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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黑月光 正文 番外7

所属书籍: 他的黑月光

    番外7

    [四季特辑]

    春天不是什么好季节,要么就下雨,不下雨的时候就漫天遍野地飘起杨树花,一团团地掉在地面上,或者被风卷起来,专门往人的脸上扑。

    最大的弊病是,容易患上流行性感冒。

    林杳这段时间就被感染了,脑袋昏沉地在家躺了一天,眼睛都不太能睁开,除了睡觉就是睡觉。

    刚发现感冒的时候,林杳没太当回事,从小到大都没把这种小病放在心上过,想起来了就吃点药,想不起来就扛一抗,总能痊愈。

    结果这次的感冒病毒似乎特别猛,扛了好几天都没扛过,看上去有点严重的样子,沈郁白说要送她去医院里看看,林杳缩在被子里,擡了擡手,说话的鼻音还很重:“算了,说不准明天就好了。”

    沈郁白后来又陆陆续续劝过她几次,不过林杳都懒得动,总觉得再抗一会儿就好了,不过一点小流感而已,但是咳嗽越来越严重,半夜里沈郁白感觉到她越来越热的体温,蹙了眉,从床上翻下来。

    林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他扯了搭在椅背上的衣服,脑子卡了两秒,用一副沙哑的嗓音问:“你要出去吗?”

    床头的台灯被摁开,林杳感觉到灯光有些刺眼,紧紧闭住眼,半天没听见沈郁白出声,只听见他穿衣服时发出的细碎声音。

    她又有点困了,要迷糊过去的前一秒被沈郁白用大衣裹住,从床上抱了起来,大脑一瞬间又清醒了,费力地睁开眼,吐字:“干嘛啊你?”

    沈郁白沉默着,连鞋都懒得换,拧开了门把手才回一句:“你发烧了。”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林杳被他抱进车里,躺在后座的位置,觉得冷,不自觉缩了下,沈郁白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搭在她身上。

    医院里没什么人了,安静得时间都仿若停滞了一般。

    医生给她测了体温,挂上了点滴,针头扎进皮肤里的时候林杳都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眼皮重得擡不起来。

    耳畔的声音都变得很轻,闷闷的,间或夹杂着几道脚步声,林杳也听不太真切,耳朵边嗡嗡作响,呼吸也变得有些费劲,她这时候才明显感觉到自己真的快烧糊涂了,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就睡了过去。

    这病床都快躺习惯了,一贯只有执行任务受伤了才躺在这儿,没想到如今生个小病也还是躺在这里,在病床上过的夜都快比上在家过夜的次数了。

    打了一晚上的吊针,需要时刻有人守着,掐准换点滴的时间,打完了四瓶药才拔针,林杳早上掀开眼皮的时候沈郁白正准备睡觉,他困得打起了呵欠,把外套盖在身上就靠在椅背上歪过头去了。

    林杳烧了一晚上,口渴得不行,但是看沈郁白那样也没好意思叫他,这人估计一晚上都没睡,待会儿他还得去车队里盯着成员的训练情况,现在还是别叫他做事了。

    她兀自撑着薄薄的床板坐起来,这种小床质量一般,床上的人稍微动一动就晃起来,床腿就发出吱呀的声响,林杳也不敢大动作,只能慢慢伸手去够床头的矿泉水。

    但是杯子离她还有点距离,林杳慢慢挪动着身子蹭过去,手指勾了勾,结果一个没注意,胳膊碰到了挂药水的架子,铁架子晃了几下,差点倒下去,底座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林杳的手滞在半空中,偏头看了看靠在凳子上的人。

    沈郁白慢慢悠悠掀了眼皮,揭掉了盖在身上的外套,走到床边,嗓音听起来没比她好多少,一样很哑:“要拿什么?”

    “矿泉水。”声音沙到不行,林杳又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

    沈郁白替她拧开瓶盖,手都递到她眼前了,突然一皱眉,又收了回去。

    林杳疑惑地望着他:“给我啊。”

    他转身,“不行,喝热的,我去给你接。”

    因为他们没杯子,沈郁白只能把矿泉水倒掉一部分,去接热水,结果瓶子被烫瘪了,站不住,只能靠着墙放。

    桌子上的水瓶里冒出阵阵热气,林杳仰躺在病床上,感觉有点生无可恋:“我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喝上一口水啊?”

