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他的
林杳盯了他好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拿了抽屉里的笔记本,撕了一页纸下来,拍在沈郁白面前。
青年的神色怔愣一下,迟疑着:“做什么?”
“让你画出来啊。”林杳急急说着,然后起身在房间里四处找笔,翻了好几个抽屉,结果那些笔都写不出来了。
沈郁白也在茶几下面的几个本子里摸了一下,发现一个皮质精装本里夹着一根笔,只不过这个本子上了锁。
上了锁的东西会更让人有求知欲,沈郁白闲闲把玩着这个本子,刚开了口准备问林杳本子的密码是什么,结果林杳已经跑去卧室了,他叫了好几声都不理他。
他拿起桌子上林杳咬过一口的水果叼在嘴里,然后低眼盘弄着那把锁,沉吟一会儿,试了一串数字。
林杳的生日,不对。
她父亲的忌日,也不对。
沈郁白用手指戳着笔记本上的锁,咬下一口水果,又试了一串数字——他自己的生日。
“啪嗒。”
居然打开了。
口中水果爆出的汁水酸酸甜甜的,沈郁白轻轻低眼,一时忘了咀嚼,停滞住的动作让笔记本里的笔掉出来,他翻到了最后一页。
上面画了一团乱七八糟的黑线,前一页还写的是什么“我的人生还没完,我会忘掉你,我不会停。”
到了下一页,整页的横线格上就只有一团黑线和龙飞凤舞的几个字:
“你烦不烦哦,别老让我梦见你,我又不想你,我应该是不喜欢你的。”
沈郁白的唇角往上勾了勾,一双漂亮的狐貍眼微微弯起,捡起地上的钢笔涂去了两个字。
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林杳拿了几根能用的笔出来,结果看见客厅里的沈郁白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只钢笔在画了。
那支钢笔有点眼熟,林杳的视线在上面凝了凝,突然跑过去拿起自己的笔记本,问她:“你看我笔记本了?”
沈郁白不置可否:“里面有笔,我就拿了一下。”
她皱起眉,沈郁白还在说:“密码是我生日,笔记本里写你也想我。”
沈郁白怪怪地“啧”了一声,清冷的眉眼到处都是愉悦的弧度,像某一日发现了家长藏在角落的糖,意外的惊喜。
他还在画画,但林杳完全不记得自己有写过那样的话。
人总是有迷迷糊糊的时候,兴许是在某一个出神的瞬间,她在纸上写过一两句乱七八糟的话,事后就完全不记得了。
她翻开笔记本一看,最后一页的字上多了两个黑乎乎的团,林杳猜那两个黑团以前应该都是“不”字。
不过字迹确实是她的没错,可她的记忆里居然完全没有这回事。
林杳把笔记本合上,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沈郁白,密码是他生日完全是个巧合,这个本子在遇到他之前,密码就是这个了。
她看了他一眼,见他的眉还挑着,整个人都仿佛变柔软了几分,于是她就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还是不要说煞风景的话了。
在看见沈郁白画好的人像图以后,林杳的眉皱得更深了。
她细细端详着,说:“我以为万阿姨有给你报过素描班。”
“多虑了。”他往后一靠,拿起桌子上的半个水果又开始吃,眼睛酸得眯起来,“人总是会有一些缺点的,小乖。”
林杳不轻不重地打了他膝盖一下,咕哝着:“别这么叫我,怪瘆人的。”
这张图完全没法认,只能看能不能让专业的画像师照着这个重新画一张了。
她把纸收起来,发现自己吃到一半的水果不见了。
“你最近是不是活泼过头了,这么得意?”
沈郁白把脑袋压在沙发靠上,后脑勺的头发变得乱了一些,他盯了她几秒,坐起来,“因为我高兴。”
他叼着一块果肉,眉目微敛,黑眸里的光晃了几下,舌尖抵着那块水果,推进她嘴里,闯过了微启的齿关,呼吸变得粘腻灼热。
林杳下意识闭嘴咀嚼着,被酸了一下,沈郁白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眨眼时纤长的睫毛扫在她眉骨处,轻轻的,发着痒。
他沉沉吐着气:“你不高兴吗?”
衣摆被掀开,林杳被他的手凉得打了个激灵,用脚踢他,又被他捏住脚踝。
“今天不想——”林杳的声音被他的吻淹没。
沈郁白今天的吻不激烈,却格外缠人,像个粘人的小朋友,刚退开就又穷追不舍,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试探,吮得人头皮发麻。
“知道你累了。”他轻轻说,声音只剩下气,“抱你睡一会儿,不是说我身上暖和?”
