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扭脚◎
冬季长跑是个大晴天。昨日下了一夜的雪后,阴云终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空湛蓝与明媚。
一夜北风呼啸过后，雪融化了大半,再加上有勤劳的保洁大清早起来撒盐，5km长跑路线上毫无障碍,看不见一丝雪痕。
北边的逸夫楼前扎了几个蓝色的小棚子,作为长跑的起点；前面几个学生志愿者和老师们火急火燎地统计检录，参加比赛的教师们扭着腰拉着伸。
两棵光秃秃的树之间,拉了一条鲜红的横幅，上面印着“华安大学第三十三届教职工冬季阳光长跑”,和背景的灰蓝色教学楼形成了鲜明对比。
参赛的教职工明显分为了三派。
一派是厌世脸型，明显是被学院强迫报名的,开跑前望着起点线偷偷叹气。
一派是与世无争型，自愿但一脸云淡风轻,仿若不是跑向终点而是遁入佛门。
还有一派是运动达人型，穿着与准备活动都做得专业,起跑也好似一匹狼。
观察起身边的人时,甄巧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莫向晚前来参赛,应该和那位啤酒肚的大叔一样,还没开始跑就痛苦面具了。
“甄老师加油！”
“咱运动健将绝对碾压！”
两个设计学院的老师笑嘻嘻在警戒线后加油助威。
甄巧冲她们笑笑，竖起胳膊，做了一个奋斗的手势。她素来是女同事间第一好人缘，参加任何活动都不会孤单。
这时,姚岚好奇地探出头来：“甄老师？不是说不参加了嘛,怎么还是来了？果然是跑步真爱啊！”
甄巧笑了笑,略带咬牙切齿之感道：“朋友来大姨妈了,跑不了,临时上阵替一下。”
说这话时，她不忘瞥了一眼莫向晚的方向。
哼，他来大姨夫了。
甄巧内心默默翻了个白眼。
只是不瞥不要紧，一瞥毁所有。
眼尖的姚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人群之中的莫向晚。要怪就怪莫向晚的外形条件，在一群秃顶老男人之中过于显眼。
姚岚兴奋地大喊：“哇，莫老师是来看你的吗！”
甄巧的脚趾又开始扣三室一厅了，这次可算我帮他跑的，他不来就说不过去了。很好，今日起流言蜚语可以进一步升级了。
“我都不知道他也来，好吗……”
“什么什么，谁谁谁！”另两个女老师也兴奋了起来。
“莫向晚，莫神！呶！”姚岚指向莫向晚的方向。
那两个女老师看过去，在另一侧的人群中发现了高鼻深目的莫向晚后，立刻哇哇哇大叫了起来。
“甄老师，他就是在看你耶！”
甄巧尝试解释：“他应该在看外院的同事……”此刻的她已完全忘记要做高擡腿了，索性站在原地跟她们说话。
“什么时候我也能找到这样的男朋友啊，太酸了。”那年轻的女老师根本不信。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是小学同学，从小就比较熟而已。”
“对，他不是你男朋友！”姚岚坏笑一下，“那把他介绍给我，好不好啦？”
“当然没问题。”甄巧甩过头去。
另两个女老师立刻跟进：“我也要我也要！”
姚岚清了下嗓子，自豪地跟身边两位同事讲述上次的奇遇。
“我跟你们说，昨天我在咱学院门口见到莫老师了。他人特别好，完全没有大佬架子，巨巨巨谦逊，而且啥都知道。”
“近看是不是更帅？”
“那当然了！那睫毛长的啊，鼻子巨像金城武，眼睛带点蓝，和那什么深海少年似的。”
“天呐，这样的男人存在吗？”
“而且和他聊天鼻子都是愉悦的，他身上应该喷了点男士香水，鬼知道我已经多久没见过喷香水的男孩子了，距离一米能让人心神荡漾。”姚岚啧啧嘴，好似在回味什么。
甄巧听得哭笑不得，果然神化莫向晚是外人的惯例。他们全然只看到他赵元任式的天才，而忘记他体育差点不及格，以及解理科难题时苦恼的模样。
正要打断她们的彩虹屁时，裁判吹响了哨子。
“各就各位——预备——跑！”
紧接着，起点线的人群们便如潮水般涌了出去。夹在其间的甄巧只能向前奔跑，脚步声逐渐淹没了女老师们对莫向晚的讨论。
冬季的S市一如既往的冷。
甄巧用鼻吸气用口吐气，三步一吸三步一呼，白雾很快就散到了身后。
没跑一千米，不少缺乏锻炼的老师已经开始摆烂了。他们神态上风风火火，步伐却龟速到媲美竞走。
至少态度上，他们已经努力了。
对于经常锻炼的甄巧来说，5km是个相对轻松的数字。而且她也无所谓拿不拿奖牌，就是帮莫向晚跑个人情，一路上可谓是怡然自得。
她的体育打小就很好，虽没受过专业训练，但各项成绩都接近二级运动员。本科时期的男女混合接力中，她甚至还跑过四棒。
还有约莫八百米到终点。
甄巧没认真跑，但因身体素质实在过于出类拔萃，不知不觉中，前面就只剩两个男教师了；她想了想，决定超过他们，让设计学院的女教师们高兴高兴。