    沈郁白默不作声,下楼又买了瓶矿泉水,冷热调和了一下,林杳才喝上温水。

    病房里的窗户被打开了,丝丝缕缕的风从大开的窗户往里钻,温温热热的,混杂着淡淡的花香,不知道医院楼下种的是什么花。

    林杳的头发被风带着往鼻尖蹭,有点痒,她拂了好多次,低头拉着外套的拉链。

    她低着头拉拉链,沈郁白就站在她后面,低着眼盯了两秒,然后伸手拢住她的头发,抓成低丸子的样式,但是没有皮筋,他就一直用手抓着,等林杳穿好外套才松手。

    林杳找护士要了个口罩,往耳朵上框,沈郁白领了医院开的单子去缴费,看见林杳捂着口罩揣着兜下楼,在她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伸手扶住她额头,探着体温。

    “这不是退烧了吗?”

    “烧是退了,但是还有点感冒,怕传染给别人,还是戴口罩防护一下,你也离我远点。”

    沈郁白没再说话。

    出了医院大门,迎面刮来一阵温风,扑在人的身上很舒服,林杳戴着口罩,没再闻到花香,但是街对面的一排树上确实结了大朵大朵的白色花蕊,只不过林杳叫不出名字。

    也不知道为什么,沈郁白老是挨她特别近,把她挤得都快从人行道走出去了,两个人胳膊擦胳膊,衣服的布料都快擦出火来了。

    林杳一皱眉,推了他一把:“你去边上一点,老挨着我做什么?”

    青年淡淡觑她一眼,唇角下撇了一瞬,稍稍往另一边退了一点,林杳又卡进去。

    走不到两步路,她又被挤得没地方走了

    林杳沉沉出了一口气,想着这人一夜没睡,这个时候就别跟他计较了,绕弯去了他另一边走,结果又被挤到另一侧的路边上,陷入了跟刚才一样的境地。

    她忍无可忍,拉了他一把,让人站好,“你有什么就说,老偷偷摸摸地生气算怎么回事?”

    “是有点生气。”沈郁白一脸冷淡,说话倒是理直气壮的。

    林杳看着他的眼睛,“生什么气?”

    难道是照顾了她一晚上但是没收到她的表示?也不至于吧,都熟到躺同一张床上盖同一床被子了,总不至于还要郑重地鞠躬说“感谢你”吧,多尴尬。

    林杳还没琢磨出什么头绪,沈郁白定定地看着她,擡手勾下她的口罩,弯腰,侧了侧头,亲上来。

    “你说叫我离你远点?”他轻呵一声,“怎么可能,我偏不。”

    林杳:“”

    叫你离她远点还不是为了你好?这也值得生闷气?

    刚亲完,沈郁白转头就打了个喷嚏,林杳默默把口罩拉上,踩散地上的一团杨絮。

    “别怪我啊,你自己要亲我的,有本事你就忍住。”

    沈郁白从善如流:“没本事。”

    咦,看看这人。

    沈郁白近来多了个新爱好——做晴天娃娃。

    这事还得从夏天的某一日说起,夏季多雷阵雨,有时候半夜里就稀里哗啦地兜头泼下来,雨声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

    晚上下过雨以后,林杳早晨被闹钟吵醒,坐起来一看,屋子里都是黑的,她疑心闹钟是不是设置错了时间,现在是晚上六七点也说不定。

    结果在把手机时间翻来覆去地查看了好几遍以后,她确信现在就是白天,但是天怎么能黑成这样,这得是有多厚的乌云。

    林杳下床一看,那窗户外边挂满了晴天娃娃,高的低的,聚成一团,这哪里透得进来光,怪不得屋子里这么黑,目测得有将近一百个了。

    她顿时感觉太阳穴抽搐了几下。

    林杳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沈郁白这人好像越活越回去了一样,变得越来越幼稚,以前还嗤笑说神啊鬼啊都是骗人的东西,人人都应该倡导科学。

    结果现在他自个儿信得不行,每个月定期去山上的庙里拜佛求签,带回来一堆小玩意儿,都摆在柜子上,说能招好运。

    沈郁白的手机壳后面至今夹着她以前贴在床底的那几张薄薄的符纸,现在居然离谱到做这么多个晴天娃娃来避雨。

    早在几十年前林平给她做这个的时候林杳就不信了。

    她叹口气,把窗户上挂的东西一个个地摘下来,但也没摘干净,还留了几个,挂在外边都湿透了。

    沈郁白醒了,但是躺在床上没起,侧着身子看着她把娃娃装进塑料袋里,眼睛动了动,问她:“你不喜欢”

    “没不喜欢,挺喜欢的。”她抽空回了句,“但是太多了,光都照不进来了。”

    林杳捏着那几个布脑袋,在手里把玩了一下,疑惑问:“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么多。”

