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这房子,知道原来是谁在住吗?”
戎玉怡顺着他下巴轻擡的视线转身,落到天台上唯一的一居室。原来在住,意思是现在没人住了。也是,那电饭煲都长出这么好的菌了,像是有人在住的样子吗?
戎玉怡问:“谁?”
“邵家平。”
邵家平。这个名字戎玉怡不陌生。印象中,他是温铩羽的助理,东京大毕业的高材生。
“一月要我八千工资,真是好本事。”
一月八千就住在这种地方吗?戎玉怡惊讶。虽然她没说话,温铩羽却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说:“这世界上总有些痴情人,邵家平就是其中一个,这屋子他出国前跟青梅女友住着,后来分手了也没舍得搬走。可惜他时运不济,命运不待见他,坏事一桩接一桩。”
“怎么时运不济法?”
“双亲在他大学期间走了,走的很突然,等他从日本回来一切为时已晚,家产被亲戚叔公们吞并。”
听起来确实很惨,但是……戎玉怡扭头看他:“他跟三年前那起车祸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温铩羽淡淡道,却话锋一转,“你猜他女友是谁?”
“这我怎么可能猜得出来?”戎玉怡觉得荒唐。
“你可以的。”温铩羽鼓励她。
又来了,这人说话总是这样山里十八弯,她怎么可能猜得出来?就算真能靠穷举法推出来,难道她要在这里陪她推到天亮吗?
戎玉怡有点烦躁:“你能不能有话直说。”
“你耐心好差。”温铩羽眯了眯眼,笑说,“我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也猜不出来一星半点吗?”
戎玉怡狐疑看他一阵,动摇道:“跟车祸有关?”
“有关。”
戎玉怡这才开始认真想了想,心里有个猜测:“和袁康曜有关?”
“嗯。”
戎玉怡迟疑道:“……前阵闹得沸沸扬扬,泰生百货一尸两命的死者吗?”
“对。”温铩羽点了点头。
“……”戎玉怡哑然,“这么巧?”
温铩羽不这么想,“一切有迹可循。”
“你的意思是他对你是衷心的,但他前女友为袁康曜做事,三年前那起车祸跟他前女友有关?”
温铩羽眨了眨眼睛,鼓励她继续说。
“我不想猜,你直说好吗?”戎玉怡叹气,她今天就没怎么好好吃饭,大脑供糖不足,哪儿有力气思考?
温铩羽忍不住发笑:“玉怡,你真单纯。邵家平和我是上下属关系,他凭什么对我衷心?凭钱?合理。如果有出价比我更高的,要买我死呢?”
“这逻辑讲不通,他只是一个替你打工的,八千是你开的工资,他胆子再大,再多也就是谋财,怎么可能害命?除非你对他做了别的,引起他的不满,忍不了你了。”
“好无辜,怎么变成我对他做什么了?你该问问袁康曜对他女朋友做了什么。”
“袁康曜对她做了什么……”戎玉怡一顿,皱了皱眉,一缕豁然抵达心中,“袁康曜挟持他女友要他背叛你,他为女友返水?”
“差不多。”
这样的说话方式如同下汤圆饺子似的,根据火候下食材,一开始半生不熟,荡起的水花不一,到最后全熟,戎玉怡心中泛起轩然大波。
“可是那个女人不是……”袁康曜的情妇?闫梧桐的话也证实了纸媒的爆料是真的。戎玉怡有些难以启齿这两个字,不愿意说出口,于是陷入了沉默中。
温铩羽看着她沉默,没说的是,其实邵家平双亲的死和袁康曜也有关,结果就是这对苦命鸳鸯不自量力。但这是人家的私事,他不想细提。
“那天袁康曜翻天覆地找我和大哥,他要确保我死在这场车祸中,你知不知道?”温铩羽却忽然把话题拉回来,扡烟的手搭在膝边,烟蒂一抖一抖,脚下箱子都是灰。
他声线平平,语气冷静,音质清冷,落到戎玉怡耳边更像是在质问。戎玉怡心虚低头,摇了摇头。那几天她做贼心虚,压根没出门。
据悉车子撞向路边配电箱,当场发生爆炸,死无全尸,连认尸环节都免了。温家派人去清理现场,勉强将炸得稀烂的尸块拼凑出缺斤少两的两具尸身。后温家和法医联合声明,尸检证实两位死者系温家兄弟。
现在看来,那两具尸身另有其人。她擡眼看了看眼前这位大活人。也只能是另有其人。
戎玉怡沉默片刻,问:“向思慧是怎么死的?”
她原以为向思慧是袁康曜害死的,在她的视角里,袁康曜手脚不干不净,身上杂质太多,但这件事太过蹊跷,有许多地方不合理,譬如纸媒和论坛爆料皆放出照片证实死者身份不简单,是破坏袁康曜婚姻关系中的第三者,他们曾一起出入过住宅,去年十二月两人甚至一同出境旅游。但年初向思慧却死在了泰生百货,走时肚子里还捎带了一个。
如果是袁康曜下死手,比起虎毒不食子这些虚的,袁康曜更不想看到的应该是人死在自家百货中,毕竟以袁康曜的性格,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死在自己的地盘,第一个脱不了干系的一定是他袁康曜本人,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局面。
事发前两周,袁康曜少不了被警方传唤盘问,可惜他有铁打的不在场证明,当天他睡醒便在家里陪孩子读书,全家人包括佣人可以为他作证。
警方当然不会傻到以为堂堂泰生百货老板会亲自动手杀人,无奈再盘也盘不出铁证,最后只能放人。
“你怀疑我让人做的?”
