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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羽毛/KillFeather 正文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戎玉怡心乱如麻,下意识驱动着自己拿起刀叉切割盘子里的牛排,转移注意力。

    闫梧桐的座位被安排在她的身侧,她的右边是袁康曜。

    被袁康曜碰碰手臂,闫梧桐扭头与丈夫对视一眼,心下了然,换个方向偏倚身体,凑近了问:“玉怡,你知不知道……”

    每个座位间隔近半米,她实在偏移地艰难。

    没等她说完,戎玉怡打断道:“我不知道。”

    边角切出一块肉,色泽红润鲜美。戎玉怡‘不偏不倚’地塞进嘴里。

    “我都没问完,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闫梧桐笃定她知道一点什么,不放弃地选择了迂回策略,“你什么时候上船的,昨天没有见到你?”

    昨天?戎玉怡从她话里提取到一个不太重要的信息,所以在座的所有人都跟她一样,昨天才上船的吗?

    不对,严格来说她也不是昨天才上船,而是今天的深夜。

    凌晨三点多钟,海上夜色漆黑如墨,却繁星点点。戎玉怡在侍应生的带领下来到七层的客房,一路上没见到除了侍应生以外的任何人。

    戎玉怡几乎沾床就睡,休息到一个小时前,上午十点,侍应生敲响了她房间的门,告诉她十一点钟在餐厅用餐,不得缺席,不得迟到。

    不知温铩羽有何用意,戎玉怡回到床上闭了闭眼,几分钟后确定回笼觉无望,才默默爬起洗漱,梳妆,换上行李箱里的旗袍,发现自己居然长肉了,带来的旗袍太显小肚子,只好换成不显肚子的长裙。

    打开门,戎玉怡见到几个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被几个西装猛男带走,不认识的那几个人大约是认识她的,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跟她与认识的人对视的时间一样长。

    大家都默契地没有出声。

    信息十分的不对等。

    戎玉怡在侍应生的带领下来到空旷的餐厅,想之前一定有许多华丽的圆桌,圆桌上是金色针织镶边的白色桌布,上面会有洁净的刀叉盘子,而不是像现在似的,偌大的宴会厅只剩一条长方形的餐桌,白色简洁的流苏桌布,两侧坐满了人。

    除了空着的主位没人坐,戎玉怡几乎是最后落座的,在侍应生的带领下,绕过众人,来到主位旁边的侧位。

    她的对面没有人,准确来说是没有椅子。‘空’位旁边是袁坤信,也就是闫梧桐的对面。

    “实话告诉你。”戎玉怡咽下嘴里的牛肉,涂着饱满口脂的红唇一张一合,“我是被绑到船上来的,所以你从我这里得不到任何想要的答案。”

    戎玉怡没有开玩笑,也没有说谎,昨晚她确实是被温铩羽绑上来的,只不过‘绳子’是这人的西装外套,散逸着淡淡香水味的宽大西装几乎把她上半身裹挟在内,两侧袖子被这人死死拿捏在手里,戎玉怡双臂被捆负在身后,挣扎更是无望。如此丢脸的过程她自然不会详细说出来,于是她对着闫梧桐一脸‘怎么就这么不信呢’的表情,回了一个‘你爱信不信’的眼神。

    闫梧桐只是表面装装而已,实则在座这群人有哪个不是被‘绑’上来的?区别只是没有反抗的话,便是以‘请’的斯文方式,而有些反抗了的话,就只能以‘武’了。

    “他发现你了没?”闫梧桐问。

    “发现什么?”

    “车。”闫梧桐左右张望,小心吐出一个字。

    戎玉怡很想说没有,实际上她也不知道有没有,说不定人家心里早已门儿清,一直在逗猫玩儿呢。

    经过昨晚的冲击,戎玉怡在路上想得很清楚,再惨的下场不过一个死字,横竖是死,怎么死都是死,没什么大不了的,既来之则安之。

    如此一想,牛排都好吃多了。

    “他发现你们了没?”戎玉怡反过来问她。

    闫梧桐:“什么?”

