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自己见到程苏然肯定没好脸色,但此刻宋清萝平静得连气息都未变。
“宋小姐。”程苏然微笑点头，倒是丝毫不意外的样子。
目光在她和闻若弦之间快速扫过，转向闻若弦,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我整体润色了一下，你再看看,有要改的地方跟我说，没什么问题的话后天就用它了。”
一份发言稿。
闻若弦接过来翻了两页：“不用改，你办事我放心。”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咯。”程苏然挤了挤眼睛,又向宋清萝点头示意,转身要走。
“等等。”
宋清萝喊住她,上前一步：“程总，是我要打扰你一会儿，有些事情想问你。”
然后看了看闻若弦。
闻若弦克制着笑，给了程苏然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
程苏然当即会意,朝宋清萝做出“请”的手势：“我猜，宋小姐是要单独问我的，不如去我办公室坐坐？”她停顿了一下，靠在宋清萝耳边说：“想喝什么茶，我给你煮。”
茶……
宋清萝嘴角抽搐。
摸了摸自己手上被烫过的地方,好像疼痛还在。
“不了,就在这里说。”她才不想去程苏然办公室，去一次就想起一次。于是不等程苏然答应,就坐了下来。
闻若弦起身道：“我去一趟财务部。”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安静得有些尴尬。程苏然走到宋清萝对面坐下,倒了杯温水,缓缓推到她跟前：“是在我身边当秘书那段时间的事情吗？”
宋清萝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清萝,你好可爱。”
“……”
程苏然冷不丁喊她小名,听得宋清萝浑身不适应，但也不算讨厌。
“我知道我可爱。”她擡了擡下巴，挺直腰。
“既然程总都这么说了，就直接进入回答流程吧，我听着。”
被人直接看穿，面子上过不去，嘴巴也要硬几分。
程苏然抿着唇笑了笑，继而认真道：“那段时间，让你反复煮茶、给你分派很多杂碎的工作以及对你苛刻，是我有意为之，但没有主观上的恶意，大概就类似……捉弄你，逗你玩儿。”
“这些我知道。”
“那？”
“你应该向我道歉。”宋清萝挑眉。
程苏然点了点头：“对不起，是我以权谋私，给你造成了……”她斟酌着用词，把就要脱口而出的“伤害”吞了回去，“一些影响和误会。”
毕竟也没那么严重不是？
宋清萝这才舒服了，摆摆手：“没什么影响，只是我这个人记仇，今天既然遇上了，就要报仇。”
“怎么报？”
“报完了呀。”
“道歉？”
“对。”
程苏然盯了她片刻，发出一阵笑声。
“笑什么？”
“这么有趣的人，真想和她做朋友。”
“我？”
“当然。”
宋清萝乐得被夸，但也没表态，只说：“谢谢程总夸奖。”
程苏然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下去：“我和若弦以前的事，她应该都告诉你了吧？很抱歉，因为我而引起了你们之间的误会、麻烦，我特别理解你的感受，你也不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问题，就像当初我女朋友一样，她也在意过，吃味过，防范了若弦一阵子。”
宋清萝那点心思被她说得明明白白。
可是听她这么说，心里顿时感觉到平衡。
若弦对程苏然提到她了，所以这些事情她知道并不奇怪。她似乎没那么抵触程苏然，也不排斥被她知道属于自己和若弦的私事。
还算是“情敌”吗？
“我和我女朋友也是很早就认识，那时候都以为我们没可能在一起，后来分开了几年。我们互相错过了对方生命中相当重要的一段时光，这几年，她有她的新欢，我有我的纠缠，直到我们再次相遇……”
“我和你的情况很像。”
就像两只看不见的手，牵引着她们四条绳索穿来捣去，绕着最复杂的结，重重叠叠，最后变魔术一样轻轻扯开，便全部归位。
宋清萝点头。
“说句不怕你介意的话，我曾经想过，如果若弦能主动一点，或者我能敏锐一点，我俩会不会就在一起了呢？但是想想就不可能，若弦不是不主动，而是她的主动只会给‘对的人’，也就是你，而我也不是不敏锐，我的敏锐只会给‘对的人’，也就是我家可可。”
“我想，我和她之所以只能做朋友，是因为在不远的未来，有真正对的人在等我们。”
程苏然双眸灼灼地望着宋清萝。
