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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羽毛/KillFeather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像一只被抛弃没人要的小狗,怪可怜的。戎玉怡委屈低下头,难道是她乐意的么?

    “医生怎么说?”

    “过敏。”戎玉怡小声道,垂着眼睑懒得看他。

    “需要打针?”

    戎玉怡摇摇头,“不用,吃药。”

    温铩羽将她手中单据拿下来,粗看一眼,递给墨超,让他去缴费。

    戎玉怡阻止,“不用了,待会……”那两个字叫不出口,直呼其名似乎又没有礼貌,她顿了顿,“……那谁会来。”

    “你说戎明杰?”他似乎笑了下,藏了一点嘲讽,“你以为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戎玉怡怔了怔。听懂了他话里有话,有点受伤,原来戎明杰说回家拿钱,实际上压根没想着要管她。至于温铩羽是怎么来的,估计是墨超通知他。那天之后,戎玉怡确认这段时间有人在跟自己。

    虽然是意料之外,可听完又觉得情理之中。戎明杰就是这样的人,很符合她的刻板印象。戎玉怡抿抿唇角,不知该说什么,无意识抓了抓锁骨,新增几道红红的爪子痕。

    比起戎明杰一去不返,眼前这个男人的出现,更讽刺,更伤人。

    “所以哥哥你来是想看我笑话?”戎玉怡蔫蔫地掀起眼睑。

    “我没这个意思。”

    温铩羽在她身边坐下,却又不声不响,默不作声。既然没这个意思,地板多脏啊,戎玉怡挪了挪屁股,将底下报纸展开,让他坐进来。温铩羽没拒绝,照做。两人紧挨干坐着,一时无话。戎玉怡换一只手握快要融化的雪棍,脖子被冻得冰凉,她依然没精打采。

    卫生站里人来人往,温铩羽一巴掌拍她小腿肚上。戎玉怡茫然看他。他展开手心,一只花蚊子的尸体。

    “今年的花蚊子来的比往年要早一些。”戎玉怡默了默,说。

    过了会儿,墨超拿着单据和药回来。

    “谢谢。”戎玉怡接过,对他说。

    “戎玉怡小姐要谢的话,谢老板才是,我只是打工人,听老板吩咐做事。”墨超不敢受这一句,谦卑望向老板。

    “噢。”戎玉怡这才转过身,对温铩羽一鞠躬,“谢谢你,温先生,你真是大好人。”

    她还穿着中午换的长裙,领沿稍宽,一鞠躬,一溜浑圆现眼前。被发好人牌的温先生沉默片刻,状若无事戴上手袜。

    “客气。”又饶有兴趣般问,“你这是想要跟我们家划清界线?”

    “我没这么说过。”戎玉怡礼貌地说,“我只是觉得,他们毕竟是我的亲生父母。”

    “他们没有养过你一天。”

    “生恩也是恩。”戎玉怡反驳,“再说,他们有寄过钱回家,无论怎么说,父母可能会亏待自己的孩子,但总不会虐待自己的孩子吧?”

    这回似乎无话可说了,温铩羽平静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行。”

    “挺好。”他又说。

    戎玉怡跟他相处久了,能感觉到他不是很高兴,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上车后,墨超开车送她回筒子楼,她拿上药和单据,开门就要上楼,被温铩羽叫住。

    戎玉怡不明所以,还是乖乖站在原地,看车里的人。

    “cash有无?”温铩羽问前座的人。

    “有的,老板。”

    墨超打开手套箱,里头好几沓钱,瞧着少说有四五万,温铩羽拿出其中一沓,抽出十张,下了车。

    “这些你拿着,藏好,留心被你爸妈发现。”他拿起戎玉怡的手,将钱放她手上,感觉到她的推拒,又补一句,“保重。”

    戎玉怡起先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有钱,现下听着这两个字,想了想这钱不要白不要,握紧的小拳头这才慢慢挓开,接下了。最好是真的保重,不要再来找她。

    原地目送车子徐徐离去,消失在视野中,戎玉怡如阿飘进楼道。上楼前打量全身。周身没有口袋。衡量几秒钟,戎玉怡拉开领子,将这几张钞票塞进文胸里,随后若无其事上楼。

    戎玉怡没有家里钥匙,只能干拍门,铁门拍的手红又疼。一门之隔,男婴又在哭。好在那些男人都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戎明杰。洪力敏抱着男婴来开门,见只有她站在门口,探头往外看。

    “你爸呢?”

    “不知道。”戎玉怡疲惫道,“他把我放在卫生站,说回家拿钱,他没回吗?”