    戎玉怡定定看她一眼,发现她眼底挂着茫然,居然是真没听懂自己在说什么。如果不是戎玉怡记忆力很好,她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多了一段记忆。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要不要我提醒你?”戎玉怡眼珠子往右滑了滑,视线扫到袁康曜身上,又回来,看她。

    “啊?”闫梧桐还在诈傻扮懵。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蒜?算命。”

    闫梧桐瞪大眼睛,忙不叠伸手捂她嘴。

    动静不小,惹得一旁的袁康曜看过来。

    “你俩干什么?毛手毛脚的,闫梧桐,知不知道你现在怀着宝宝?还这么没数?”袁康曜脾气向来火爆,此刻正上火中,声音语气都压着怒气,仿佛他与世间有一面屏障隐隐约约要爆炸。

    闫梧桐讪讪收手。

    “不是说好了这件事保密吗!”待袁康曜转回身去与旁座继续方才未完的交流,大约是在说一些和温铩羽有关的事,闫梧桐才挪着椅子凑过来,声音不大,但能听出来呵斥的愤怒。

    “那你装什么?”戎玉怡平静地问。

    “我哪有装?”闫梧桐悻悻道,“我刚是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

    “那就是我忘了。”

    戎玉怡停下刀牛排的动作,吊眼瞅她,信了。记不住那天发生的来龙去脉,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失守秘密这种事,是闫梧桐能干得出来的事,不怪闫梧桐,她现在要记住的事情太多了,孩子丈夫娘家婆家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加起来一百多个心眼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占满她大脑容量的运行内存,不像自己,只需要专心做科研,闲暇时间应付温铩羽即可。

    “我真忘了。”闫梧桐还以为她不信,认定自己欺骗她,“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真的忘了而已,那在我不知道你已经知道这事的情况下,我肯定要装一装嘛对不对,玉怡,你能理解吧?而且,我忘了你提醒我就可以了啊,干嘛威胁我,你也知道我这人健忘,都说一孕傻三年,我现在都第三个了,你体谅一下嘛,好吗好吗?不要生我气了。”

    一孕傻三年。戎玉怡不理解怎么会有女人这么说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的真假,有没有根据,有没有研究理论支撑?

    她更倾向是人在接触新事物时本身就会无暇顾及旧事物,毕竟人的精力和耐力就这么多,忽然有那么一天,要分出一部分精力来面对新的挑战,又要维持顾全本就不算游刃有余的生活,犯错是在所难免的,毕竟是个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都会忽然健忘那么一两次,就这么如此简简单单把错误归咎于在怀孕上,是因为怀孕才会犯蠢,也未免太……

    戎玉怡短暂地没说话,过了会儿才点点头,示意这件事翻篇,并问:“对此,你有什么头绪吗?”

    闫梧桐摇摇头,习惯性地抚摸臃肿的肚子。

    她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从戎玉怡的视角望过去,感觉她肚子里的东西快要撑破她的肚子。

    戎玉怡倒不对此感到抵触,见识过温铩羽和温姨的相处后,她对家庭或多或少有一点向往,如果她有自己的孩子,她一定不会让她遭受自己那样的童年。

    只是,她觉得这个肚子里的孩子很可怜。

    听说袁家看闫梧桐的饮食看得很严,她第一二胎一个八斤,一个七斤。分娩用的是二十多年前创新的一个莲花分娩法。

    戎玉怡最初以为这个分娩方法与佛教有关,毕竟佛教把莲花看作圣洁之花,以莲喻佛,世间佛和菩萨的造像都是坐或站在莲花上的。

    后来,戎玉怡才知道原来这个“莲花分娩法”指的是婴儿出生后,让胎盘和脐带仍与新生儿相连,这个连接的过程会持续三到十天,最长十天会自然脱落,期间闫梧桐得和孩子形影不离,还要随身带着脐带和胎盘。

