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杀死羽毛/KillFeather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戎玉怡低下头,掩饰心底里掠过的惊恐,擡起头来掩饰心虚时,若无其事瞅他一眼,又对他脸肉横流的一张脸感到不适,硬生生视线转移到他怀里的男婴,称不上好看的圆脸上。

    戎明杰逗着即将哭出来的男婴,边说:“刚好,既然回来了,可以帮你妈照顾着点弟弟。”

    “哦……”戎玉怡答得不情不愿,却也没法不答应。

    洪力敏问:“你要抱抱阿弟吗?”

    “不,我怕摔了。”戎玉怡抿了抿唇。

    戎明杰嗤之以鼻:“你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已经四五岁了。”

    你还好意思说。戎玉怡识趣地不吭声。

    厨房逼仄,只能容下一个人,再多一个转身都困难。戎玉怡站在厨房门口,看洪力敏切菜做饭,没有帮倒忙的意思,就也没有提出帮忙。

    “把门关上吧。”洪力敏说,“省得待会炒菜,油烟大,熏到客厅去。你也出去吧,甭熏到你。”

    戎玉怡照做关了门,却没出去,就站在厨房门边,没敢靠墙。这房子不知道多少年头了,白漆墙面被油烟熏得发黄发旧。戎玉怡宁愿待在这逼仄小厨房里,也不愿意出去和戎明杰大眼瞪小眼。

    洪力敏从冰箱里拿出一条冰棍给她,又继续方才没聊完的话题。话题兜兜转转,最想问的还是那句,“你怎么回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我不是你们生的吗?”戎玉怡心中郁结,搞不懂,反问道。

    洪力敏起了油锅,锅里滋滋冒泡,油溅得到处都是。洪力敏不由地加大声音,扯着嗓子说:“温家赶你回来的?”

    “没有。”戎玉怡回答。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不是你们亲生的吗?她板着脸看滋滋冒油的锅,也没心情吃冰棍了。不过不用洪力敏回答,她也知道答案。如果她不是他们亲生的,以戎明杰重男轻女的个性,定会将她扫地出门。

    一滴油溅到冰棍上,戎玉怡看了眼,下不了口,把冰棍装回袋子里,扔进垃圾桶。

    洪力敏没听清,“啊?”

    “没有!”戎玉怡也跟着扯嗓子回答。

    “那你为什么要回来嘛!”

    不知怎的,戎玉怡在这句话里,听出了她‘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戎玉怡受不了了,大家说话都要挂着问号,用问题回答问题。

    “你糊涂啊!”洪力敏似乎比她还要生气,放下锅铲,气声激烈道,“你在那个家吃好的,喝好的,有人伺候,要什么有什么,你说你回来干什么?干什么!啊?你说。”

    这话说的,戎玉怡不免想到影视剧里演的真假千金,穷妈妈偷换了富妈妈的女儿,让穷女儿去享福,而富妈妈的富女儿则摇身一变成了家里的丫鬟,灰姑娘。

    洪力敏抄起酱油瓶,一股脑往锅里倒。戎玉怡第一次看到颜色这么黑的生菜,顿了下。洪力敏放下酱油瓶,趁着火没关,油烟机轰隆隆盖过周围的声音,她转过身,对女儿说:“听我的,待会吃完晚饭就走。”

    “不要。”戎玉怡拒绝,“你就这么不欢迎我?”

    “我看你是跟自己过不去。”洪力敏说。

    说者无意,听者一针见血,戎玉怡默默没吭声,脑海一片茫然,她是在跟自己过不去吗?

    吃完晚饭,洪力敏要去洗碗,叮嘱戎明杰带女儿去房间。

    “你是不是得罪温家了?”戎明杰倒着牙签筒问她。

    那语气落到戎玉怡耳边,感觉如果她回答是,那么下一秒就会被扫地出门。

    “没有的事,人家养我这么久仁至义尽。”

    戎明杰还要怀疑她话里真假,戎玉怡赶紧打岔:“真的,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如果我得罪温家,我还能站在这里吗?”

    这倒也是。戎明杰接受了她给的理由。

    “你今晚就住这里吧。”

    戎明杰打开一扇门。三居室中的半室,门一开,一股闭塞已久的气味飘出来。戎玉怡捂着鼻子,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打开住过人了,地上积攒一层灰,边上堆积好几个大纸箱子。没有窗户,右上角安了一个排气扇,着实不是适合住人的环境,不过拾掇拾掇也能睡人。

    “这不怪我们啊,你回来的太突然了。”戎明杰嘴里叼着一根牙签,牙签从左嘴移到右嘴角,“要我说啊,你去年就该别那么吝啬,当初要是多给点钱,我们就能租个大点儿的房子,买个四居也行啊,也不至于你回来没地方住。不过也是,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你还会回来啊?”

    戎玉怡没理他,说再多也无法现状,与其费时与戎明杰争吵,不如把精力放在收拾房间上。

    偏偏戎明杰还在喋喋不休,问她有没有顺手带点什么东西回来,比如首饰啊,名牌包包……

    洪力敏在厨房洗碗,听到外面的动静,出来一听,果然从戎明杰嘴里听不到好话。

    “戎明杰!”洪力敏大声喝他。

    戎明杰啧了一声,好歹没再说下去。洪力敏手上还拿着抹布,一手的泡泡,对戎玉怡说:“你坐着休息会吧,帮我看着阿弟,我洗完碗过来拾掇拾掇,你临时回来,今晚只能将就一下。”

    戎明杰说:“没办法,你看家里地方也就这么大,东西多的没地方放,本来还想你弟大点住这间。”

    “你少说几句吧!”洪力敏喝他。

    洪力敏洗完碗后,想要帮她收拾房间。然而刚把抹布挂到架子上,主卧的男婴又开始不安生,嚎啕大哭。

    戎玉怡早已开始着手清洁房间,她费劲把那些纸箱子推到门外过道。

    戎明杰经过踢一脚,踢歪了箱子,“堆在这儿挡路,就不知道找个空地放着?”