    “狗东西。”洪力敏咒骂一句。

    戎玉怡认同。

    她倒一杯水,就着把药吃了。趁戎明杰不在,戎玉怡抱着干净睡衣,进入那个逼仄淋浴间。当真是连转身都困难。塑料门传来拍打声,是洪力敏,告诉她洗澡的话需等一会儿,水还没热,洗到差不多的时候记得叫她关瓦斯。

    戎玉怡应了一声。在淋浴间里等了片刻,实在等不下去了。劣质花洒水压过小,温度时热时冷。医生嘱咐过她,除非出汗,今晚最好先不要洗澡,如果一定要洗,需用温水,免得加重病情。戎玉怡简单冲洗后,让洪力敏关瓦斯,洪力敏转头叫戎飞航,戎飞航应好,趿拉塑胶拖鞋哒哒哒跑到阳台去关瓦斯。

    ***

    回家住了一周,逃离计划依然是没什么进展。这几日她照常去上学,白日待在研究院里,晚上回到筒子楼睡觉。戎玉怡逐渐习惯生活降级的日子,唯一感到烦躁的事情是戎明杰时常在家开台,叫牌友过来十六圈。房子不隔音,戎玉怡总彻夜难眠。

    这天周五,实验室聚餐,原本师母打定露营,却在傍晚盼来一场雨,草地湿漉漉的不好烧烤只好作罢,一行人转战潮汕砂锅粥。

    收到师母发来的地址后,戎玉怡才发现是她从前最喜欢的那家大排档,以前她和温铩羽常来。

    真怀念,自从温铩羽死后,她就再没光顾过了,这家大排档白天不开门,而到晚上,戎玉怡便不想出门,甚至在那之后,她便很少在晚上出街。

    原因无他,离岛太乱,戎玉怡不想有朝一日横尸街头。尽管大家都说只要小心一点就没可能那么倒霉,可概率不是这么用的,发生在他人身上于整个离岛而言是百分之零点多少的概率而已,倘若真那么倒霉发生到自己身上的话,那么概率即是百分百。

    “走在街上好好的突然被人打劫”,“走在街上好好的突然被拽上面包车”,“走在街上好好的被人拖去后巷强.奸”,“走在街上好好的被人杀掉……”这些话戎玉怡听过无数次,不止是现实中被告诫,各种交流平台博客网志BBS中也有不少类似的警示贴子。

    三年过去,潮汕砂锅粥的老板换了一位,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戎玉怡总觉得没以前的水准高,吃到第二碗开始发腻。

    饭后,教授师母先行一步离开,几个师兄姐弟妹还想转战酒吧,戎玉怡不想去了,找了个借口告辞。

    走出几步路,书良朋跟了上来。

    “学长。”戎玉怡回头瞧了一眼,那几个熟悉的身影上了路边的的士,汇入车流,“你不去玩吗?”

    “不了,我还要回去赶论文。”书良朋推推眼镜,笑道。

    “噢。”戎玉怡点点头,没多问。

    “你怎么回?”书良朋问。

    “打车。”戎玉怡说。其实她想去隔壁一条街打包两只乳鸽,也不知道这家店倒闭了没,以前温铩羽常光顾,带回当宵夜。

    “我送你吧。”书良朋说。

    “不用不用。”戎玉怡连忙拒绝。

    书良朋脸上露出哀求之色:“就让我送你吧,玉怡,晚上让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可是你喜欢我啊学长,你送我,我更不放心。戎玉怡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见她犹豫,书良朋便知有答应的余地,立马举手发誓:“我就送你到楼下,好不好?送到我马上就走,不会留下看几楼开灯。”

    ……这话说的,戎玉怡没法不担心。

    “学长你真的不用送我,我一个人回去就可以,而且我本来打算去隔壁街打包两只乳鸽,那家店要排很长的队,学长你不是还要写论文吗?你先回去没关系的,我会路上小心,到家后我给你发信息,好吗?”

    书良朋露出悲伤的表情:“玉怡,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吗?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是的。戎玉怡想说是的。她再想了想,决定往活路说:“学长,你也知道的,我才刚新婚没多久就送走了丈夫,如果我是婚后三年五载送走他,我可能没那么难过,但正是蜜里调油的新婚夫妇,才这么三年,我实在是释怀不了……学长你条件那么好,何必在我这二婚女人上纠缠。”

    “玉怡,你别这么说,二婚怎么了?二婚也有争取幸福的自由。”

    何止二婚有争取幸福的自由,哪怕三婚四婚五婚也不在话下。问题是……戎玉怡看着他,完全感受不到幸福在哪里,戎玉怡在他身上只能看到一眼就看得到头的生活。几年前认识书良朋时,他是白衬西裤眼镜,几年后的今天,他一如既往,一成不变这几个字几乎焊死在书良朋身上。

    当然,对其他人来说,书良朋有学识,有文化,待身边人随和大方,想要追求稳稳当当的婚姻生活的话,那么书良朋也不失为是个好人选。

    但相夫教子,围绕柴米油盐酱醋茶,洗手作羹汤的生活方式,真的是她戎玉怡想要的吗?绝对不是,或许戎玉怡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未来,但她很确定地知道自己不想要这样的未来。戎玉怡再一次地否定了选择书良朋的可能性。

