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夏日，最后一天◎
一切都像上次一样,除了一件事。
7月7日。
小学期最后一天，也是甄巧的生日。
面向全校的选修课《设计原理》下午就结课，甄巧带了一兜糖到学校,打算发给大热天还来上学的同学。
即便是重复上同一门课，面对同一批学生,她也要平等的喜欢他们。
而早上,甄巧一踏进办公桌，就收到了满满一桌礼物,有学生们的，也有同事们的。
胡老师正在办公室里泡咖啡,见到她，指指堆在最上面的一个五彩斑斓的礼盒。
“甄老师,他们说今儿是你生日，让我把这个放你桌上！”
“谢谢。”
“今儿中午不请我们吃饭啊？”胡老师挤挤眼睛,“呶，我给你也泡了杯。”
甄巧接过,冲她笑了笑,开始收拾桌子。
她知道这些礼物的内容,大部分都是马克笔和粉彩,少部分是钱包饰品，还有些糖果点心。
她本都快忘记了自己的生日。
她擡起手机，果然没有莫向晚发来的生日祝福。已经经历过这一天一遍的她，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家伙又在玩幼稚的。
装作一整天都不记得生日,最后突然来个惊喜派对,把不少设计学院的同事都叫了过去。
于是,甄巧给莫向晚发了一条微信。她知道结果,但还是想这么做一下。
【巧：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mxw：什么东西？】
【巧：日子】
【mxw：日子过得不错？】
果然在装傻。
收到这条消息时,甄巧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且，装傻的时候还非要讲个谐音梗，真是没救了。
真奇怪，明明是快一年以前了，却又会在今天同步发生。
甄巧边拆礼物边记名字，打算一会儿挨个道谢。
一捧鲜花底下，压了一张黑色贺卡，上面的内容是用白色高光笔写的：
【祝甄老师生日快乐！我们爱您！
2022级本科班送上】
生日当天送黑色贺卡，乍一眼看起来奇怪，但甄巧会心地笑了。
她曾在课上提过配色，调侃过“黑色”是大佬配色，经常应用于高端商务广告中。
大概我在学生们心中就是大佬吧，她开心地想。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学生们是怎么知道自己生日的，难道是根据日子猜出来的？
“你这生日真的‘巧’哈，七月七。”胡老师每年都要感叹一句，颇有另类祥林嫂的风范。
甄巧这名字，和7月7日很有渊源。
据爸妈回忆，当时她出生的那天，爸爸甄强看到日历一拍脑袋，说有首诗叫“乞巧”，说的就是7月7日，就叫她甄巧吧。张芹桦也没意见，起名方案就这么愉快地通过了。
确实，这个日子怎么看都很巧。
虽然她很想吐槽，“乞巧”是农历的7月7日啊喂！
甄巧心情很好。
这是一种被记得的快乐，窗外的天那么蓝，阳光那么暖，酷暑也让人愉悦得轻飘飘的。
这时，她的手机收到了了一条推送：
【知名企业家严峰病逝，年仅62岁！他是峰严集团的创始人，却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与病魔斗争……】
就是这么巧。
人生充满巧合。
甄巧的心跳停滞了。
上次，她好像曾看到过这条消息，有那么一丝印象，却没有过多关注，因为对于那时的她来说，峰严集团仅仅是个曾经的合作伙伴。
但这次不一样。
那不仅仅是充满谜题的认知储存黑匣的幕后黑手——还是严笑的父亲。
一个能纵容女儿尽管有华大物理学学位，却还去当调酒师的父亲。
是那个充满谜题的女人的父亲。
看着新闻上冷冰冰的文字，甄巧莫名有点难过。她忘了上次是如何与她闹得不愉快的，也忘了一切曾有的厌恶。
她在替严笑难过。
严笑是如何面对父亲死亡的呢？永远冷着一张脸的她，也会哭泣吗？
直到一声清脆的问候打断情绪。
“巧姐，生日快乐！”
甄巧转头，见姚岚蹦蹦跳跳从门外走来。她手提一个大大的纸袋，袋子外面还包了两层粉嫩的蝴蝶结。
“给！”姚岚把纸袋塞进甄巧怀里。
“谢谢！这是什么？”甄巧早就知道里面是满满两大盒手工甜点，但她还是这样问了，装作一无所知。
