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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羽毛/KillFeather 正文 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

    手术成功第三天,肿瘤检验结果出来,良性,以防万一又做了其他部位筛查是否存在隐患,温铩羽顺势在这所医院多留了几天。

    今天是出结果的日子,也是出院的日子,他收拾好行李在病房里等待。

    温折戟难得白天过来,进门见到他坐在沙发处,穿一身黑,不声不响,眼睛遮着,不知是醒着还是睡了。

    很快,他似乎察觉到门口有人,微微偏过脸来,却没像上次那样出声叫人。

    温折戟一秒即知,今天病房门是敞开的,他分不清来人是谁。

    不过几秒后,他还是喊了哥。

    温折戟这回没再问他怎么认出来的,想也知道,其他人进来都会先礼貌出声,只有他会先一声不吭,打量这个房间的变化,看有没有异样。但是——温折戟问:“我分明没有出声,你怎么知道有人来了?”

    “周围气场不一样。”他笑着说。

    视觉被剥夺后,本身的注意力却还是那么多,前者通道关闭,无处可去,也不可能堵塞在那里,便调转方向奔着听觉去了,仿似加了一部分增益,他开始觉得周围的声音太慢,太清晰了。

    “……行吧。”温折戟倒没真想跟他辩论,“钟凯瑜呢?”

    “办出院手续去了。”

    专家还没来,钟凯瑜先一步回来了,大老板似乎在工作,电脑放在膝盖抱枕上,小老板又在无聊折纸,他打了个招呼,便自觉出去等候,后被大老板叫住。

    返回去时,钟凯瑜不露声色叹口气,谁有他惨,一份工资给两个老板打工,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房子都收拾好了吗?”

    “都拾掇妥当了,老板放心。”

    房子在旧金山,自家医院附近的社区房,带花园的小别墅,出门便是社区马路,从盗贼视角来看,易突破,优点是方便自家保镖团队盯梢,有利有弊。

    钟凯瑜远在马里兰,直线距离四千公里,自然不可能亲力亲为,温折戟也知道,所以他在这起事件里的作用是联系自家家政公司,并做最后检收的那个人。

    钟凯瑜早上特地和那边的负责人视频过一次,对方几个人,一个捧着电脑,一个捧着移动电源,带着远在马里兰的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这套房子早在两个月前便在设计装修,任何不利于失明人士生活的隐患都被抹去。

    “房子?”这件事没跟当事人说,他本打算在酒店住一段时间,等待所有结果下来便离开美国,至于下一个目的地,他没想好。

    “先住着,反正都准备好了。”温折戟知道拦不住他,没在这件事上过多阐述。

    以防万一他们又做出对他没大用的贴心事,温铩羽说:“下次能不能过问一下我?”

    这意思是答应了。

    温折戟笑说:“好。”

    专家来后,大家坐下小谈片刻,得出结论是暂且没有大碍,最好每年例行体检,防患未然。

    为方便日后复查,病历档案调到旧金山的自家医院。

    “你们今天就要回旧金山?”几个专家走后,管床医生留了下来,他是温折戟的高中同学,本科在德国读医,硕士毕业到马里兰工作。

    得到温折戟的确定,还是坐飞机,他无奈道:“你知不知道大型手术后短期不能坐飞机?他现在还没完全康复,身体虚弱,机舱的缺氧环境可能会加重病情,而且机舱内压增高……”

    “好了。”温折戟擡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这件事是他决定不周。

    他正郁闷着,旁边传来安抚的声音:“没事,哥你先回去好了,下个月再来接我。”

    “下个月?”

    他嗯一声:“下个月十号复查完再走。”

    九月中旬?

    温折戟郁结,却也只能这样了,总不能坐车长途跋涉地回去,那不是折磨人吗?

    于是准备好的房子依旧没用上,温铩羽还是住进了医院附近的度假酒店。

    温折戟回去后,每隔三天跟他视频一次,像以前一样,凑到一起什么都聊,家长里短,社会风向。

    九月中旬,温折戟临时出差,挪不开时间,差了钟凯瑜将他接回旧金山。

    十月复查在自家医院。

    温度骤降,温铩羽在短袖外套了夹克,空腹做完所有检查,来到休息楼层的会议室吃饭,顺便等待这边接他档案的医生。

    温折戟问他最近感觉怎么样,头还会疼吗?

    “不了。”

    他慢条斯理的进食着,一切动作有条不紊。

    他矜平躁释的样子,看得温折戟心疼,问:“如果眼睛一直不好,怎么办?”