    这件事她是从温铩羽口中听说,那天戎玉怡刚放学回家,在岛台写作业,边陪他做饭,粉嫩带有好看纹路的西冷牛排肌理分明被他平铺在切板上,他加入各种调料去腌这块肌肉组织,腌着腌着,他忽然想打破平静,便说起最近发生过的这么一件事。

    戎玉怡听完大受震撼。

    这种做法,在没有医学常识的普通人视角看来,相当于让一个婴儿附着一个腐烂的器官;

    在有点儿医学常识的普通人看来,会有败血症血液感染的风险。

    而在没什么医学常识但有人类常识的人看来——温铩羽的原话:“动物都知道崽子出生后要把脐带咬断,把胎盘扔了或者吃了。”

    某天维持大家庭关系的午后茶话会上,庭院的百年梧桐树下,闫梧桐抱着孩子热情地对她分享了这个分娩法。

    换来戎玉怡不赞同的眼神,闫梧桐也失了分享的欲望。

    闫梧桐说:“玉怡,你是有所不知,婴儿出生后,还有三分之一的血液仍然留在他的胎盘里,留着脐带和胎盘能让宝宝的血液回流,这血液里富含氧气和铁,会让宝宝拥有更加强壮的身体,而且宝宝用完之后,还能用来制造药物,能治疗许多疾病呢……你还真别不信,玉怡,术业有专攻,你是研究大脑的,怎么明白生产是怎么回事儿?你甚至连新手妈妈都不如。”

    “……”

    戎玉怡惊讶,天杀的袁康曜居然这么洗脑他的老婆。

    戎玉怡是不明白生产,但她起码知道伤口会感染,在闫梧桐的整个描述过程中,她只能想象到:残留在脐带里的血是凝固的死血和血浆残留物,即无法回流,也没有所谓的氧气和铁,这是细菌与真菌滋生的培养基,而脐带则是人为制造的大面积开放创口,仍然连接着婴儿的血管。

    知道的越多,戎玉怡愈发心里五味杂陈,有口难言,因为比起她,闫梧桐显而易见地更信任她的丈夫。

    “你看,DANIEL和Elizabeth多健康,每天蹦蹦跳跳,多活泼可爱,这足以证明这个分娩法是有用的,是正确的。你看陈家那个,出生就先心,箱子里躺了一个多月才救回来,唉。还有你家那位大哥,心脏也……玉怡,我也是念着你好才语重心长地告诉你这个方法,不然我是闲着跟你说这么多你不想听的话么?”

    ……

    回家路上,温铩羽开车,听完笑得不行:“那他们知道,DANIEL、Elizabeth是源于希伯来语的基督教教名吗?”

    ……

    空旷宽敞的餐厅,几根承重柱支着天地板,边上一排别着耳机的西装猛男,分别守着门口与各个岗位。

    餐桌上每个人不时交头接耳,说话音量不大,看上去紧张,但没到慌作一团的地步。

    闫梧桐满脸担忧,喝着新鲜橙汁,说:“不知道Feather有何用意,居然把陈家人都叫来了,陈家人内斗还没结束,温家那几个看样子也不是心甘情愿来的,所以……其实跟车是不是没关系啊?是不是只是我们想多了?”

    戎玉怡瞥她一眼,想她应该是不知道名单的事情。

    转念间,不过也是,像闫梧桐这样抱着侥幸想法的人应该不在少数,毕竟谁又能想到,在座各位都是“同好”呢?

    大家都在同一天、对同一辆车动了手脚,这说出去谁敢相信?

    即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就没有人敢戳破这层纸,大家都怕把自己的秘密拱手他人作把柄,所以只能假惺惺地聊着一些是不是最近做了什么把阎王爷得罪的事情。

    想通这点,戎玉怡不禁心中苦笑,再看这张餐桌上的众人……

    傀影茫茫,各怀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