不管在哪个时间线上，都要让送礼物的人感到开心。
上一个时间线的姚岚开心了，这个时间线的姚岚也要感受到对方惊喜带来的满足。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是一个人，也是两个人。
甄巧拉开纸袋，发现果然是手工甜点大礼包。
巧克力曲奇和葱油曲奇，戚风蛋糕和海苔小贝，外加一盒泡芙，甜甜的香气扑面而来。
甄巧笑问：“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对！希望你喜欢！”
甄巧当场拿起一颗抹茶泡芙，塞进嘴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非常喜欢吃抹茶泡芙，也许是一种替代性补偿心理，替代那已经很久未能到来的星期六。
真好吃。
永远可以相信姚岚做甜点的手艺，而且完全手工无添加剂，市面上千金买不到。
甄巧笑眯眯分发两块曲奇给胡老师后，把剩下的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莫向晚肯定会想吃的。
尤其是这些巧克力曲奇和戚风蛋糕他肯定喜欢，给那家伙留着吧。
……
咦？
反应过来后，甄巧才意识到不对。
究竟是什么时候这么在乎那家伙了？看到好吃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给他留着”？
“怎么了，巧姐？”
甄巧回过神来，冲她笑笑：“太好吃了，你就是米其林顶级甜点师。”
她们相视一笑，甄巧抽出一张餐巾纸擦擦嘴。
“话说回来，巧姐今年多少岁了？”胡老师也被姚岚带偏了，一口一个巧姐地叫，“这是可以问的吗？”
“二十七了。”甄巧大大方方答。
或许也应该算二十八了，如果加上穿越前的时间。
姚岚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啊？巧姐才二十七？我比你还大两岁呢。”
甄巧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姚岚笑道：“完全看不出来，那么成熟可靠一人活脱脱个飒姐姐。”说着便软软挽上了甄巧的胳膊。
“二十七？”胡老师咂咂嘴，意犹未尽，“你应该也是咱设计系最小的老师了吧，刨去辅导员和行政。”
听到这话，姚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一拍手：“莫老师是外院最年轻的教授，你是咱系最年轻，天才配天才般配！”
这是甄巧为数不多听到，别人把自己和莫向晚相提并论的时候。
按理说，被捧为天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可她此刻心却如秋天的涩柿子落到了成堆的落叶，还有点发苦。
她苦笑道：“快别擡举我了，他是天才没错，我就是普通人一个。”
“你也是天才，”姚岚的圆眼睛熠熠生辉，“你那双手啊，再配上你那脑子，简直什么都能做出来！”
——如果他是天才，你就是鬼才。
记忆碎片中的话又浮现出来了。
我也是……天才吗？
甄巧的心跳漏了半拍，喜悦、困惑与紧张一同萦绕在胸腔，让她有些头疼。
又是头疼。
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是什么锚点吗？
“你没事吧？”姚岚担心地扶助她。
“没事。”甄巧冲她笑了一下。
有事，有大事。
而且只能也只会存在于一个人的记忆中。
**
夏季学期的课通常是四节大连堂。
甄巧在讲台上激情满满，面对着大教室里坐着的满满当当的学生们千叮咛万嘱咐。
“这门课我能教你们的就这么多。当然，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你们还是要懂得变通。就如我所讲的探测仪与汗毛的问题一样，真正想要做出来一个东西，需要不断根据现实情况作出调整。谢谢。”
做完结语后，她像往常千千万万次那样，向全体学生鞠了一躬。
台下来自各个学院的学生们鼓起了掌。可以看得出，他们一直听得很认真，收获不小。
看到他们朝气蓬勃的脸庞，甄巧觉得自己也年轻了好几岁。