宋清萝脸颊泛起红晕，转过脑袋：“我才不会计较这个。”
“啊，太好了，”程苏然笑眯眯往后仰，仰面朝天花板，“以后我们四个人可以一起搓麻将，一起去旅行，还有好多好多地方没去过呢，对了，你们也住在格林尚府，还能互相串门，蹭饭也不是不行……”
吸引得宋清萝把脸转了回来。
“搓麻将？若弦跟我说过，什么时候？去你家还是我家？”
……
闻若弦在财务部坐了大约二十分钟，回办公室，只有宋清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清萝？”
她有些忐忑地坐过去，将人搂进怀里，“怎么了？”
宋清萝思绪被打断，擡起头，兴致勃勃道：“程总约我们周末去她家吃饭，正好我也到时间该做美容、身体护理了，好好打扮一下，总之不能比她对象逊色。”
以为闻若弦会笑着说她大可不必。没想到这人点了点头：“好啊，我们一起。”
“哼哼，你老实说，是不是担心我俩会吵架？”宋清萝跨坐在她腿上，与她面对面。
闻若弦想了想，很诚实地说：“是有一点，但也不纠结。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夹在中间为难，所以相信你，程总也是一样……这样看来我很幸福不是吗？爱人和朋友都那么为我考虑。”
宋清萝眼睛里涌起水雾，努力眨下去，低头吻她。
闻若弦仰着脖子，闭上了眼睛。
她喜欢她嘴唇的温度，喜欢她乱掉节奏的呼吸，略显急迫的动作，甚至隐约有些期待能发生点什么——在宋清萝一只手摘下她的眼镜时。
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后脑，五指穿过发丝，勾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唔……”闻若弦颤抖起来，搭在宋清萝背后的手滑下去，脑袋几乎后仰到极限，露出半截脖颈。
宋清萝却在这时放开了她。
“清萝？”
“这是办公室，一会儿有人找你就不好了。”边说边替她整理衣领和头发，拿起眼镜重新戴上了，又自顾自嘟囔：“戴眼镜的老婆好严厉，虽然怕怕的，但是也很馋，嘿嘿。”
闻若弦微微低头，眼镜压着鼻梁瞪她：“又故意的是吗？”
宋清萝坏笑不说话。
拿她没办法，闻若弦在心里记下这笔账，有机会定要好好收拾一下小狐貍。
她拍拍狐貍的屁股：“起来，坏家伙。”
“我不。”
宋清萝扭了扭，一阵铃声响，她手伸进口袋去摸手机，接到了宋雨兰的电话——亲妈居然问她借钱。
“你谁啊你？这种骗术不新鲜了，别以为我不知道AI可以模拟亲属声音，滚蛋！”她骂了一通，挂掉电话。
闻若弦严肃问：“怎么？”
“一个骗子，冒充我妈的声音问我借钱，真好笑，我妈怎么可能问我借钱，她生怕我钱不够花，隔三差五就投喂……现在高科技诈.骗越来越厉害了，用家属的号码，听着是家属的声音，如果我没玩过AI模拟就真上当了呢。”宋清萝满脸不屑。
手机又响了，还是刚才的号码。
她直接摁掉。
闻若弦思索了一阵，说：“有没有可能是真的？你先问问她在哪里，说见面再谈。亲眼见到的人总不会有假。”
刚才还炸毛的宋清萝，立马变得乖顺，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又回拨过去。
她一边等接听一边暗斥自己。
脑子没老婆转得快。
电话里声音依旧熟悉，宋清萝冷静许多，但没放下警惕，得知母亲今天下午提前回了江城，这会儿在公司——既问她借钱说是周转，又不肯讲清楚原因。
“若弦，我要去我妈那里一趟，等我回来接你。”她舍得从闻若弦腿上起来，神色匆匆。
闻若弦来不及应声，她的背影消失就在门外。
那天晚上，宋清萝没有回来。
闻若弦在办公室加班加到忘记时间，感觉肚子空空，这才看了一眼手机，宋清萝给她发了消息：家里有事，要陪妈妈住两天。
她让她安心。
然后自己开车回家。
闻若弦独自度过了两个夜晚。
无论她发微信还是打电话过问，宋清萝都只回答她“没事”。
语音给她唱歌，哄她睡觉，也抵不过心中的忧虑。
就这样煎熬了又一夜，第四天上午，宋清萝悄无声息回来了。因为担忧而没睡好，闻若弦迎着十点钟的阳光从卧室出来，迷迷糊糊看见她，恍若隔世。
衣帽间大门敞开，一辆手推车停在旁边，上面摞着个大皮箱。
宋清萝拎了好几个包包往里面装。
除了包，还有衣服、首饰，塞得满满当当。
“清萝？”
这一声似乎吓到了忙碌的人。
宋清萝手抖了抖，一只水桶包掉在地上，她顾不得捡，转过来，惊讶地看着闻若弦：“你在家？”
闻若弦脑子逐渐清醒：“嗯，起来晚了。”她慢慢走上前，看着大皮箱里的东西，“这是……要搬家吗？”
