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琼儿回到宫中,倒在软榻上,浑身还止不住簌簌发抖。
在御书房前离得有些远,怜儿并不清楚严琼儿与景元帝发生了何事。只见严琼儿高高兴兴去了御书房,结果与景元帝说了几句话,便脸色苍白,几乎一路小跑着回来。
人多眼杂,怜儿赶紧斥退了宫女,前去倒了盏温茶上前,低声劝道:“娘娘,吃盏茶吧。”
严琼儿肩膀不断耸动,嘶哑吼道:“我不吃,拿开,滚!”
怜儿被迁怒,手抖了下。她不敢惹严琼儿,生怕又要挨罚,忙放下了茶盏,缩在旁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严琼儿捂着胸口,难过得泪眼婆娑。
这些时日以来,他有任何的不高兴,总找她述说。最后,他总会沉醉在她的聪慧体贴中,与她极尽缠绵。
原来,他那些柔情蜜意,竟然都是假。
他的神色那般狰狞,扭曲,仿佛下一瞬,便要将她撕成碎片。
严琼儿清楚他是因为虞昉,在她面前念了千次万次的虞昉。
景元帝下了无数道诏书,虞昉一直未归,还无视朝廷,出兵西梁。
虞昉刺伤了他,他却将账算到了自己头上。
严琼儿并不清楚虞昉究竟有何好,与他为何就那般情深义重了。
虞昉被立为皇后,只是朝廷想要解除虞氏兵权而已,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之事。
严琼儿万万没想到,景元帝竟然当了真,无视他们之间的日夜温存,却对一个有异心的将军念念不忘。
“他是疯了,他真的疯了!”严琼儿哭着呢喃。
怜儿没听清严琼儿的话,她迟疑了下,忍着没有做声。
“心气高有何错?我想要给阿爹出口气又怎地了?太后娘娘以前不也这般,有了权势之后,找继母兄妹们报了仇。”
严琼儿擡起头,看向怜儿,恨恨道:“你说,我为何不能心气高?他为何要拿我出气,他有本事,为何不敢去找他的阿昉出气?”
怜儿愣了下,下意识答道:“娘娘,虞氏手上有兵,无人敢惹。”
严琼儿微张着嘴,哭得泛红的脸,此时变得苍白无比。樱唇哆嗦颤抖着,再次扑倒在塌几上,真正哭得伤心欲绝了。
他不敢惹虞昉,却能轻易掌控她!
她不屑严相的庇护,想要与他争一个高低。
她的骄傲,心气,此时完全变成了绝望。
离开相府的庇护,他的宠爱,她与后宫其他女子,并无任何不同!
*
严相府。
今朝严相下朝之后,没有见任何等候多时,等着他召见之人,差人将闻十三从瓦子里叫到了书房,陪着他一起吃酒。
相府都是美酒,闻十三一盏接一盏,不客气痛饮。
“十三,你随意,多吃几杯。”严相斜倚在软囊上,手上握着酒盏,对闻十三举了举。
闻十三豪迈地拍着胸脯:“相爷无需多劝,吃酒我从不需要人劝。”
以前严相也知道严二结识了闻十三,并不拦着他们来往。对严二交友看似不过问,早已将闻十三点底细打听了一遍。
闻十三出身清白,性情不羁。文人士子大多狂妄,性情孤傲,严相并不以为奇。
自从闻十三救了严二,便被严相请进了府,亲自见了他。
后来,闻十三便成了严相府的座上宾。心情不好时,便找他来吃酒,说话。
闻十三却不一定有空,不定醉倒在了何处。严相愈发高看,嫉妒他。
不求财,不求名,只图个痛快畅意。
放眼天下,只有神仙的日子,能与他媲美了。
严相神色复杂,道:“十三,你可知雍州军之事?”
闻十三道:“知道,外面都传遍了。雍州军取了西梁两个城池,听说要打到西梁国都,灭了西梁。”
“那倒不至于。”严相失笑摇头,坊间的传闻,总是言过其实。
闻十三放下了酒盏,认真地道:“相爷,我倒以为至于。听说雍州军占据的两座城,百姓对雍州箪食壶浆,感恩戴德。雍州军真正得了民心。”
停顿了下,闻十三补充道:“得了民心,便得了天下。”
“呵呵呵呵。”严相笑。
文人士子,天真无知。果然,都说文人空谈误国。
闻十三没做过事,真正体会到何为权势,何为民心,臣心,圣心。
民心最不值钱,君王不愿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却不得而为之。
严相道:“百姓拥戴雍州军,没甚用处,雍州军必须得世家大族的拥戴。”
酒盏空了,闻十三提壶斟满,“以前我阿爹在世时,经常骂我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天下第一,谁都比不过,谁都离不得。我很是不服气,后来阿爹去世后,我经常想到阿爹这句话。久而久之,便琢磨出了一些道理。”
严相擡了擡眉,哦了声,等着闻十三的“歪理”。
闻十三心内激荡,幸好喝多了酒,他癫狂些,严相也不会察觉有异。
“我真没如自己所想那般厉害,重要。我以为天经地义的东西,不过尔尔。好比虞将军,她行事并不照着规矩来,打破墨守成规,如今呢,雍州军如何了?”
严相愣住,半晌后,道:“且看吧,看雍州军所得的民心,能支撑他们到何种地步。”
闻十三瞪大眼,问道:“朝廷不管雍州军了,任由他们去打西梁?”