“下课。”
学生们却并没有立刻动身，好似是沉浸在情绪里，仍坐在原地，瞪着亮亮的眼睛看着老师。
甄巧便也不好意思独自离开了。
她再度环视一周教室，打算再说些什么。
“如果以后遇到问题，就动用你们的设计思维，想着去解决它吧。”
学生们沉默了许久。
直到一个坐在前排的女生举起了手。
“老师，如果解决不了呢？”
“那就先把它放一放，但也不要忘了，等你们再长大些，学得东西再多些，说不定就能解决了。”
“那如果能力不行，最后也解决不了呢？”
听起来很像找茬，但确实也不是找茬，只是一个求知若渴的学生的发问。
甄巧知道，自己年少时也想过这个问题。她不确信自己的答案对不对，但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行事的。
“你在尝试的过程中，会顺带解决很多问题。到最后，最开始的那个问题就变得一点儿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在追寻答案的过程中，做出了许许多多其它本不可能做出来的事。”
就比如……
当初一直想解决复合材料的延展性，改进头盔内部的减震材料，结果发现，这种弹性材料做人体工学椅恰到好处。
就比如……
即便最后也拯救不了莫向晚，懂得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后，我在向9月22日奔跑的过程中，也会发现许多不曾注意过的美好，记得住他每一次笑容。
跑步前进时，就算没能拿到第一名，两旁的小路也总会渐渐变成整个宇宙。
“不管怎么样，都要热爱生活。”甄巧最后冲大家点了点头，终于离开了教室。
走到开放式走廊的那一刻，甄巧有些恍惚。
课堂上的喜悦只是表面的。
实际上，她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自从得知严峰去世的消息，有时候脑海会突然闪过父亲确诊的回忆，有时候又会凭空想象出严笑哭泣的模样。
她看看时间，离和莫向晚约定的时间还早。
于是，她直接骑车出了学校南门，飞驰到LeTemps酒吧旁。
盛夏七月的白天很长。
天空亮堂堂的，酒吧小小的建筑躺在角落，好似还未复苏的魔法小屋。
她不是去喝酒的，而是去找人的。
甄巧急匆匆冲进酒吧，却看到吧台前擦玻璃杯上水珠的是个男服务生。
再扫视一圈，整个大厅空荡荡的，找不到熟悉的身影。
她不死心，走到吧台前，问那个男服务生：“您好，请问Yim今天上班吗？”
“她这周请假了，抱歉。还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吗？”男服务生非常礼貌。
果然。
严笑的父亲病逝了，怎么样都该没心情上班吧。
“没事。”甄巧本想离开，却腿一软，不得已坐到了旁边的座位上。
她联想到了自己的爸爸，鼻子一酸。
如果这次拯救不了莫向晚，回到九年前，好像也没什么不好；至少那时可以见到仍活着的爸爸。
她好想见到严笑，告诉她，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您还好吗？”男服务生问。
“有点……难过。”这次，甄巧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什么云淡风轻的答案了。
男服务生沉默片刻，将擦好的玻璃杯扣起。
“我赠您一杯果汁吧，蔓越莓汁怎么样？”
甄巧愣了一下，挤出一个笑容，回应了这位陌生人的善意：“谢谢。”
不过，她还是摇摇头，拒绝了。
她不知道独自在酒吧神伤了多久，反正出来时，她发现天色已晚，墨汁泼了一半的天空。
酒吧重新热闹，不夜城活了过来。
直到最后，她也没接受那杯善意的果汁。
她怀念严笑做的。
她不想喝别人调制的果汁，尤其不想在LeTemps里喝，她只想喝严笑调制的。
甄巧这才真正回味起，那杯莫吉托的味道。
真苦涩，也真好喝啊。
作者有话说：
某本章未曾出场的男士：是不是我又要死了？
……
话说回来，许多章节都没有莫向晚出场，却处处都是他的影子~啊~这就是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