现在不只是暖和了,是像火一样,通体滚烫。
客厅的灯被拍灭了,窗户的缝隙里,一个人匆匆掩住外套,折身回了旁边的树林里,掏出手机小声打着电话。
*
第二天是周六,林杳记着跟聂湛的约定,很早就起床洗漱穿衣服。
沈郁白浑身懒骨头,缓了十分钟才从床上坐起来,晨起后的嗓音是哑的:“去哪儿,我送你。”
林杳揣了根录音笔在身上,头都不擡一下:“不用了,我自己坐车去。”
他默了默,长吐一口气,翻身下床:“坐我的车不行?”
林杳刚把外套的袖子套好,闻言又脱下,“那你快点。”
沈郁白开车的时候还在打呵欠,林杳想起他胳膊还受着伤:“你胳膊怎么样了?”
他像是不那么在意的样子,嗓音松散着:“能正常开车,但开赛车的话……估计够呛。”
林杳的手指一蜷,她把沈郁白受伤的事往自己身上揽着,这一秒觉得自己像个撕碎别人梦想的恶人。
“我……抱歉。”她沉沉开口。
沈郁白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她一眼,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停在了红灯的十字路口。
“不用感到抱歉。”他侧了侧头,眼睫垂着,“我要是打算继续在这行待下去,就不会回国了,所以本来也不会再打比赛了,没差。”
“那你以后要做什么?”
他沉吟了很久,绿灯亮了以后就踩了油门,半路上才慢慢说:“不知道,可能开个俱乐部当老板,或者建个自己的车队看看吧,没想过。”
车开到了恒昌饭店,林杳拿好东西下车,在大门口看见了聂湛,林杳把录音笔给他,让他揣在身上。
聂湛手里还拎着个箱子,问她:“你待会儿怎么拍?”
林杳:“我会跟工作人员说清楚,到时候装成服务员进去。”
聂湛摁开了录音笔,塞进口袋里,林杳跟他说:“结束以后,我们谈谈,聊你知道的事。”
他抿了抿嘴唇:“没什么好聊的。”
他只是以此作为金友媛那个礼物的回礼。
沈郁白的车窗还没拉上去,他偏了偏头,微微眯住眼,手指不轻不重地敲着,不小心摁到了喇叭,平地惊起一声车笛声。
这个时候林杳已经进去了,掏出警察证以后让饭店的经理借了她一套衣服换,捂上口罩,把头发用夹子抓起来,等着马国庆来。
他倒是挺会摆架子,一个多小时以后错过饭点了才来,直接上了二楼的包厢。
林杳等着后厨备好餐,把手机装在衣服胸口的口袋里,露出摄像头,戴上手套后推着餐车过去。
她敲了敲门,聂湛回了“进。”
林杳把头往下低,没擡眼睛去看桌子上的东西,直到她把餐车里的盘子一个个往上端,看见了聂湛带的盒子里的东西,都是红色的钞票。
林杳直了直身子,让胸口手机的摄像头能拍到桌子上的钱和马国庆的脸。
马国庆抿了口茶,突然笑了两声:“这姑娘灵活啊,知道桌子上的钱是不该看的东西,都不多瞅两眼的,一下子就把头低下去了,哈哈哈哈。”
她不说话,假装干笑了两声,折身回了餐车旁边继续端菜,期间跟聂湛对了个眼神。
马国庆转着手边的茶杯,突然像唠家常一样问聂湛:“你爸前段时间还跟我打电话,说他想回家看看你们,回去了吗?”
林杳注意到聂湛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脸上的表情却不动,像是麻木了。
“没有。”
马国庆往椅子上靠了靠,啧啧几声:“躲了十二年,也辛苦他了啊,你放心,拿了这些钱,我肯定替他办好事,抓不着他的。”
聂湛突然皱眉。
林杳的手一顿,片刻后佯装无事地把盘子往桌子上搁。
这很不对劲,像是把自己的错处一点都不遮掩地告诉他们,尤其是林杳这个服务员还在场,他怎么可能蠢到大大方方地说出这种话。
林杳心里警铃大作,但还是装了下去,经过马国庆身边的时候,他随手拿起盒子里的钱往林杳手里塞,还笑眯眯的说:“知道什么不该说吧?”