严相笑了下,叹了口气,道:“吃酒,吃酒。”
闻十三没在多问,垂下眼,提壶再去倒酒。
朝廷果真被虞昉逼得不敢有动作,真是太好了!
雍州军离开肃州,继续朝西梁都城而去。
出了肃州三百多里,在宣化县与西梁匆匆召集来的大兵相遇。
梁恂亲自领兵,负责粮草的则是大皇子梁恪。
一场鏖战,西梁兵在雍州铁骑兵的攻打下,节节败退,眼前死伤已近四成,梁恂忙收兵,后退到定州城。
四月的定州,方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梁恂坐在营帐中,双手搭在腿上,不知想着什么。
牟其善从外面进来,神色不大好。
梁恂擡眼看去,心中咯噔了下,道:“情形如何了?”
牟其善坐下来,苦涩地道:“大皇子很是生气,说退兵丢了粮草兵器,他现在也没办法,不知从何处去补齐。”
“老大纯属放屁!他压根不懂打仗,要是不退兵,西梁即将全军覆没!他这个时候了,还在故意刁难,西梁亡了,他有什么好处!”
梁恂忍不住暴怒,破口大骂,“老大就不是东西,大皇子府富可敌国,这是人人皆知之事,他还有脸叫苦叫穷!”
牟其善抹了把脸,无奈劝道:“东翁,大皇子府那边,我们不能去想,除非陛下有旨意。大皇子说得没错,粮草兵器,的确一时筹措不出来。”
雍州军连下西梁两座城,西梁朝廷大乱,顾不上过年,到处筹措粮草兵器,赶来迎敌。
西梁久经战事,早已穷困不堪。大楚的岁赐,景元帝差使节前来,许诺的便宜盐,西梁一粒都没见到,皆被雍州军破坏得一干二净。
梁恂神色阴沉,沉默片刻,道:“虞昉抄了不少府邸。”
牟其善吃了一惊,擡眼看向梁恂,道:“东翁,万万不可啊!”
梁恂道:“有何不可?那些世家大族以往占尽了好处,如今西梁有难,他们总该为西梁做些事了。”
“东翁的壮志,为难,在下都明白。”牟其善道。
“只东翁,虞氏能自己说了算,东翁却不能啊。陛下都不敢这般做,东翁自发做了决定,事情做成,也就罢了。只东翁,若你被撤掉帅印,被陛下责罚,那就得不偿失,西梁才真正危矣!”
世家大族势大,庆文帝都不敢轻易招惹。要是梁恂对世家大族动手,庆文帝不一定能保住他。
两人一时都没人说话,陷入了两难中。
春风不知世间疾苦,仍温柔拂面,掀起营帐帘翩飞。
梁恂望着外面的明亮太阳,烦躁起身,朝营帐外大步走去。
“西川,快跟上。”牟其善追出来,见梁恂已经翻身上马,赶紧唤来小厮西川,去另外牵马来。
牟其善骑上马,西川与亲卫一起跟了上来,他松了口气,赶上梁恂,问道:“东翁要去何处?”
“去探探雍州军的底细,他们的铁骑兵,定也损伤不小,不敢在城外扎营,就是虚张声势,怕我们看出来。我要亲自去探一探,雍州军究竟还有多少家底。”梁恂道。
牟其善脸色大变,忙劝道:“东翁,虞氏诡计多端,东翁莫要以身犯险啊!”
“我知道。定州还是我的地盘,我只远远看着,不会靠近。”
梁恂心烦意乱,如何都不甘心。
以前西梁兵虽不敌雍州军,但也不会输得这般惨。
虞昉竟然打造了铁骑兵,无论兵将与战马皆披甲。肉身凡胎如何能与铁甲相比,雍州兵可横冲直撞,西梁兵完全不敢与之正面对抗。
战马从何处而来,梁恂已经无需多想,除了乌孙,再无别处。
乌孙西梁联手攻打大楚,乌孙损失巨大,好处都被西梁得了,定是不甘心。
西梁包括梁恂在内,并未把乌孙当回事。一群蠢货莽夫,不服又能如何?
谁曾想,虞昉却盯上了他们。
“无耻小人!”梁恂忍不住骂虞昉,又骂乌孙:“一群野狗,没骨气,蠢货,给根骨头,就不管不顾扑上去撕咬。虞昉哪会安好心,连着骨头都要被嚼着吃了!”
雍州军在离定州城约莫二十里之外扎营,此地是一片地势较缓的山坡,山坡上草木繁茂,春天来了,地里也钻出了青草。
雍州军的营帐,散乱,好似找到空地随便搭了营帐般,还有些搭在山上,根本看不出他们有多少兵马。
山谷草地上,马儿在悠闲吃草,兵丁三三两两跟着,不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铁骑兵,而像是在养马放牧。
梁恂借着小树丛的掩饰,举目远眺,骂道:“雍州兵太过嚣张,气煞我也!他们不在定州城外扎营,而选在此地,他们是为了顺道养马放牧!””
身后,弓弦拉开,吱呀作响。
梁恂对这种声音最熟悉不过,敏锐转回头,看到黑压压的箭矢,对准了他们。
除去后面,还有前方。放牧的兵丁,飞身骑上马,举着弓箭,朝他们疾驰而来。
梁恂仓皇四望,缰绳被他扯在手中,勒得身下的马四下打转。
他们已经被雍州军,团团包围住,弓弩大作,他们插翅难逃。
虞昉骑在马上,对韩大虎笑吟吟道:“我就说,他一定会来。看吧,自己送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