上一次得了银牌，这一次能不能得到金牌呢？冠军奖状没什么，但那套阿米洛马里奥联名键盘真的很好看，比亚军奖品的拍立得好看多了。
她大张开嘴，加深呼吸，步伐也倏然加大。
还有一百米，五十米。
过快的速度让甄巧舌头发麻，肺也似裹了层辣椒般火辣辣的。
而在红线的另一端，莫向晚正等在终点旁。
甄巧一眼就看到了他。无论在多么密集的人群中，她总能一眼就找到这只高高瘦瘦的牧羊犬。
莫向晚手里拿着一杯奶茶，是刚刚在旁边的厝内小眷村买的。在看到甄巧的目光后，他高高举起那杯奶茶，晃了晃。
黑芝麻芋圆鲜奶茶，热，无糖。
甄巧已经能想到那杯奶茶的味道了。
离终点越近，亲友团们的呐喊声就愈震耳欲聋。
“加油，加油！”
“机械学院牛B！”
“甄老师加油！超过他，超过他！”
……
处于缺氧临界点的甄巧只觉得头晕，大脑根本反映不过来他们在说什么。
这时，莫向晚张开嘴，说了一句话。
或许他也没出声，只是做个口型。毕竟人群过于鼎沸，无论怎么喊，声音都不可能传到这边来。
上下晃动的视线中，甄巧看到了他嘴唇形状的变化。先圆起来，然后张开，牙齿再渐渐闭合，像极了微笑。
什么也听不见。
只能看见这极短的口型变化。
甄巧从来就和语言没有缘分，当然猜不出来他在说什么。或许只是句加油鼓劲的话吧，毕竟受累替他跑了这么长一段路。
但突然间，大脑闪过一行字。
就如那日对话中谈到的，文字符号不需要经过处理，直接就悬浮在了记忆之中。
——我爱你。
而她眼前一黑，看到了另一双嘴唇。那双嘴唇只存在于幻觉之中，也是这样一圆一咧，最后汇成了那样三个字。
她本以为又是幻觉，可这幻觉又是那样真实，渐渐就和不远处，终点线另外一头莫向晚的脸重合了。
是精神错乱？还是……什么“即视感”？
从第一次时空穿越起，可以称作“即视感”的画面就越来越多；记忆也越来越混乱，越来越无序。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内心突然涌起这样的怀疑。
全身血液冰冷。
她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现在在干什么，甚至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也就是这时，她的鞋尖直接蹭到了沥青地面，巨大的摩擦力折弯了脚踝。
好疼！
一阵刺骨的疼痛从底下传来，直击入心脏。
甄巧这才意识到把脚崴了。
上一个时间线，她好像看到过莫向晚的口型变化，但完全没在意过；这一次不知怎的，她的脑海里想起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于是一个走神就把脚崴了。
这好像也侧面说明，上一次过去与现在没有必然联系，就好像编辑一个文件后，直接点击了“覆盖源文件”一样。
“巧姐你没事吧！”姚岚尖细的嗓音划破天空。
莫向晚的眼神也充满错愕，那杯奶茶僵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甄巧这才回过神来。
此刻她离终点线不过十米，后面传来了更多人的脚步声。
就差最后几步路了，崴个脚而已，跳也要跳过去——这是世上最充满体育精神的人的想法。
于是甄巧咬咬牙，努力跑完了最后那十米。
“第二名，77号，22分49秒！”体育系的中年女教师大喊了一句，旁边的学生志愿者记下成绩。
又是第二名。
好像……也没能改变什么，覆盖源文件的新文件没办法做什么改动。
终点线消失在身后。
甄巧缓缓停下脚步，然后顺着无力的脚腕，蹲到了地上。
莫向晚最先跑上前来，其次是三个设计学院的女老师。
姚岚她们本想扶起甄巧嘘寒问暖，但在看到莫向晚的身影后，都默默退到了旁边。
莫向晚将奶茶放到地上，冲甄巧伸出了手。
然而坐到地上的甄巧失了神一般，盯着另一侧的人群发呆，一动不动。
姚岚和旁边的老师们对视一眼，小跑上前来。
“巧姐，没事吧？是不是伤着脚了？”
甄巧回过头来，冲她笑笑：“没大事。”
“哎呦，还说没事呢，你这都瘫地上了！”姚岚弯下腰，拉起她的胳膊。
甄巧借住她的力，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
姚岚问：“要不要去校医那里上点药？”
“我回家休息休息就行。”
“还是去吧！莫老师，你觉得呢？”姚岚看向莫向晚。
甄巧这才反应过来，莫向晚也在旁边；而一想到他在旁边，尴尬感便无端涌了上来。
莫向晚对刚才的提议表示赞同：“校医就在那儿，他们有云南白药，上一下吧。”
甄巧点点头，便在姚岚和另一位女老师的搀扶下，走向了校医所在的小棚子。
坐下后，甄巧发现校医也是老熟人。
校医打开医疗箱：“甄老师！上次你那个自动分药器真好用，现在我四点钟就能收拾收拾准备下班了，科技改变生活啊。”
