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怕她失去意识,温铩羽每隔几秒就问她路怎么走。所幸没过多久,她便过了那阵疼痛,稍微恢复精神,看到他搭在方向盘上的右手在微微颤抖,反过来让他不用担心,就算羊水囊破裂,也不意味着要立刻分娩。
接下来还要等开指,她现在才开始宫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到十指,说不定到医院了她也没能开几指。
温铩羽苦笑,他是没有多少医学知识,难道没有常识吗?羊水破了之后,子宫内环境不再封闭,只会增加感染的风险,当务之急是一定要去医院。
戎玉怡却当他没听进去,继续安慰他:“而且每个孕妇和胎儿的情况是不一样的,我之前听医生说,如果预产期六周之前出现这个状况,还会被医生用药物推迟分娩,以便给胎儿更多的发育时间。”
“现在只提前了两周。”
“三米后转右,三十度。好,现在就转。”
方向盘微微打拐,他沉默半晌,说:“对不起。”
“说什么呢?”她原本在看正前方,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你能对不起我什么?你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但你来之后,我就安心了。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袁康曜告诉你的?”
“不是,那把匕首——”
“五米后转左,四十五度,下面有几个弯,开慢一点,就快到盘山公路了。”
这座山不高,只要离开山路,将车子开到盘山公路上,所面临的危险系数便会大幅度降低。
“好。”
“三十度,转右,往前开十米,前方转右,现在五十五度转右……”
几个曲折往复的弯儿过后,戎玉怡喊了停。
“下面就是九号公路了。”
温铩羽脑海里回想着盘山公路边的山坡,说:“七十多度的坡是吗?现在有没有护栏?树呢?”
戎玉怡支起脑袋瞅一眼,感觉这个坡度比过山车还要刺激,回答:“没,都没,和以前一样,坡长三米左右,滑下去,到底立刻方向盘打左,否则我们就要殉情了。”
公路另一侧虽有护栏,可万一撞飞护栏,掉下去就是十几米的浅河滩,不死即残。
“抓住上面的把手。”温铩羽提醒她。
“好。”戎玉怡贴着靠背,一手攥紧上方把手,一手兜到后方,抓紧了座椅背后的地图袋,却扭头看向了他,“抓好了。”
温铩羽打算速战速决,她话口刚落,他便摁下手刹,向左打转方向盘,轻踩油门,车头慢慢地向下滑去,又放开油门。
尽管紧攥上方把手和后面的地图袋,可这样的弧度太陡了,她不受控制地就要往前倾去,就算安全带挡在身前也无济于事,只会被拉长带子。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使得戎玉怡难免紧张,感觉下一轮宫缩又要来袭。
她有点担心待会车子到底之后,随着温铩羽紧急转弯,届时她可能会撞向车靠背,再撞车门边。
她现在身子太脆弱了,可经不得撞……
她正这么琢磨设想,忽然旁边伸来一只手,把她摁回靠背。
戎玉怡逮住机会,抓住地图袋的手改成反手攥住头枕下方的金属钢棍,一脚撑地充当脚刹,一条长腿支起踏在前方储物盒,变换姿势,半边背脊贴在车门边。
温铩羽摁着她肩膀的手也在车子触底前两秒,改成横在她的锁骨肩膀前,一边掎扣住副驾车门边的储物格,同时方向盘猛地打左,踩下油门——
几乎是咻地一下,车子打正冲了出去。
戎玉怡不可遏止地撞在他小臂上,幅度不大,胸比较疼,下一秒被他手臂抵回椅子靠背。
冲出去不过几米,他抻长的手默默固定住方向盘,往右摆回来一点。
缓缓刹车,拉起手刹,锁住车轮。
车子里,安静的空间除了两道呼吸,只剩车子嘀嗒嘀嗒的声响。
“还好吗?”他问。
他依然保持着一手横过来的姿势。
戎玉怡抓住金属钢棍的手,不知何时抱住了他的手臂,吓得不轻。
“你怎么把安全带解了?”
