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句捅在闻若弦心上,钝钝地疼,怕自己心软溃败,她敷衍了句:“没有。”
宋清萝眸里亮起希望的曙光:“那我还能回来吗?”
“工作时间不要谈私事。”
说完,闻若弦逃回了办公室。
慌乱又狼狈。
背靠着门,长舒一口气。
再晚一秒,或许她就会心软妥协。想到清萝在自己身边,每天面对面,亲密无间,比之窗户纸破裂以前更让她无所适从,就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对的。
她耳朵贴着门,仔细听外面的动静,不知是人走了还是隔音效果太好,什么也听不见。
罢了。
不去想。
回到桌边坐下,继续看邮件。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母,看着看着,脑海中突然浮现宋清萝烫红的手背,注意力瞬间被夺走,陷入呆滞。
[没有人给我药……]
[下午一直在忙,我也没时间去买。]
耳边环绕着女人委屈又低落的声音。
那双手,每天早晚要擦一遍鱼子酱乳霜,隔两天做一次手膜,每周还要去美容院专门护理,细皮嫩肉,冰肌玉骨。
是拉小提琴的手。
怎么可以烫成那个样子……
猛然间想起来,这也许是宋清萝的套路。耍心机?玩小聪明?故意烫伤自己,跑过来看她,让她心疼。
一个有前科的人,极可能这么做。
她该相信她吗?
虽然清萝说过,不会再骗她一个字。
几番挣扎,闻若弦心里烦躁了,邮件半天看不进去,抓起手机,试图给程苏然发消息。
[然然,你让清萝去煮茶了吗?她的手被烫伤了,我给她拿了药,暂时不要让她……]打出这些字,又犹豫了,指尖悬停在屏幕上。
她在干什么?
多事,样样都要管,都已经不是她秘书了,难道还要听她的?扔出去的秘书泼出去的水,与她有什么关系。
可她真真切切担忧了一下午。
担心清萝在自己身边惯了,去然然那里无法适应,脾气又倔又傲,难免吃苦头,转念又想毕竟是宋总的女儿,然然也会给几分面子……谁知这就烫伤了手。
果然不让人放心。
想着,闻若弦把文字删光,重新输入:[感觉怎么样?清萝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没多会儿,程苏然回复:[很好啊,宋秘书特别勤快,第一次给我煮茶重做了四五杯,直到掌握好温度为止,很有耐心,我挺喜欢她的。]
“……”
闻若弦恍然大悟。
去年江虞给然然买了个多功能煮茶机,放在办公室用,操作有些复杂,但煮出来的茶水细腻柔润,口感丰富。第一次使用容易误触,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清萝才会不小心烫伤手。
倒也不至于重复煮四五杯。
清萝在她这里,茶是随便煮的,她不讲究,能喝就喝,不能喝自己再重新煮。
一刹那间,心底涌出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在家哄着疼着的宝贝,去别家就成了无人怜的野苗苗。自己千般小心万般保护的人,在别人那里却不被珍惜。
不对不对,这种想法不对。工作就是工作,然然没义务惯着清萝。
自己怎么像个老妈子一样?
闻若弦叹气,心里更烦了,草草回复了程苏然。
一晃几天过去。
全部精力投入工作后,时间如流水。
白天,眼前没有宋清萝的身影,晚上,家里也空荡荡——自从那天过后,闻若弦就让宋清萝回自己家住了。大概是对方理亏,没有任何挣扎或是商量,乖乖搬了回去。
是清静了,是自在了。
心却仿佛被挖空了一块。
凉风灌进去冷飕飕的,潮水淹没后酸涩难挨。
她要的清静,她要的自在,不知不觉也成了煎熬。
起初只是偶尔想起,后来频繁点进朋友圈,但从那一天开始,再也没有动态更新,她控制自己,不去问程苏然,微信收到宋清萝的消息,也只回复,不主动问任何事。
莫名其妙地,自己与自己较上了劲……
自从成为程苏然的秘书,宋清萝没一天过得轻松。
老板不出差的日子,早上宋清萝要准点到办公室,先煮一壶茶,单数黑枸杞桑葚,双数蒲公英玫瑰,必须控制好温度。学会使用机器之后还算省事,至多需要注意些细节。
然后开始审理文件,也就是分担孟助理的任务。有合同要检查合同,有会议要准备会议资料,还要学习撰写专题报告和发言稿——
程苏然经常代表公司参加各类活动,譬如采访、演讲、论坛等,出尽了风头,因此格外注意形象管理,连带着宋清萝也被要求,不可以“花里胡哨”,要“得体”。
在这方面不愧是老古板的好姐妹。
此外,宋清萝还要学习剪视频。
程苏然和闻若弦一样,另有个人工作,她经营着自媒体账号,有规律有计划地发布内容,有时候是专业相关,有时候是干货分享,知引流,懂营销,玩得风生水起。
宋清萝忙前忙后,虽然累,但是毫无怨言。
就当做这是对自己的惩罚。
撒谎的人要吞一万根针。她不吞针,她埋头干活,哪怕能创造的价值很小。
五月中旬刚过,天气就热了起来。
午间吃完饭,宋清萝趴在工位上小憩,硬邦邦的桌面硌得不舒服,一会儿就腰酸背痛,睡不着。
每当这时候就无比怀念在闻若弦身边。
若弦会让她睡办公室沙发,宽大的组合沙发就像一张小床,软绵绵的,很舒服。若弦还会为她盖毯子,怕她戴眼罩不舒服,就拉上窗帘,宁愿环境变暗。睡醒之后还有新鲜水果等着她吃……
程苏然就不一样了,抠抠搜搜的,那么大沙发也不让她躺会儿,又不是工作时间,简直刻薄至极!