姚岚笑得不能自已：“自动分药器！巧姐又去造福人类啦？”
“那可不，现在都传开了，‘有困难找巧姐’，”校医挑挑眉，口罩之上的眼睛熠熠生辉，“甄老师，你这脚腕肿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回家多冰敷冰敷哈。”
“嗯嗯好。”甄巧答应着。
这时，莫向晚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她的保温杯，拧开后递来：“你带的是热水吧？”
“是。”甄巧用余光扫了一眼，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从检录处将自己的双肩包取回，背上了。
另几个女教师对视一眼，脸上写满了八卦气息。
“如果缺糖分，可以喝这个。”莫向晚将买好的奶茶递了过来。
甄巧立刻将保温杯塞了回去，拿奶茶过来。那肯定是奶茶啊！黑芝麻芋圆无糖永远的神！
校医一边涂红花油，一边不住瞥莫向晚。瞥了一会儿，她反应过来了什么，立刻道：“啊呀，这不是莫老师吗！”
“您认识我？”莫向晚日常诧异。
“听说过，听说过。我们好多人都羡慕死那帮学生了，特想听您的‘法语二外’。”
莫向晚抱歉地笑笑：“这门课这学期不是我教了，是杜艳老师，如果感兴趣可以去旁听她的课，她会很欢迎的。”
甄巧坐在小板凳上，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奶茶暖暖地流经口腔，滑到胃里，心里却总堵着一小块什么东西。
莫向晚那个口型，说的到底是什么？
她本不想在意，却不能不在意。
校医处理完最后一点，站起来拍拍手：“好了，好好回家休息休息吧。”
另一个女老师也忙说：“刚好明天是周六，躺一天。”
姚岚问：“巧姐，我打车送你回公寓，还是……”说着，她着重瞥了莫向晚一眼。
“我刚好开车过来了，我送你回去吧。”莫向晚的手摸向羽绒服大兜底钥匙串。
“你开车了？”甄巧瞪圆了眼睛。
她可知道，这家伙虽然坐拥豪车却很少开车，能不碰方向盘就不碰方向盘。
“本来要去江边城外的，就想着直接开车方便些。”
……
哦对，他们结束后应该去吃烤鱼才对。
“那太好了，莫老师替我们照顾好她，拜拜！”说罢，姚岚光速拽走了另两个女老师，消失在了视线之外。
“……”
本来打算开车去吃烤鱼，现在却变成了开车回家。车内暖气很足，背景放着经典的钢琴曲，直弄得人犯困。
莫向晚说：“现在这情况，一顿烤鱼已经补偿不了了，要不改天请你日料自助吧？”
他开车一直很专注，说话时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几乎只有嘴动。
“不用。”甄巧闷闷回绝。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灰色的奔驰从东区穿到西区。果然开车就是快，没几分钟就穿完了偌大的学校。
甄巧深吸一口气，问：“在我快到终点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嗯？”
“我看见你嘴张开了，是说了一句话吧？当时太吵了，我没听见。”
莫向晚沉默了片刻，好像毫无印象说过这么一句话。
终于他想起来了，笑眯眯道：“我说‘快一点儿’，毕竟你差点就跑出个冠军了。以为我说了什么？”
快一点儿，我爱你。
这两个口型……确实是一样的。
甄巧的脸瞬间从脖子烫到耳根。
这是什么羞耻的误会！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当时都心理活动！
“以为你在骂我。”她直接嘴硬。
“我敢骂你？我是活腻了么？”莫向晚的语气很诚恳。不是阴阳怪气，却胜似阴阳怪气。
“不好说。”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排队出校门。
现在正值中午，大批学生聚集在西门附近。路边还有学生在喂流浪狗，边撕肉饼边拍照发朋友圈。
小狗狗们真可爱。
甄巧边喝奶茶边欣赏它们的萌态，脱口而出：“我想去你家待会儿。”
听到这话，莫向晚缓缓转过头来，眼神耐人寻味。
甄巧切了一声。
“别误会，我就是想小派了。”小派是莫向晚养的狗，一只小边牧。
莫向晚的情绪反而高涨了不少：“可以，我冰箱里刚好有冰袋。那中午吃什么，想瘸着去吃烤鱼吗？”
甄巧摇摇头。
“那吃什么？”莫向晚不解。
终于，他们的车成功离开了拥堵的校门。
甄巧哼了一声，以掩盖接下来那句话的尴尬情绪。
“你做的饭。”
作者有话说：
小莫可是大厨，哪天让他和王教授pk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