度就好,去吧。”程苏然唇角微微勾着笑。
“好的。”
宋清萝转身出去了。
不就是煮茶吗?能难倒谁?笑得那个样子。她腹诽着,没当一回事。
出了办公室才发现,程苏然这里煮茶的机器和闻若弦完全不同,是整套像咖啡机一样的“大家伙”,功能复杂,按键繁多,一眼看得晕头转向。
更贵重,更精致。
闻若弦那里则是个普通养生壶,还没她自己用的迷你壶贵。
“?”
搞什么。
都是老板,天差地别。
宋清萝心里不爽,看着大机器就烦得要命,一通乱按,不知碰到了什么键,一股热水喷出来溅在她手上——
“嘶……”
烫死了。疼疼疼。
“宋秘书!”从洗手间出来的小孟大惊失色,箭步冲过去,“你别乱按啊,弄坏了可怎么办……”
宋清萝捂着被烫红的手,脸色霎时难看,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这破机器哪有我的手重要”——她早晚擦鱼子酱霜、敷手膜的,精心呵护保养的手。
但她忍住了。
不在若弦身边,没人会哄着她。
还要寄希望于在这里表现好些,若弦能早日把她领回去,甚至,原谅她。
忍就忍。
“噢,程总让我煮茶,怎么用啊?”宋清萝忍着痛问。
小孟检查完机器,看她一眼:“你的手没事吧?赶紧去冲一会儿冷水,茶我来煮。”
“不用,我没事,程总交代我来煮的,你告诉我怎么用就行,反正迟早要学会。”
人人都猜测宋清萝有背景,作为程苏然身边的助理,小孟自然清楚一二,见她固执,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手把手教她操作机器。
折腾了十几分钟,宋清萝总算会用了。
记着程苏然的要求,她往煮好的桑葚茶里兑了凉水,摸着温温的,端进了办公室。
“程总,茶好了。”她把杯子放到程苏然手边。
程苏然端起来尝了一口,皱眉:“太热了,我说过,一点点温度就好。”
“……”
宋清萝默默捧着杯子出去。
过不久,又端来第二杯,程苏然只是浅浅抿了点:“太凉了,完全没有温度。”
“……”
宋清萝再次端走杯子。
第三杯,温度过头,第四杯,还差一点,第五杯……程苏然终于点了头。
“可以。”
宋清萝面色平静,内心狂风海啸。
喝个茶而已,怎么那么事儿?难道故意为难她?果然不是什么好人,以前肯定没少暗暗欺负若弦,自己吃好喝好用好住好,若弦却处处比她低些,还好意思把若弦当做好闺蜜好姐妹?难怪结了婚就疏远若弦,也许是受男人挑唆,背地里夫妻俩要算计若弦也说不定。
塑料姐妹!
虚伪,阴险!
她家老古板怎会是这种人的对手……
宋清萝越想越心疼闻若弦。
“没事了,你去忙吧。”程苏然放下杯子,笑吟吟地望着她。
宋清萝立刻收敛情绪:“忙什么?”
“问孟助理。”
“哦。”
大小姐直腰挺背地迈了出去。
程苏然再也憋不住,无声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神色间流露出点点无奈。
宋清萝忙了一下午。
正如程苏然所说,在这里工作就是工作,容不得自由散漫,摸鱼偷懒。孟助理分派任务给她丝毫不留情,更不会像徐曼那样照顾她。
她已经三四个小时没有见到闻若弦了。
趁着上厕所的功夫,宋清萝还是没忍住,偷偷溜了回去——
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
尽管她知道隔着门根本看不见那个人。
外面两个工位是空的,徐曼不在。她轻手轻脚,贴着墙缓缓靠近,伸长脖子去看那扇紧闭的门……
“你怎么回来了?”背后传来低沉的女声。
“!”
宋清萝吓了个激灵,转过来,就见闻若弦站在自己身后,相隔大约一米,表情淡淡,辨不出喜怒,深黑的眸子晦暗难明。
“我……”没有丝毫心虚,反而高兴。
她以为见不到她的。
宋清萝老实承认:“想你了,就过来看一下。”
“工作时间不要乱走动。”
“可是你允许过……”
“现在程总才是你的上司。”
宋清萝哑口无言。
闻若弦静静凝视着她,半晌,移开目光,不经意扫过她发红的手背,问:“手怎么回事?”
“煮茶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宋清萝如实说,不遮也不掩,任她看。
“抹了药吗?”
“没有人给我药……下午一直在忙,我也没时间去买。”
闻若弦眼神似有埋怨,伸出手,忽又想起什么,收了回去,转身走向办公室:“等我一下。”
宋清萝愣愣点头,看着她进去。
不到会儿,闻若弦出来了,手里多了一个长方形小盒子,递给她:“烫伤药,回去自己抹。”
宋清萝迟疑地接过来。
还想说什么,却见闻若弦转身就走,慌忙喊住她:“若弦……”
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闻若弦僵住。
宋清萝望着她的背影,压低了嗓音:“你真的不要我了么?”——
然然:你们两口子吵架别拉上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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