人家孟助理好歹有个折叠床呢。
越想越难受,磨磨蹭蹭到两点,她顶着瞌睡起来开电脑。
上午程苏然交代她要剪的短片子还没弄完。
手机日期显示周五。
再过四个小时就能下班了!
想到这里,宋清萝又记起,每周五若弦会来程苏然这里,两人互相做一周工作小结,她可以看见她,虽然说不上话……
走廊传来脚步声。
“小宋,”程苏然从外面回来,笑意盈盈,满面春风,“片子剪完了吗?”
宋清萝思绪被打断,茫然擡头:“啊?还没有。”
今天上午程苏然去参与拍摄了行业宣传片,到场都是业界大牛,幕后还有以前她在外交部的同事。
她脸上化着稍浓的妆,精心做了造型,衣服色彩妩媚而明艳,这一笑,脸颊浮起了浅浅的梨涡,显得人温和又亲切。
只有宋清萝知道她是个笑面虎。
比曹主管还可怕!
相比之下,若弦温厚纯良得多,也朴素得多,日常穿着都是简约的基础色,配饰少而精,干净清爽,自持斯文。
她觉得若弦样样都好。
又开始思念了……
“三个小时。”程苏然看了看手表,轻飘飘地说,“你的效率实在太低,浪费掉的时间都是成本。”
宋清萝小声回嘴:“我刚学会,已经很努力了。”
“努力最好的反馈是结果。”
“知道……”
“再给你一个小时,能剪完吗?”
“能……吧。”
程苏然不管她确不确定,默认是能了:“好,剪完把昨天的稿子给我。”
“哦。”
宋清萝乖乖点头。
目送她进去办公室,在背后狠狠做了个鬼脸:
抠搜资本家,欺负打工人。
心里虽然不爽,手上还是要干活,宋清萝紧赶慢赶才在一小时内剪完剩下的短片,给程苏然交了差。
一遍就验收。
但是文稿没有这么幸运。
昨天程苏然要求她用英文写,今天才看了几行就直摇头,这儿语法错误,那儿用词有歧义,改了两遍都不满意,干脆要她坐在自己对面,看着改。
“你不是在英国留过学吗?为什么会出现语法错误?”
宋清萝快哭了:“我是人,不是机器,不可能百分百正确啊。”
“所以你写完就应该好好检查,真正用心做一件事,不会忽略细节。”程苏然语气严肃。
“程总,你是学语言的,不如自己写,省时省力,免得总是不满意。”
“你在跟我顶嘴吗?”
“这叫想办法,”宋清萝纠正,“被我浪费掉的时间,都是成本,难道不对么?”
好一张嘴。
现学现卖还给她。
程苏然被逗得发笑:“如果我有时间自己写,还需要秘书干什么?”
“现在你不就有时间吗?”
“好了,再改一遍,不管改成什么样子,都由我来润色。”
宋清萝没再固执,乖乖低下头。
这一次,她仔仔细细检查,把自己能想到的高级词汇都替换了进去,前后读了三遍,正要交给程苏然,放在旁边的手机屏幕亮了——
是推送新闻。
壁纸上闻若弦的脸无比清晰。
程苏然不经意瞥见,愣了一下,看向宋清萝,恰恰宋清萝擡头看手机,两人目光相撞。
“……”
宋清萝神色慌乱,抓起手机倒扣在桌上。
程苏然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过了会,听见宋清萝说:“我改好了。”
电脑转到她面前。
适可而止,她想,粗略扫了一眼便点头:“可以。”
宋清萝松口气:“没其他事的话……”边说边小心翼翼拿起手机,屏幕朝手心,放进口袋。
“宋小姐。”
“哎?”
程苏然留意着她的动作,眼神充满深意:“你是不是觉得,在我这里工作很憋屈?”
宋清萝愣住。
这人有读心术?
完了,被看穿,怎么找理由搪塞?不会向若弦告状吧?
“哪有。我觉得挺好。”
“让你反复做琐事,不停学新东西,要求严格,不留情面,和在闻总身边完全不一样,对吗?”
“……”
“闻总会哄着你,什么都依着你,知道你的脾气,了解你的喜好,包容你,迁就你。”程苏然说得云淡风轻,神情却有些迷离,似乎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
宋清萝有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被看出来了什么?
