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失去你,朕只剩天下江山了 正文 第24章

    姚太后万万没曾想到,景元帝对此事反应如此大,他喜欢草木,喜欢早春枝头绽放的第一朵花,喜欢琴棋书画,喜欢与严淑妃作画,喜欢与辛昭仪论诗。

    一应美好的事物,他皆欢喜。

    然而,他喜欢太多,如蜻蜓点水,停过便忘,又如蝴蝶飞过花丛,浅薄又薄情。

    若他是皇子王爷,或者是官绅世家子弟,他如此这般便无碍,甚至会留下美名。

    可他是帝王!

    姚太后按耐住怒意,道:“我知道是污蔑!”

    景元帝愣了下,见姚太后铁青的脸,哀哀道:“阿娘明知是污蔑,为何还对一个孤女紧追不舍?”

    “是真是假又如何,如今正是除去虞氏的大好时机!下诏书申斥,亲事作罢,清流士子再写几篇檄文,虞氏的百年名声,便悉数尽毁。你的脸面,楚氏的脸面,拿去换江山安宁,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姚太后冷笑连连:“孤女?你口中的孤女,手握重兵,上能上阵杀敌,下能将雍州府治得服服帖帖,在边关兴风作浪!你是我亲生的骨肉,我是你亲娘,为何你不相信我这个亲娘,反而会相信野心勃勃的虞昉?我有何处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要处处与我作对,反倒去护着一个只在幼时,玩耍了几年的玩伴?”

    景元帝垂下眼眸,半晌后,缓缓道:“因为她只有我,我只有她。阿娘何尝不是亲疏远近不分,宁与杀我大楚子民的敌人西梁议和,却要除掉守护我大楚的忠臣良将。阿娘,你可知阿爹为何不喜欢你?”

    姚太后脸上闪过一丝晦涩,倔强地挺直背,道:“你阿爹喜欢与否,我半点都不放在心上!”

    景元帝道:“阿娘其实清楚。阿娘总是念着江山社稷,要上进,这样不可,那样不行。阿娘心里只有得失,阿爹曾对我说过,阿娘是很好的账房,无论男女情爱,父母血缘亲情,兄弟姊妹手足亲情,皆可放在秤上去称量。我这个儿子,亦在阿娘的秤上。亲事,喜好,甚至我这张脸,我的仁慈,无能,懦弱,皆在阿娘手中拨动,轻了,添一些。重了,便一心强行除去。”

    姚太后脸色泛白,胸口闷得慌,气都喘不过来。

    景元帝道:“阿娘总是口口声声为了我好,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我,阿娘恐怕自己都糊涂了。阿娘,我尊着你,重着你,你要的权势,我从不与你争夺。阿娘却也不要逼迫我。我反正不会在诏书上盖印,阿娘若要一意孤行,就以阿娘自己的名义下懿旨。以后阿娘再也别来问我,我这个帝王,只剩下玉玺印章了,我会以命守护。”

    姚太后捂住胸口踉跄后退,嘴唇哆嗦着:“好,好你个逆子!你存心要气死我!”

    景元帝垂首,不再说话,也不去看姚太后,神色专注,盯着面前的匣子。

    姚太后被贴身嬷嬷搀扶了出去,御书房一片安静。春日的暖阳,透过雪白的窗纸,洒了满屋。

    景元帝怔怔望着窗棂,春日煦暖,他仍觉着周遭一片寒寂。

    阿娘说她掌握重权,上阵杀敌,是威胁。

    雍州府天气严寒,此时冰雪应当还未消融。她在那种苦寒之地,还要拼杀,阿娘如何能理解她的辛苦?

    景元帝取出信,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手指拂过信,轻声道:“阿昉,我是阿娘争权夺势的物件,你是阿娘握在手上,威胁你阿爹的质子,我们都一样可怜。阿昉,你别骗我,你若骗了我,我什么都没了,会心碎而亡。”

    史谅躬身走上前,小心觑着景元帝的神色,小声回禀道:“陛下,淑妃娘娘来了,陛下可得空见她?”

    景元帝眉头微蹙,说了句她来作甚,想到她的话,便又改口道:“传到沧浪阁。”

    史谅躬身退下,景元帝收起信,起身走出御书房,低头发现身上的衣袍几处已经起了皱,他回去寝宫,重新梳洗,换了身天青色广袖常服,缓缓前往沧浪阁。

    沧浪阁位于皇宫西侧的三层阁楼,凭栏望去,便是绵延的沧浪山。

    山上的布谷不时咕咕鸣叫,杜鹃一丛丛绽放,浓绿翠红,裹着发新芽的嫩绿,春色无垠。

    严琼儿俯身凭栏,丝涤披帛垂在半空中,随风飘飞,拂在脸上,她忙擡手压住,一瞬不瞬望着樱花林。

    林子尽头,景元帝颀长身影终于出现。他姿态优雅,每走一步,仿佛脚底都随之生出一朵花来。

    景元帝察觉到严琼儿的打量,擡头朝她看来。这一瞬间,严琼儿觉着他的那双双眸,坠入了日光,她慌忙避开,怕被灼伤。

    景元帝收回视线,进了阁楼。楼梯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严琼儿捧了捧微烫的脸颊,笑嘻嘻晃了晃。

    “生得这般貌美,作甚都可以令人原谅呢!”