“啊，没有，”宋清萝又弯下腰去，“清理掉不常用的衣服，给新的腾位置。”
“这个包你上周才买，只背了一次，我记得你当时很喜欢。”闻若弦从中拎起一只白色挎包。
宋清萝看也没看就说：“腻了嘛，一时新鲜。”
闻若弦蹙起眉，缓缓放下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啊。”
“那你看着我。”
宋清萝擡头。
从眼神中读出情绪并不都是真的，至少现在闻若弦什么也看不出来。这双眼睛清澈，勾人，自带妩媚感，与平常并无两样。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彼此的家人，无论喜悦还是痛苦都可以分享，发生任何事都能一起承担。”闻若弦注视着她说。
宋清萝一下就慌了，抱住她：“我们当然是家人啊。”
闻若弦沉默。
“没什么……”宋清萝嗫嚅着，“我妈那边遇到一点小麻烦，刚开始我以为很严重，怕她一个人心情不好，就想陪陪她，最亲的人在身边至少有一点精神安慰。”
闻若弦紧张起来：“什么麻烦？”
“公司内部权力斗争，税务上有点问题被举报了，这几天在配合查账。有一款新上市的药吃出了人命，家属来闹，然后查出是高层内外勾结把原料换了……所以我妈提前回来处理这些事，她自己账户被冻结，资金周转不开，才问我借钱，一开始还不告诉我，哼。”
宋清萝叹了口气，很多事情她并不那么清楚，毕竟也不需要她出面。
困难在来到她这里之前就会被解决。
闻若弦疑惑道：“个人账户被冻结？税务查账不会这么做吧？”
“她们早年生意做得比较‘野蛮’，那时候监管不规范，公账对私账、私账对公账，都是乱七八糟的，就……可能钻了什么空子，被盯上呗。”宋清萝边说边抓头发。
“我差点以为我妈要进去了。”
“不过没事，给家属赔了钱，也报警抓了人，欠多少税就补多少。我妈大概已经见惯了，是我大惊小怪。”
“没事就好。”闻若弦松了一口气，轻轻拍着她的背，“要相信阿姨，她之所以不告诉你，一定是因为觉得事情不大，没必要，说出来反而让你担心害怕。”
“你怎么跟她说一样的话？她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宋清萝眯起眼睛。
“因为我爱她女儿。”
“贫嘴！”
闻若弦堵住她的唇，不轻不重。
“唔嗯嗯……”宋清萝挣扎两下，红着脸后退，“我还要干活儿呢，你快去忙你的。”
闻若弦诈她：“干什么活？”
“把这些卖掉。”
说完，宋清萝迅速捂住嘴巴。
糟糕。
说漏了。
闻若弦一脸“听你解释”的表情。
宋清萝放下手，扭捏了一会儿，很小声说：“我账上也花得没剩多少，卖东西再凑一点。”
皮箱塞满昔日她喜欢的衣服和包。
样样价值不菲。
闻若弦没说话，看着它们沉思了许久，转身回卧室，然后拿着一本存折出来：“我这里有一千三百多万，不知道够不够应急，先拿去用。”
这是她的全部存款。
从硕士毕业至今攒下来的。
她物欲不高，也不爱到处投资，除了必要开销之外，无处可花的钱都存了起来。
“那你呢？”
“我还有卡里的钱，日常开销足够了。”
宋清萝看着闻若弦，低头，又擡头，眼睛有点红：“我们在一起才多久，你把所有钱都拿出来，自己怎么办，说我恋爱脑，自己才是大傻瓜恋爱脑。”
她没有去接。
“清萝……”
闻若弦拉起她的手，将存折塞进去，“我已经缺席了你过去的时光，所以只希望在当下和以后，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我能陪在你身边，经济上或是精神上，能给你的支持都给你。”
说完再次抱住她，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宋清萝咬了下嘴唇，下巴贴着闻若弦后颈蹭了蹭，把酸胀和哽咽吞回去。
“谢谢若弦，但是——”
她顺手将存折放进她睡衣口袋，倔着脸，昂起下巴：“我还没沦落到让老婆掏空家底的地步。”
“清萝……”
“放心，就算真的需要很多钱，也是先卖房子、股权，那个时候才离破产不远了，啊呸呸呸，我怎么乌鸦嘴？”
“我的两个衣帽间都快满了，清理掉这批旧的，又可以买新的！”
宋清萝像只欢快的小仓鼠，絮絮叨叨，忙忙碌碌，原地转了个圈，搂住闻若弦的脖子。
两道目光像磁石一样牢牢吸住。
闻若弦叹息，无奈笑了，似有埋怨的语气：“这几个晚上我都没睡好，怎么办？”
“那……”宋清萝咬着她耳朵说，“今晚让你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