    兄长语气里有掩不住的心切,他动筷的手一顿,如果眼睛没被遮掩,这时他应该会眨一眨眼睑。

    “没关系,别担心。”他笑了笑,“你看我现在已经很习惯了,可以一个人去附近的超市,而且我不失明都想不到残障科技这么落后,这也是一个盲点,不是吗?”

    想了想,又说:“别再让钟凯瑜跟着我了,他一个金融高材生,本来是做你助手的,让他跟着我太浪费了。”

    一旁的钟凯瑜听了,连忙摇头否认:“不浪费,不浪费,跟着您,我受益匪浅。”

    温折戟扭头看他一眼,稍作考虑,说:“养只狗怎么样?导盲犬。”

    钟凯瑜艰难控制住表情,没想到在上司眼中,他的替代品居然是狗,有点受伤。

    闪念间,好歹是工作犬。

    思之及此,他颇得慰藉,至少有点用,比牛马可爱。

    “你知道我不喜欢离别。”温铩羽坚决否了,在兄长下一个提议之前,他忙不叠堵住兄长的脑回路,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我喜欢挑战,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担心了,我会烦。”

    “好吧,你千万别烦。”温折戟坐正,把刚漫上喉咙的一番畅所欲——给吞回去。

    过了一会儿,他没忍住,说:“要不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有个照应。”

    “不了。”温铩羽婉拒,“你追求者太多。”

    男女老少,他无法理解兄长怎会如此有精力周旋在这些男女关系中,游刃有余,且不会打架。

    “什么追求者,客户而已。”

    “客户到家里来?”

    “你说话很有歧义啊,家里会客厅的用处不就是用来会客的?”

    “什么客户会送你花?”

    “……好说,我让他们别来就是了。”

    温折戟刚要交代钟凯瑜办事。

    “我是担心人这么多,看中我的几率也很大。”

    温折戟嗤地一声,笑了,手臂搭向旁边的椅子靠背,“这么自恋。”

    他也笑:“小心为妙。”

    这叫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拒绝直说,说话老这么弯弯绕绕的……”温折戟望向自己的电脑屏幕,“隔三差五来吃饭,我新招的阿姨做饭老好吃了。”

    “行。”

    温折戟想了想,又说:“对了,我把年假调到春假前了。”

    似乎明白他要说什么,温铩羽短暂没接话,放下筷子,吃饱了。

    “一月底到二月预产,你知道的吧?”

    知道。

    他仍钳口不言,温折戟也不再说话。

    冬令时尚未切换,太阳落山的时间却越来越早,接着下几场雨,路面结冰,再过几场雪,一月份就到了。

    医院环境僻静,没了人声便只剩下窗外的树叶簌簌,风声鼓噪。等了好一会儿,医生仍没有过来,温铩羽站起身,手边的魔方递出去,钟凯瑜立马来接,心中暗谢小老板没有抛过来,姑且把他当个人看。

    “去哪?”温折戟正抓紧时间处理工作,余光扫到他拿起靠放在旁的导盲杖。

    “抽烟。”

    “在这里就可以。”温折戟侧头望向钟凯瑜,“你介意就到走廊去。”

    钟凯瑜正要说我不介意,但如果上司想要他出去,他也可以麻溜地滚到走廊去。

    “不用,”温铩羽只能说实话,“我出去吹风,凉快凉快。”

    “可是,现在起码八米每秒啊。”温折戟听着外头的风声呼啸,亲眼所见窗外的风摇树晃,估测出个大概数值。

    “没关系,八米每秒刚刚好。”他伸展着导盲杖,往前一步,第一步便遇到了障碍物,会议室的台阶。

    八米每秒刚刚好?

    人才。

    你现在出去不叫吹风,叫被风撞。

    这不叫凉快,这叫痛快。

    温折戟嘟囔道:“……你现在到底有什么是有关系的?”

    “有啊。”他低头笑笑,帽檐下拉,“我一定要吹到这阵风。”

    温折戟摇摇头,“行。”

    倔种一个,做下的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给了钟凯瑜一个眼神,示意后者寸步不离地陪同。

    钟凯瑜拳头捶捶胸口,示意上司放心,快步跟出去,温铩羽一个视障人士没有一点照顾‘看护’的自觉,已大步流星到门口。

    温折戟则目送他们消失在视野中,这个助手聪明,有眼力见,就是太过年轻,不沉稳,控场能力嘛嘛哋,半年前他提议把人送到弟弟身边历练,结果回来依旧如此,用起来马马虎虎。

    不过至少要比导盲犬好使,起码打工仔会听他的话,他才是那个每月付他薪水人工的那位。

    十分钟后,温折戟后悔了。

    “你说什么?走了?”他险些破音,举着手机来到窗边,“去哪里了?”