聂湛做着戏:“这位可是局长,你一个小服务员得罪不起的。”
林杳低着眼,把钱捏在手里点了点头。
马国庆开玩笑一样:“正好帮我检查一下,这钱是不是真的。”
他一拍脑袋:“哦呦,忘了,你爸是开赌场的,给我的钱肯定是真的,也没必要哄我。”
林杳越待越觉得奇怪,不想久留,匆匆把菜上完就出了房间,跑到后厨换掉了衣服,检查着手机里的视频。
原本的计划是林杳拍照,聂湛揣小一点的录音笔,不容易被马国庆发现,事后有两项证据,可以指明马国庆受贿包庇罪犯。
但是现在他直接把什么都说了,林杳手机里的视频都把事情录了个全的,一切未免太过容易了一些。
来不及多想,林杳直接回了警局,把视频拷贝在U盘里,想要直接递到检察院,以免中间再出差错。
到家门口以后,林杳拿钥匙开门,沈郁白给她打了电话。
“到家了吗?”他语气很微妙。
林杳又看了眼手机屏幕,确实是沈郁白没错。
他又怪腔怪调地说:“和他吃饭吃到现在才回去?辛苦你了。”
林杳记起他以前也误会过聂湛,就多解释了几句:“不是和他吃饭。”她推开门换鞋,“他帮我处理一个案子。”
沈郁白半晌没出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换了话题说:“我买了点吃的塞在你冰箱里,查收一下,钥匙我也重新塞回窗户插鞘里了。”
林杳的脚还没踩进拖鞋里,心里一沉。
……钥匙?
她想起自己跟沈郁白发语音时,马国庆站在楼梯上跟她打招呼。
林杳没顾得上回手机里的话,转身就想出去重新查看插鞘里的钥匙还在不在,却被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一双手捂住了嘴。
那个人夺了她的手机,沈郁白又“喂”了几声,被直接挂断。
马国庆用绳子勒住她的脖子,把她擒着往墙上撞。
手机直接被摔碎,林杳反身用脚踢他,小腿被划了一刀。
他语调幽幽:“跟我玩儿伪装,真当我这些年在局里白混的?”
勒住脖子的力道加大,林杳干咳了几声。
“是你跟聂湛串通好的吧,聂文浩那个狗东西想把我弄进去,就派他儿子跟你串通好,神不知鬼不觉地向上面检举我,没想到被我发现了吧?”
他还洋洋得意,用刀背一下又一下地拍打林杳的脸:“他给了你多少钱?啊?那就都不要好过了,他的事也别想瞒住,一起检举啊,查他,让他坐牢去!我好不了,你们一个也别想好过!”
林杳用胳膊肘重击他的鼻子,马国庆手上力道却没松,极致的缺氧中,林杳拿起鞋柜上的花瓶,往马国庆脑袋上敲。
瓷片飞溅一地,马国庆疯疯癫癫地捂住冒血的脑袋,林杳摸着脖子吸了一口气,立马冲上去用膝盖狠踢他的腹部,两只手捏着他持刀的手腕,逼他把刀丢下。
马国庆还在反抗,挣脱着,用刀乱刺,还叫着:“本来想叫你死得痛苦一点,现在直接给你个痛快得了。”
一番对峙间,林杳的家门被猛踹了几脚。
电话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沈郁白赶过来,从窗帘没遮严实的缝隙里看见了缠斗中的两人,直接开始踹门。
林杳没什么辙,只能用手抓他的刀,另一只手往他头上挥拳,马国庆晕了几秒,林杳踢倒他,用脚踩住他的手,马国庆的刀终于被她夺走。
这一秒,大门的锁也被踹坏,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沈郁白还没说话,林杳端着自己流血的手,声音没什么力气:“绳子……缠住他的手脚,别让他乱动。”
青年的脸阴沉着,腮帮子鼓起,眼神淡漠地扯过一边的绳子,粗鲁又用力地缠住马国庆的手脚。
他的声音突然很冷静地响起来,却说着病态的话:“嗯?只捆起来吗?边上有刀,捅几刀,说是正当防卫,我给你当证人,不可以吗?”