    沈郁白动了动身子,半张脸隐匿在被子里,只露出微微阖住的一双漂亮眼睛。

    “没事儿的时候做的。”声音越说越轻,也不知道是不是没睡醒的缘故。

    这话也不算撒谎,他之前在美国做的那些晴天娃娃烧掉了一部分,还留下了一点,昨天听到雨声以后突然想起他的娃娃,就翻身下床找了出来,挨个系在窗户边上,还忙活了好久。

    当然,这点儿只是冰山一角,他做的娃娃远比这多得多,只不过在国外的那段时间太难过了,于是烧了好多。

    沈郁白轻轻闭上眼睛,想着想着又睡着了,林杳见他闭着眼睛不出声,拎着塑料袋子出去,慢慢把门关上。

    夏天的温差还比较大,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挺凉快,没过一会儿,太阳一冒头就热得不行,警局里的空调也耍浑,不吐凉气了,林杳怕热,一热就没精神,半趴在桌子上办公。

    杨长云拎了瓶冰可乐过来,搁在她手边,见她有点蔫巴,问了一嘴:“热成这样?”

    林杳挪过去,用冰可乐冰脸。

    杨长云从口袋里掏了几张代金券出来,林杳擡眼看了几秒,问:“这是什么?”

    “夜市的代金券。”杨长云送了她几张,“江上大桥那边的,江边有夜市摊子,最近可热闹了,那边儿做活动,代金券是通用的。”

    她拍了下林杳的背,激励着:“振作一点儿,晚上下班了带你家那位去逛逛。”

    林杳几乎没去过江边,只在桥上望过几眼。

    长大了以后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忙碌,有点时间就想去更远的地方见见世面,却忘了自己连家门口的河都没有好好看上一眼。

    这一瞬间突然有些感慨,感慨人生总是好高骛远,对自己周边的景色视而不见。

    她收下那几张代金券,跟杨长云道谢:“谢了。”

    天气越来越热,江边尤其多蚊子,但是完全没有阻断大家的热情。

    可以去摊上买点烧烤、烤冷面,端到江边就吃,还能吹到江上刮过来的热风。

    潮水呼啦呼啦地一浪卷过一浪,林杳拍掉胳膊上的蚊子,皱眉挠了挠。

    沈郁白从包里掏出一瓶小喷雾,“驱蚊液,往身上喷喷。”

    林杳觉得很奇怪,“怎么你身上什么都有?”

    沈郁白蹲在她旁边,眯着眼睛看了看江上映着月亮的潮水,“小时候每次去我那秘密基地,都会被叮一身红包,后来就习惯在去水边的时候带点驱蚊的。”

    两人身后是熙熙攘攘又热闹无比的人群,出摊的店家在吆喝,每个推车前都围作一团,油烟袭击黑夜,在静谧的空气里弥散开来,冲淡了江水卷起来的潮湿气息。

    随手买了点吃的,吃完了就把包装袋拎在手里,从桥上走的时候,林杳又下意识往车窗外看了一眼,两只胳膊搭在窗沿往外看,沈郁白侧眼看着她的动作,问了一句:“现在还不是很晚,如果想再多待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

    林杳摇了摇头,“算了,我可不想留在这儿喂蚊子。”

    她眨了几下眼睛,突然想起点别的事:“其实,你出国那天,我送过你。”

    沈郁白的手一僵,像脆弱的木枝,稍稍一动就即将要断裂开来一样。

    他沉吟了好久,桥上挂着的五彩缤纷的霓虹灯突然在眼前闪烁,沈郁白稍稍低下眼,又问:“什么时候?我没看见过你。”

    林杳的肩膀往下塌了塌,惬意地闭着眼,感受着夏夜的热风扑散在脸上的触觉,她笑了一下:“你当然看不见我,我当时骑着车跑不了太远,赶不上去机场,就开到这里来,嗯差不多也是这个位置吧,我站在这里,看见你的飞机”她擡了擡头,看着乌黑的天空,“就从我头顶上飞过去,当时想着,这也算是送了你一程吧。”

    “你怎么知道你看见的就是我的飞机?”

    “那个点儿只有你的航班起飞。”

    “我不在那架飞机上。”

    听到这话,林杳愣住,突然回头,看着他被彩光照亮的右脸,迟疑着问:“怎么可能?你刚给我打完电话我就开过来了,就是你的航班。”

    沈郁白的眼睛直视着前方的路面,轻微眨了几下,说话的语气还算平淡,像是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但是记忆却还是很清楚:“我改签了。”

    “那时候想着,再等五分钟,说不准你会心软一下,来见我一面。”

    结果五分钟又五分钟,五分钟再五分钟,林杳还是没来,直到跟他一起候机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他一个人握着行李箱站在原地,后来等他明白过来她真的不可能来的时候,已经错过那次航班了,只能改签下一趟。

    如果把这件事告诉当时等飞机的林杳,估计她还会有点小郁闷,但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也就是唏嘘一下,原来他在机场等过自己,原来自己当时擡头看见的那架飞机上没有他。

    晚上出去逛了这一趟,林杳出了点儿薄汗,回家洗过澡以后躺在床上,结束了一天的疲惫以后沾上枕头就困,迷迷糊糊能听见空调运转时的嗡鸣声,混杂着楼底下草丛里的蝉鸣,叽里咕噜地吵个不停。

    她闻到青柠的味道,与自己第一次坐沈郁白的摩托车后座时他后脖颈散发出来的味道如出一辙,那时候沈郁白是个讲究人,连衣领子都带点儿香味。

    一晃好多年,旧蝉叫过第一个六年,新蝉接着叫。

    林杳困得想不下去,只慢吞吞琢磨着:

    他们已经在一起多久了来着?