    身后几个医生面面相觑。

    钟凯瑜欲哭无泪,也很无辜:“不知道啊,小老板说刚才闷着了,想四处走走,我们就走到了外面的巴士站,刚好来了一辆巴士,我们就上车了。”

    温折戟:“……”

    他深呼吸一口气。

    又徐徐吐出。

    罢,憋太久了,让他发两天疯释放释放。

    不久后,飓风登陆,距离他们数百英里外的东海岸城市,西海岸的旧金山遭受轻微影响,狂风大作,两人在路上的汽车旅馆下了车,在那里度过三天。碰巧有一支摇滚乐队滞留此处,大伙有耳福地度过了三天。

    在顶头上司暗暗抓狂的那一天,也就是第四天,万里无云,风和日丽,钟凯瑜心里自有阴霾,接完电话不堪重负,花了一千美金在旅馆门口买下一辆酒鬼的红色敞篷汽车。

    回去的路上,州际公路无人,他空出驾驶位给温铩羽试了一段,系好安全带,抓住车顶扶手,默念心经,接下来交给命运。

    不敢置信,unbelievable,他正在坐瞎子开的车。

    可顶头上司说了,小老板想发疯就随他去,只要不干触碰底线的事情。

    钟凯瑜都不知道让失明人士开车算不算触碰底线,但有一句离岛话说得好,“揾食啫,犯法啊?我想嘎?”,这句话上至富豪,下至乞丐,中间各行各业都在说,他曾经问过康定这是什么意思,后者说表达了赚钱困难,大意是讨口饭吃而已,不犯法吧?大家都不容易,也不是我想这样。

    是的,也不是我想这样。钟凯瑜握紧了安全带和上方扶手,绷紧了神经,再见了妈妈。

    车里放着乡村摇滚风格的音乐,前车主遗落的光盘。公路两旁壮丽的秋色,两排色彩斑斓的枫叶一路往前推了百里,推到远处模糊不清的连绵山脉。

    在钟凯瑜的领航下,前方多少米直线,多少米转弯,转左转右,连续多少个弯,车子一直保持在六十到八十码,四平八稳。

    渐渐地,钟凯瑜放松了下来。

    他不敢问温铩羽爽不爽,怕分了他的神,二是怕他说爽,接下来还要追寻更刺激的。

    钟凯瑜还没嫌命长。

    难怪小老板身边那群人没一个怕死的,约莫跟在小老板身边没少历练,这种折磨心态的方式走几遭下来,估计以后他也是能成大事的人。

    过了这段洲际公路,渐渐地看到了车,温铩羽才跟他交换位置,钟凯瑜下车时感觉腿有点抖,在附近的加油站吃了一根烤肠,炸开的头皮才渐渐合起来。

    之后一路有惊无险回到大老板家。

    傍晚六点多钟,阿姨在厨房做饭,见温铩羽没有别的吩咐,钟凯瑜去厨房偷师,这位阿姨做饭确实好吃,他偶尔在大老板这里留宿蹭过几次,回到自己的破公寓便开始想念。

    做好晚饭,钟凯瑜出来准备上楼叫大老板开饭,阿姨提醒他说大老板在书房和家人视频,提前吩咐过她做好饭放桌子上罩好即可,不用上去叫他。

    钟凯瑜便止住了脚步,改口道:“那小老板先吃吧?”

    温铩羽站起身来:“我上去叫他。”

    钟凯瑜回头与阿姨对视一眼,阿姨做好饭,该回家了,他把阿姨送出门,回头电梯门已缓缓合上。

    书房在二楼,温铩羽来过几次,根据空间感和记忆,在脑海里搭建构架路线,轻车熟路便来到了门口。

    他敲门,里头回应一个进,温铩羽才将门推开。

    回程开车那一段,他想起当初为何会车祸,是他自己狠踩油门撞上去的,期间醒了两次,没管,直到那对夫妻出现要救他,他拒绝了一次,可他们执意要做善事,他懒得再拒绝,便配合了,后续还是自己这个出了车祸的人,开车到他们家。

    至于为何撞上去,没想起,可能累了,活腻了吧,挺没意思的,就像今天这样,如果钟凯瑜不在车上的话。

    他推开门,兄长正在说话:“你给宝宝取好名字了吗?小名有没有?”

    “还没有啊,都不知道男孩女孩,怎么取?”她笑着回。

    他屏住呼吸,僵在那里。

    心却蓦然撞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