是因为手机壁纸,还是……哎,怎么这么不小心,一旦被看出她喜欢若弦,岂不是间接替若弦出柜?
心悬到嗓子眼,她皮笑肉不笑:“可能是因为我妈妈的缘故吧,她跟闻总有过合作,所以闻总平常会多照顾我一点。”
程苏然目光如炬,没再继续下去,就这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我现在要去闻总那里,你一起吗?”
说着含笑站起来。
宋清萝经不住诱惑,“要”字第一个音节从喉咙里挤出来,突然间想到什么,硬生生卡住了,摇头:“不……今天周五,闻总不是会过来吗?”
“她不来,我过去。”
“哦……”浓浓的失落掩不住。
程苏然二次诱惑:“真的不跟我一起去?”
宋清萝坚定道:“不去。”
“好。”程苏然不勉强,捧起了电脑,“你把例会要用的文件整理一下,四点钟直接去大会议室。”
“嗯。”
送走了程苏然,宋清萝回到自己工位坐下。
心痒得像有千百只蚂蚁在啃。
她想去,想看若弦,上次见面是两天前,擦肩而过,匆忙一瞥,到今天已经想得快要发疯了。
但是她不能。
程苏然那番话明显在试探,显然已经看出了些东西,有所怀疑,她和若弦关系正僵,也并不确定对方的态度,无论如何都不能鲁莽。
忍就忍。
为了若弦。
四点钟的例会,宋清萝提前五分钟到了大会议室,调试设备,检查资料。
经理们陆陆续续到齐了,还差一分钟,程苏然推门进来,身后紧随而入的竟然是闻若弦——看见她,宋清萝激动得差点喊出来。
“若……”发出的单音节险险吞了回去。
环顾四周,幸好,没有人注意她。
心脏怦怦跳得飞快。
宋清萝紧盯着闻若弦,目送她就坐,忽然,对方目光扫过来,落在她脸上。
她屏住呼吸。
但只是一两秒停顿,闻若弦又看向了别处。
会议要开始了,宋清萝自知不该再待下去,却又万分不舍,下意识放慢了离开的步伐,视线黏在闻若弦身上。
“小宋。”程苏然喊住她。
“?”
“你过来。”
宋清萝以为自己能留下,又惊又喜地折回去。
“前天让你下载打印的数据表呢?”程苏然指尖敲了敲桌面,似乎对她的准备工作很不满。
宋清萝茫然:“什么数据表?”
“pdf格式,网站日活浏览量那份。”
“噢,我以为用不上……我现在去拿。”在众人打量下,她小跑着出去了,风风火火将文件拿回来,放到程苏然面前。
“怎么转成word格式了?我是让你直接原格式打印,现在这样很不方便。”
“之前一直都要转格式的。”
“之前是之前,”程苏然表情温和,却是用着批评教育的口吻,“你当秘书这么久,应该能分得清楚什么情况用哪种格式方便,要懂得变通,这么小的事情都做不好吗?”
满室寂静。
所有人目光聚集在宋清萝身上。
都知道宋秘书挪了窝,从闻总换到程总身边,老板的事,难以打探,虽然没人往复杂的方面想,但一些猜测和风言风语是有的。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宋清萝低着头,脸烧得通红。
长这么大,第一次当众被批评,强烈的自尊心和骨子里的傲气让她恨不得立刻甩手,可是想到闻若弦在这里,想到自己要表现好一点,再多脾气,再多委屈,统统只能咽进肚子里。
程苏然眼底没有丝毫波澜,指了一下大门:“原格式重新打印一份过来。”
“好。”
宋清萝默默出去。
几分钟后,会议正在进行,她捧着重新打印的文件进来,头也不敢擡,小心翼翼放在程苏然手边。
“程总,原格式。”
“电子版呢?我没有收到你的邮件,你发了吗?”
“发了。”
“在哪里?”程苏然转过电脑给她看,屏幕上是收件箱页面。
密密麻麻的工作邮件,看得人眼花缭乱,宋清萝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众目睽睽之下,着急又紧张,额头颈后渗出了燥热的汗。
“我记得发给您了……”
“凡事不要‘我记得’,工作量大的时候,记忆是会出错的,你不是第一天当秘书了,还没有学会用备忘录吗?完成一项工作就记录下来一项,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程苏然依旧温和,言辞间却相反,一句比一句犀利。
大家再次将目光投向宋清萝。
坐在旁边的闻若弦蹙起眉,看了程苏然一眼,又看向宋清萝,拢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收紧。
“找不到就重发。”
“肯定有的。”
“你在耽误大家的时间。”
“我……”宋清萝咬了咬牙,不甘心。
一旁的闻若弦看在眼里,有些坐不住了,适时出声:“算了,电子版不是一定要用到的,这次疏忽下次注意就好,去忙吧。”——
闻古板:保护老婆.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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