再看车子前方。
他们正处于马路中间。
她惊魂未定,来不及质问,指挥他先把车开到边上。
温铩羽一边打转方向盘,一边摸出手机发送地位,又给钟凯瑜拨了个电话,那边早已发车,已进入两公里内。
得知有人来接,且已远离危险地点,戎玉怡渐放松,下一轮宫缩暂时没到来,于是她问起了他路上没来得及回答的问题。
“你刚才说那把匕首,匕首怎么了?”戎玉怡往外打量公路两头,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一辆车都没有,“是有定位吗?”
“有监听。”
……
戎玉怡陡然回过头来,看着他。
默了默,没忍住,深呼吸。
那把去年六月温铩羽送她的匕首,非常华丽,柄部是卷首形烧蓝柄,外包红绒的鞘,镶嵌着各种钻石和宝石,其中有绿宝石。
她当时看到这颗绿宝石,就知道这把匕首不一般,估计和她的其他首饰一样,内镶嵌定位器。
没想到……
温铩羽比她想的还要……
变态。
蓦然间,她微微一怔:“所以你早就知道……”
袁康曜死了。
否则他不会独自一人上山。
“嗯。”
温铩羽也很无奈,他连上监听之后,只听到一些沙沙的摩擦声——她在被子里摸刀——而后就是匕首脱鞘的声响,接下来是脚步声,刀刃割破布帛的声音,刀子穿进皮肉的噗哧声,总之就是没有人声。
他在来的路上很焦急,不知道刀子捅进了谁的身体。
直到耳机里传来细微模糊的一道女声。
她小声道:“你才报应,轮得到你说我老公?”
听到这里,戎玉怡“啊”了一下,脸上阵尴阵尬,红了脸。
……还好他看不见。
转念间抿了抿唇,如果是这样,她宁愿被看见,上天怎么能这么狠心,将这双漂亮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这跟天使被折掉翅膀有什么区别?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温铩羽继续说——
接下来监听没有人声,随着脚步声远去,于是温铩羽知道,她安全了,但袁康曜死了,这种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最好是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否则他要考虑别的事情了。
进入两百米范围后,防患未然,技术人员用了热成像,显示木屋周围,除了跪趴在车边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小身影之外,一个大活人都没有,倒有一个仍有余温的躺在地上,直线距离与戎玉怡相差近十米。
他决定一个人上去。
原本带了一群人过来,结果一个没派上,不过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人敢有异议。
有自己的随身定位和耳机里的实时指路,温铩羽没有难度就找到了目的地,让他们在附近绕两圈再过来接人。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预产期还有将近两周的戎玉怡,会忽然羊水破了。
明明技术人员刚才还说她好端端地,能站,能作出跪趴的姿势,就是车子挡着,望远镜也看不到她在做什么。
他抓瞎来到目的地,明知道她在车子旁边,不想忽然吓到她,于是叫了她的名字。
可戎玉怡见到他后,只字不提羊水破了的事情,又是抱他腿,又是让他撬车门。
他不明所以,心中莫名,不过还是乖乖照做,很配合地听戎玉怡的话,问她有没有铁丝。
至于清理现场,拖延几分钟也无所谓,反正死都死了,也不差那么几分钟。
“……”
戎玉怡越听越破防,不想听了,前倾身体用吻堵住他仍在叨叨的嘴。
温铩羽微微一顿,安静了下来,回吻着她。
她身量单薄,怀孕后体重也没增加多少,家里上年纪的阿姨说,她怀的应该是女孩儿,因为男孩会影响激素,会变丑,但她整个孕期都没有变得憔悴,皮肤也没有变差,没有被影响心情时甚至容光焕发。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没有依据。
“叩叩——”
车窗覆下一片阴影,打断车内俩人的亲热。
“有人。”戎玉怡连忙推开压着自己亲吻的他,扭头望去,轻敲车窗的人已直起了腰,背对车门。
“谁?”
他不是很在意的靠近,想要继续这个吻。
“应该是你那位助手吧。”戎玉怡推着他,往外看,不确定,她对此人不是很熟悉,感觉到掌心的阻力,她笑了笑,亲了亲他的嘴角,“哥,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还得去医院,我要生宝宝了。”
他这才停了下来。
把那条沾了她汗的丝巾缠回眼睛上。
下了车,果然是钟凯瑜。
钟凯瑜刚才撞破二人的亲吻画面,此时正掩饰着尴尬。
前往医院的路上,她又宫缩了两次,第二次持续了一分多钟,她好不容易干掉的汗卷土重来,汗流浃背,被温铩羽抱在怀里,说可以咬他,戎玉怡想说她痛起来都要没力气了,哪来的力气咬他?