    洪力敏抱着男婴在哄,满头大汗,百忙之中抽空说一句:“你少说几句行不行?”

    回来第一天,戎玉怡就已快要窒息。

    然而这只是开始。

    好不容易收拾好逼仄的杂物间,床板放倒,没有多余干净的床被,戎玉怡只好先铺上自己带来的衣服将就一下。想洗个澡,洗净身上灰尘。又冷不丁想起,刚才去淋浴间洗抹布时,一只大蟑螂在某个蓝色牙刷上爬过。

    毛骨悚然。戎玉怡陷入了沉默。最终决定睡觉。

    ……醒来大约就忘记了。

    再有意识,外面噼里啪啦的,沸反盈天。像是在打麻将?戎玉怡手臂搭在额头上盖着,只觉得头疼欲裂,偏头想看时间,才发现墙上没有挂钟,戎玉怡这才想起来,她已经从撇雨街的房子搬出。

    隔着薄脆的门板,烟酒的味道丝丝缕缕飘进来,房子不隔音,除去噼里啪啦的声响,还有许多中年男人的声音。戎玉怡静下心来听了一会儿,他们在说凡人天使足浴店来了两个漂亮的新妹妹。

    没有空调,戎玉怡挠了挠脖子,热得不行。她坐起身,想起自己的行李还没有收拾,便随手把零星几件衣服挂起,没有衣柜,只能挂在吊架上。她这次没有把昂贵的衣服拿出来,一是用不着,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带的都是平价货,二是怕被拿出去卖。

    戎玉怡又挠了挠脖子,心里一阵郁闷,有点儿后悔来这么一出了,穷和死到底哪个会更轻松一点?

    “叩叩——”

    一门之隔,传来洪力敏的声音。

    “玉怡,吃宵夜吗?”

    “不吃。”戎玉怡回答她。

    外面那么多人,比起被当猴子看的吃饭,她更想一个人安静饿着。

    洪力敏默了默,“我给你拿进来吧。”

    或许还是做母亲的够了解女儿在想什么。戎玉怡没拒绝,她晚餐吃得不多,又忙活一晚上,消化得七七八八,也饿了。

    洪力敏离开门板。外面那群聊足浴的男人,霎时间将话题转到她身上。

    “你女儿啊,杰哥?”

    “是啊。碰。”戎明杰搭话,“今天刚回来。”

    “多大了?叫什么啊?这个年纪,还有无读书啊?”

    戎明杰是有问必答。话落还要说一句,“在离大读书。多多关照啊几位老哥老弟,看有什么工适合她做,介绍一下,攒学费,没钱的话我看这书也甭读了,反正读书也是为了挣钱,不如直接把读书的钱省了,吃点好的,交租,省得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房子不隔音。戎玉怡躺在床板上,猜他这番话是要说给自己听,懒得去想,脑袋眼神皆放空,视线没有落点,无知无觉挠着脸颊。

    几分钟后,洪力敏再次敲门。

    戎玉怡起身去开门,藏在门板后。洪力敏手里拿着一个瓷盘,一个碗。

    见屋里没开灯,她摁亮了门口的开关。

    “楼下买的烧烤和粥,你……”洪力敏看到她,话音戛然而止,愣在原地,“你怎么脸这么红?”

    “我……脸和脖子好痒。”戎玉怡懵懵地挠着脸和下巴,两弯细细柳叶眉往中间挤。

    晚上八点,社区卫生站。戎玉怡蹲在大厅门边,手里攫根雪棍,支着棍子去冰脸和脖子上红痕,试图缓解痒意,神情麻木。红痕已经遍布到肩膀,她艰难忍着不去挠痕。

    卫生站里好不热闹,多是妇女抱发热婴孩在打针,妇女温声哄,婴孩咿咿呀呀,哭声不止,此起彼伏。

    或许是有白天的经历在前,戎玉怡的崩溃阈值得到些许提升。她没太关心周围的环境,只是有些怀疑人生。

    医生居然说她是灰尘过敏。真是阿奇生阿奇,奇上加奇。她生在穷人家,打小就不是个娇生惯养的,活了十几年都没试过什么是过敏,在富人家生活几年,居然就变得如此矜贵了吗?

    温铩羽到卫生站时,看到的是这么一副画面:惨淡白墙,绿色墙裙作陪衬,几排冰凉铁椅,座无虚席。灯管装得稀疏,照得每个人脸色又青又白,印堂发黑。戎玉怡戴一次性口罩,没有位置坐,屁股下垫一张报纸,像霜打了的茄子蔫蔫地蹲坐在大厅门边上发呆。

    “老板,这里。”

    好熟悉的声音。戎玉怡没精打采擡起头来,循声望过去,愣住。

    那人不知从哪里来,穿整套西装,棕红枪驳领,胸襟前挂一枚链条胸针,显得气质更加矜贵,引来不少注视。戎玉怡也愣愣看他,手指绞紧收费单。他走到戎玉怡面前,缓缓摘下右手白手袜,居高临下地平静看她一会儿。

    角落无灯。他不说话,戎玉怡也不知该说什么。这一天可真漫长啊。戎玉怡心想。他蹲下来,右手钳她的下巴,左右看看脖颈上的红痕。戎玉怡毫无反抗的想法,安静让他观看。

    俩人离得太近。戎玉怡屏住呼吸,口罩没摘下,眼睛眨巴眨巴看他。

    他似无声叹口气,“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