林杳觉得头盖骨下某根神经要断了,只虚弱道:“你别犯浑,就这样,送局里就行了。”
她的手机被摔碎了,只能让沈郁白去报警,沈郁白很不耐烦地跟那边说了几声,让他们自己快点来,他急着送林杳去医院。
林杳上次买回来的绷带和药水正好派上用场,沈郁白坐在地上帮她把血擦了擦,上了药又包上绷带,眼睛一直耷着,也不说话,嘴角绷得厉害,领口的扣子在刚刚的动作间被崩开,露出搭在锁骨处的一串月光石。
她手掌被划得最狠,皮肉都翻出来了,小腿上也有一道很长的划痕,血止都止不住。
沈郁白轻轻给她包纱布,林杳“嘶”了一声,他的手指一顿,眼睫不住地抖。
大开的门呼呼往里灌风,冷空气蔓延开来,像是带来了一场南极的冷雾,渐渐攀爬上沈郁白的四肢百骸。
“一直都像这样吗?”
林杳看着他的眼睛,瞳仁比也更黑,只有睫毛上落了一点光,又被他抖落。
“嗯,还行,习惯了。”她说。
“换个——”
“沈郁白。”她急急叫住他,截下了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这就是我的理想,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工作,我们就没办法谈下去。”
林杳的声音轻了又轻:“我跟你说过的。”
碎瓷片在地上泛着光,屋外有警车的车笛声,红蓝色的光交错着。
血又浸透了一层纱布,在她白皙的小腿上弥散开。
沈郁白的唇色变得淡,精致漂亮的眉眼在这一瞬间变得很脆弱,像个被雕刻好的瓷娃娃,时刻会落得跟地上那堆瓷片一样的下场。
他又想起自己之前被她抛弃的下场。
林杳随时可以放弃他,这是在心底挥散不去的阴影,以至于每次想起来心尖都会吐出一串又一串苦楚,像含了满嘴的黄连。
“我没有理想。”沈郁白淡淡道,“所以我只知道你最重要。”
救护车上的人员拎着担架下来,沈郁白看着林杳躺在担架上被送进车里,腿和手都是一片红,地面上也有一滴又一滴的血。
他作为陪护人员上了车,低头轻轻牵住林杳那只完好的手,却也不敢太用力,只能用指腹捏捏她泛白的指尖。
在外人看来,他什么都有,天之骄子,可他把所有东西都捧到林杳面前,她也不稀罕,他不是林杳要追的那颗星星,因为她的生活更丰满,情感也比他充沛,她在乎很多人,沈郁白只占很小很小的一块。
很小很小。
沈郁白咬住的牙终于松开,牙齿后知后觉地开始发麻。
但是在沈郁白骨感的生活里,林杳就占了大部分。
这是不对等的。
他不奢求对等,只期望不被第二次放弃。
……那太令人难过了。
林杳真的累了,闭上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回握住沈郁白的指尖。
车身还在不断颠簸着,他的身体晃了又晃,眼神却固定不动地停留在两人牵住的那只手上。
沈郁白近乎放弃地想着:算了,占一点点就一点点吧。
至少林杳是有点在意他的。
后来马国庆因为这件事进了看守所,检察院的处分也下来了,局长被查处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还上了当地的新闻。
彼时金友媛在手机上刷到这条新闻,还暗暗担忧林杳的处境。
她问聂湛:“当警察好复杂。”
聂湛刚去店里拿完点的奶茶,递给金友媛一杯,金友媛说了“谢谢”,又问着:“聂清还没上完厕所?”
聂湛看了眼时间:“确实挺久了。”
金友媛提着奶茶,“电影都快开始了,我去厕所看看,你帮忙守着包啊。”
她找了附近几个厕所,都没有看到聂清的人,走得腿都酸了,后来连自己也不知道绕到哪里去了,开了导航往回走。
回来的时候聂湛不知道又去哪儿了,包都没人守。
金友媛坐了一会儿,又往周边走了走,在电梯门口听见有人在员工通道里讲话,那声音很像聂湛的。
她好奇地扒开一条缝。
“你怎么跟过来的?你不是答应过我,只要我帮你瞒住,你就不会回来找我们吗?”
“你个狗崽子还好意思说?你把你老子的伞给翘了,现在他妈的要调新局长下来了,马国庆那个贱货还把我供出去了,老子的赌场都被条子端了好几处,检察院现在什么都知道了,都是拜你这个好儿子所赐啊!”
聂湛扶额,“我没按你说的做吗?我把钱给他了让他替你做事啊,我又不知道被警察拍下来了,你有什么证据说我跟警察串通啊。”
他又看了眼时间,烦躁地推开聂文浩,警告他:“你不准出现在她们俩面前,不然我疯起来会咬死你不放。”
电影快开始了,聂湛从员工通道里出来,看见电梯门口,一杯洒了一地的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