待到不痛了,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的接吻,吻能分泌大脑里的多巴胺,让她快乐。
医护早在门口等待着,下了车便上担架。
检查过后,医生告诉她没有大碍,预产期前后两周生产都是正常的,不过目前才开到二指,要回到病房继续等待。
戎玉怡躺在病床上,大吃一惊,她都这么疼了,才二指吗?
“这个因人而异嘛,”医生也没办法,安慰她,“你要忍一忍哦,开到三指就能注射麻醉了。”
“那羊水都破了,宝宝在里头会不会窒息啊?”
“这个不用担心,B超显示羊水指数和之前对比相差不大。刚开始破裂的时候,流出的速度比较快,量多,但是慢慢就会减缓的。如果你有经验,刚开始破水的时候,应该采取平卧位的姿势,把臀部垫高,就像现在这样,防止羊水流出。”
“而且戎小姐你宫缩还挺快的,有的准妈妈破水后几个小时才开始感觉明显的宫缩,进入活跃分娩阶段,你这才不到一个小时,估计开指也会很快的,到病房后,助产护士会帮你,你不用感到焦虑,对身体不好,知道吗?”
“好。”
“对了,回去后记得让护士帮你把病号服换一换,也可以洗个澡,擦擦身体。”
“我还能洗澡?”戎玉怡愣了一下,面露惊讶,紧紧抿着的唇部都松开了。
医生被她的怔愣逗笑了,说:“不要站着就行,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战线拉很长的话,你现在才二指,还早着,宫缩频率还没那么快,该洗澡洗澡,该吃东西补充能量就补充能量,但是记得让助产护士,或者你的先生陪伴你。”
如果说之前温铩羽的安抚能令她一时忘却一些事情,那么此刻医生的宽慰才是真正让她放下心来。
果然她还是比较信赖专业的人。
回到病房不见温铩羽,在护士的帮助下,她洗了个澡,吹完头发,迎来了第四次宫缩,这次依旧很疼,护士算着时间,一百三十六秒,对她来说却感觉疼了一个世纪。
梁鹤骞拖着餐车进来时,电视机屏幕正在播放电影,她躺在起居室的病床上,像是在看电影,又像是在对着空气发呆。
听到声音,她扭过头来,原本没想问的,但是她看到了尾随在梁鹤骞身后的钟凯瑜,于是她问出了口:“我哥呢?”
钟凯瑜有些魂不守舍,对上她的目光,不知该不该说。
一个多小时前,戎玉怡被推进科室检查。
温铩羽便站在门口等待。
他不坐,钟凯瑜也不敢坐,默不作声站在他身后。
等待的时间漫长,钟凯瑜免不得开小差,从龙凤胎父母被小老板骚扰到妥协、决定让步把温浩涆温盼柳兄妹俩送进精神病院治疗、改而培养龙凤胎的妹妹,到还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的大老板预计下周登岛,再到小老板手上突然出现的文身,以及旧金山那套房子里莫名其妙出现的文身机器。
……
没过多久,科主任出来报了平安。
“看好她。”旁边传来冰冷的声音。
钟凯瑜回着“是”,习惯性地在说话时,礼貌去对人的方向,却没在原地捕捉到人。
温铩羽与他擦肩而过,带过一阵阴冷的风。
钟凯瑜都要分不清这是他刮来的,还是水泥瓷砖墙特有的阴森。
就这样?交代完了?不留下来等怀着他孩子的老婆出来吗?
钟凯瑜转过身,只见白光长廊里,小老板边走边一把拽掉眼睛上的丝带,手臂一抡,狠狠砸到墙上。
丝带以急速又轻盈的速度,降落在地上。
钟凯瑜愣了一下,眼底掠过困惑,转眼回神,给老板跟手尾这件事他最在行。
于是他想也没想,便快步过去捡起地上丝带。
忽然,钟凯瑜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接着不敢置信地擡起头。
温铩羽扔掉的,除了丝带,还有——
美瞳。
一双无法聚焦的美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