    “是,但是我现在就很幸福了,你明白吗?学长,我现在衣食无忧,想他了可以回家,可以去墓地,我已经很幸福了,到目前为止我并不想改变现状,我很知足。”

    “玉怡,我还以为这么久,你已经走出来了,没想到你……你这样想只会害了自己。”书良朋闻言,不是很鼓励她这种甘愿困于‘死局’的倔强。

    “没关系,我自愿的。”戎玉怡目光坚定道,比任何一只哈士奇还要目光坚定。

    书良朋叹了口气:“那等到你什么时候想要改变现状,第一个告诉我,好吗?玉怡,我可以等,等多久都等得起。”

    戎玉怡苦笑,这人怎么就听不明白话呢?不过躲得了一时是一时,戎玉怡点点头,答应他了。

    在书良朋的陪同下去买了四只乳鸽,又在附近巴士站乘坐巴士去往撇雨街,一路聊着学校的事,忘掉方才的不愉快,倒也自在惬意。

    目睹书良朋乘坐巴士离开后,戎玉怡在路边等的士。可不知怎么地,接连过去几辆都是载客,一咻而过,瞅都不瞅她一眼。

    戎玉怡踢着脚下的空气,想要么今天宿在撇雨街好了,可又没带撇雨街的钥匙,也没带够让专业人士撬锁的钱,真是难办。

    “我不同意。”

    戎玉怡吓了一跳,往后看来音。温铩羽。他微垂眼睑,先看一眼她手上提着的乳鸽,再上滑到她脸庞,有些难受,他想触碰这个人的脸,就像年初在母校门口见到她与同学有说有笑一起出来下意识走近,下一秒就想要与她亲密接触一样,他似乎对这个人有天性的占有欲。

    可这个人,在印象中,是他的妹妹,他的嫂子。想到戎玉怡还要跟家里划清界限,他心头不快益甚。

    “你不同意什么?”戎玉怡拍拍心口,惊魂未定。

    她差点以为自己遇上午夜变态杀人魔。

    “刚才那位。你找我哥的替身,就找个这样款的?”

    “?”

    戎玉怡白他一眼,余光中又来一辆的士,戎玉怡赶忙招手。载客中。戎玉怡放下手,看回他,“你跟踪我?”

    他不置可否:“我送你回去。”

    “不要。”戎玉怡痛快地拒绝。

    “哥送你回去。”他换了个主语。

    “走开,不要你送。”

    “他送你就要,我送你就不要。”他没什么温度地哈哈两声,朝对面那辆黑车招手。

    墨超前头虚线拐了个弯儿过来,稳稳停在马路牙子边,两人面前。温铩羽打开后座车门,扭了扭头,示意她上车。戎玉怡忿忿,作势要踢他一脚,没踢中,怨怼地钻入后座。

    烧乳鸽的香味瞬间弥漫整个车厢。墨超本想说句轻松话,聊聊天,驾驶门便被打开,温铩羽让他出来。墨超默默把话咽了回去,老实下车。站在马路牙子边目睹着车子疾驰而去。

    路上,戎玉怡仍未消气,变着花样让他停车,要么拿出相机拍照,要么见到便利店,想要买东西。温铩羽停了两回,差点让她跑了两次,第三第四回婉拒。

    第五回,戎玉怡再次喝他停车。

    “这回又怎么了大小姐。”

    “头晕,想吐。”戎玉怡倚在门边,虚弱地说。

    他没停,面不改色:“吐吧,直接吐车里,吐我身上都行。”

    “……”戎玉怡半个字不信,照温铩羽那个比她还要洁癖的性格,只怕在她吐的刹那躲出十米远。

    之后戎玉怡再也不挣扎了,一路开到家楼下,温铩羽和她一同下了车。

    “总之,你不能跟他进一步发展,听到没?”

    “你什么身份,管得了我?”戎玉怡头也不回地说。

    “你试试看,我打断他的腿。”

    “无耻。”戎玉怡生气,转身推了他一把。

    没推动。温铩羽面不改色:“你看中他什么?你知道他家里干什么的?饺子自助,你会包饺子?你连煮饺子都不会。”

    “……神经病。”

    “这段时间没穷怕你?”

    “我过得相当滋润。”戎玉怡站到台阶上,转过身,不够平视,又迈上一层台阶,这回够了。

    “天真。”温铩羽掐她下巴左右摆了摆,过敏好了。

    戎玉怡一把拍开他的手,继续挑衅:“你说得对,我确实很优秀,等到暑假,我就去相亲,一口气相九十九个,相信我老公在天之灵会保佑我的。”

    “你一个人相九十九个?”他点点头,语调很轻,却仍然隐隐带着上位者的威压,“那你记得在相亲之前问他们一个问题,看他们到底爱你,还是爱他们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