    说罢,严琼儿抓着织金宽幅裙摆,小跑着上前,蹭蹭蹭下了楼梯。

    “你下来作甚,上去吧。”景元帝立在楼梯上,对见礼的严琼儿道。

    “是。”严琼儿脆生生答,却没有动,侧身靠墙壁盈盈立着。

    景元帝继续上前,经过严琼儿身边,鼻翕微动。

    “可是熏了香橼?”景元帝问道。

    严琼儿道:“陛下说对了,取了香橼皮中的汁水,我喜欢里面的这股子酸味。春日多困,能提神醒脑。”

    景元帝答道:“倒是有趣。”

    严琼儿见景元帝兴趣缺缺,心下了然,并不多言,落后一步跟在他身后,上到了三层。

    廊檐下,已摆好几案,小炉茶点。怜儿与宫女守在一旁伺候,景元帝摆摆手,“你们都下去。”

    待她们退下,严琼儿拂起衣袖,前去取茶叶放进茶斗中,放在火上翻动,炙烤。

    景元帝立在廊檐边,远眺沧浪山,侧影萧瑟落寞。

    严琼儿悄然放下茶斗,示意怜儿取了她画画的用具来,摆好纸,提笔画起了景元帝的侧影。

    景元帝一动不动立在那里,约莫一盏茶功夫后,他回转头,走到严琼儿面前,看着她笔下的画,道:“继续画完。”

    严琼儿应是,眼神却暗了暗。

    景元帝没夸赞她的画,没夸赞,便是他认为画得不好。

    她对自己的画很有自信,景元帝的神韵跃然纸上,看到他眉梢的落寞,即便他人就在眼前,观画亦觉着心疼。

    画完最后一笔,景元帝再走了过来,打量了片刻,道:“收起来吧。”

    严琼儿擦拭着手,待墨干了,收起了画,道:“待我裱好之后,再送给陛下。”

    景元帝唔了声,想到虞昉称他的画,不及她心里万分之一的好,顿觉着意兴阑珊,道:“无需,你收起来吧。”

    严琼儿愣了下,试探地道:“陛下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景元帝沉默不语,严琼儿继续炙烤茶叶,道:“我听说了虞姐姐的传闻,陛下可是为此事在烦心?”

    景元帝蓦地朝她看去,神色不悦:“你从何处听来,少听那些人嚼舌根的话,阿昉岂是那种人!”

    严琼儿忙道:“传闻而已,无论其他人怎么传,虞姐姐在陛下心中,自始终是虞姐姐的模样。”

    景元帝的神色缓和了下来,道:“在朕心中,阿昉自是始终如一。以后你莫要再说!”

    严琼儿应是,将炙好的茶放进碾子中,轻轻碾碎,放进银壶中煮。

    “陛下与虞姐姐青梅竹马,真是令人羡慕啊。”严琼儿等着茶滚开,托着腮向往地道。

    景元帝默然了片刻,道:“你可有青梅竹马?”

    严琼儿忙道:“我自小与家中姐妹一起长大,见过的儿郎,惟有通家之好的叔伯兄长,并未曾与外男单独相处。”

    景元帝道:“我并非指责你。阿昉在军营中,成日见到外男,我并不因此怪罪于她。你若有青梅竹马,却进了宫,倒是我棒打鸳鸯,夺人所好了。”

    严琼儿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勉强笑了下。

    银壶的茶滚了,严琼儿加了些清水,点了几点,一手提壶,一手拿着银匙搅动,茶盏上面,逐渐出现一朵盛开的梅花。

    景元帝赞道:“你这手分茶的功夫不错。”

    严琼儿将茶盏奉到景元帝面前,自己再斟了盏,道:“愿陛下早日与虞姐姐相聚。”

    景元帝脸上终于浮起了笑,举了举茶盏,抿了一口。

    “天气转暖,阿昉身子便会好起来,很快就能进京。”

    景元帝捧着茶盏,望着远处的山,神情似梦似幻:“以后我要带她到这里来,吃茶赏春。”

    严琼儿饮着茶,茶水苦涩,她眉头跟着皱成一团。

    她听祖父说过一些边关发生之事,如今那边闹得不可开交,雍州军并不安分。

    景元帝好似在做梦呢!

    陕州府。

    位于哀名山的铁矿,传来阵阵的号子声,骡车常年来往运铁石,在路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车辙。

    下了一场春雨,山上泥泞,到处湿哒哒,冷得人骨头都痛。

    虞昉裹着她穿了一冬的灰皮袄,冻得鼻尖通红,蹲在山道上的一处山石后,山石上放着舆图与布防图。

    对比着上面的铁矿,陕州军的布防,微笑道:“这不是梦。经陕州,可以直接挥兵南下。最难打的一场仗,在渡江。另外的一场,在收拾西梁。”

    虞冯蹲在她旁边,兴奋地道:“铁矿这边很快就能拿下,等有了铁,咱们先弄死西梁!”

    虞昉道:“不。等乌孙的马回来,咱们就先去弄死西梁。梁恂又陈兵关口威胁,真是讨厌得很。我要让他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欺负人的滋味,真是太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