“跟你说话好累,怎么全是问句。”
温铩羽笑笑,声调柔柔地说:“跟我无关。愣说非要扯上关系,我也只是其中一环的催化剂。这头我刚让私家侦探入场,私家侦探刚查到向思慧身上,向思慧就走了,怎么说也不该是我乐意见到的局面吧?我还什么都没问呢。”
“谁知道这是不是已经问了,全盘托出了没秘密了没用处了不得不死的下场呢?”戎玉怡盯着地上的蚂蚁,平静地反驳。
“我在你眼里做事这么绝?我信佛的。”温铩羽拉出藏在领子里的翡翠玉观音,下一秒又藏回衣服里。
“这话你骗骗自己得了,戴个观音还真当自己是信徒?佛祖认你吗?那年还是你指使康定偷功德箱里的钱。”
“什么?”温铩羽愣了愣,“什么偷功德箱里的钱?”似乎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皱了皱眉,“什么叫我指使?”随即松展眉头,反驳道,“再说了,既然是功德箱,那还叫偷吗?那该叫提现功德,不对,康定提了那叫康定提现他自己的功德。”顿了顿,“也不对,康定都不知道有没有功德。他那叫预支他的功德。”
“诡辩。”戎玉怡冷笑出声。
没等她再辩一轮,身后楼道传来声音。戎玉怡心尖霎时漏了一拍,愕异对上温铩羽的眼神,想也没多想就绕到温铩羽身后,将自己藏起来。后者亦有些诧异,正歪着头若有所思。
楼道里的人推不开门,顺着宽大的缝隙看到了外头的锁,操了一声:“谁在外头!开门!”
是乱牙仔。
“叼!”温铩羽火气涌上来,一把扔掉烟头,过去开门。
戎玉怡长吁一口气,暗骂好没素质一人,踩灭他扔到地上的烟头,尾随过去。
门一开,乱牙一看是自己老大,条件反射谄媚一笑叫老大,意识到什么,瞳孔一缩,惊恐地转身就跑。温铩羽眼疾手快,一把逮着乱牙仔的领子扔回天台便开始教训人。
戎玉怡很有眼力见躲到角落里,看他半成功力踢了乱牙仔两脚,脚底碾在乱牙仔胸膛上,弯腰没好气问:“傻子呢?”
“傻子,傻子在楼下啊!”乱牙仔大声回答,尽量睁大眼睛以示自己的忠诚,嘻嘻笑问:“羽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轮得到你问我?”温铩羽作势再踢他一脚。
乱牙仔赶忙闭上眼睛,等了好一阵没有等来疼痛,才小心翼翼睁开眼,上方还哪儿有人?
温铩羽坐回去,黑着脸说:“康定说你们拿货去了?你拿哪门子货去了?”
“拿完啦!”乱牙仔连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又说,“回来路上兄弟们饿了,想吃楼下的牛杂,我一想好久没来了,就吃吧,还给定哥打call机,问你们要不要打包回去,定哥说你出门办事,你……我靠!你谁!”乱牙仔这时才发现墙角站着个人,定睛一瞧,“哦,阿嫂,阿嫂你也在啊!”
是的,我在。戎玉怡朝他轻轻颔首。不仅在。还——戎玉怡朝他礼貌一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阿嫂,你变得好客气哦。”乱牙仔摸了摸后脑勺,也笑。他长得有点黑,忽略一口乱牙的笑容,看上去阳光健气。
乱牙仔是上来拿钱包的,方才青青要事先给钱,乱牙仔从裤子里掏出钱包,着急干事便把钱包扔到一边,完事套上裤子把垫在床上的塑料袋扯掉,整理一下周围地上的避孕套便走了。
下去搓了一顿牛杂,吃饱喝足要付钱才想起来钱包落天台房,他也不急,这地方八百年没有人来,他不愁钱包被人偷去,一路悠哉悠哉唱着歌儿上来,结果……谁成想居然在这里遇到自家老大和阿嫂。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乱牙仔猜测自己避开兄弟们找女人的事儿肯定被老大发现了,否则老大怎么会二话不说就大发雷霆。那总不可能让他带着兄弟们一起找女人吧?那他多变态啊?
乱牙仔拿好钱包,只想赶紧逃离是非之地,以急着下楼去付账、顺便带兄弟们回去为由,临走前问温铩羽待会要不要回门店。
“回。”温铩羽言简意赅,说,“待会你送阿嫂回弋华道。”
此话一出,不仅乱牙仔一怔,戎玉怡也愣住,双双看向他。
温铩羽解释:“我还有事。”
戎玉怡追问:“什么事?”
乱牙仔定住在那里,眼眨眨,看看左看看右,没有发声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