    算了,记不清了,反正现在还在一起。

    这就足够了。

    天气凉了以后,夏天的衣服都不能穿了,林杳稍微收拾了一下,把秋装都挂在衣柜里。

    她收拾出来几件眼生的毛衣,想了半天没记起来是什么时候买的,但是以前的确没看见过。

    扯出那几件毛衣的那一瞬间林杳心里还晃过无数种猜测,心想不会这么狗血吧,像是网上的家庭伦理短剧那种丈夫的情人遗留下来的衣服。

    想完她又笑了一下,她对沈郁白还是有这点信任的,他没那个心也没那个胆。

    林杳把这几件衣服拎了出去,问沙发上那人:“这是你买的毛衣吗?”

    沈郁白瞥过来一眼,淡淡应答:“不是。”

    这就奇了怪了,她又看了眼毛衣,也没吊牌,不像是新买的,难不成是阿婆什么时候织的,送了过来让她给忘了?

    时间空了几拍,沈郁白慢慢悠悠抿了口水,又闲闲补了一句:

    “我织的。”

    林杳被噎了一下,古怪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还会织毛衣了?”

    沈郁白擡了擡眼:“我一直都会。”

    才怪。

    林杳还记得自己以前被他补过的毛衣衣领上冒了一圈线头,现在居然会织完整的一件毛衣了,而且尺寸还拿捏得正正好。

    她的手抚上这几件毛衣,看见那人眼神躲闪着,继续端着杯子喝水,还假装不经意地丢过来几个眼神,判断着她对这些毛衣的喜爱度。

    林杳一挑眉,“哦”了一声,没说喜不喜欢。

    结果第二天就换上了,跟沈郁白一起去山上的庙里烧香。

    每年这个时候他都去,今年恰好撞上周末,林杳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也想一起出去溜一圈。

    街道两旁落满了黄叶,脚一踩上去就发出脆响,像煎饼果子里的薄脆一样,林杳记得自己小时候特别喜欢踩叶子,待在舅舅的拳馆里闲得无聊的时候就跑到人行道边上踩叶子,蹲在路边等拳馆里的客人离开。

    庙里的僧人提着笤帚在清理地面堆起来的枯叶,院子中间的树也变得光秃秃的,没剩几片叶子,萧索的秋风一吹,那零星几片树叶就慢慢悠悠地晃,摇摇欲坠。

    因为沈郁白都成常客了,跟庙里几位师父都混了个脸熟,人刚踏进来,扫地的小僧就擡手跟他打了招呼。

    现在他已经轻车熟路了,烧香叩佛,丢一点香火钱,然后去摇签子,面不改色地听完别人的解签,再把木签收好。

    这阵子天气不好,也没多少人出来,庙里就显得很萧条,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林杳也不常来,印象中就来过三两次的样子,不过每次都有沈郁白跟着,连见到的佛像也是同一座,也说不清祂在这个地方屹立了多久。

    只是再见到这一幕的时候,总觉得时间根本没有往前走,她应该是昨天才和万茜他们一起来拜过。

    秋日的光影在干枯的树枝间穿梭来去,虚虚投影在地面上,林杳下山踩叶子的时候也踩到一块光斑,站在山头一擡眼,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太阳,天空变得越来越刺眼,橙黄色的光如矛一般穿透厚厚的云层,露了面。

    林杳被这亮眼的光晃到了眼睛,眯了眯。

    明明出门的时候天气预报还说今天会下雨。

    沈郁白从后面牵住她的手,指尖也如这秋季的雨露一般凉,轻轻勾住她的手指,往手心引。

    空气里有极浓的桂花味,林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接吻不害羞,在床上的时候也不害羞,现在牵个手却觉得心上酥酥的,她有点没话找话,随口说了一句“这花香挺好闻”。

    指头卡着指头,把对方手指间的缝隙填满的时候,突然觉得心上被塞了一大块棉花,软乎乎的。

    林杳就谈过这么一次恋爱,她也不太了解,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感觉,也没机会找别人实验了,反正她这一辈子也就谈这一次。

    她当时只不过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所以随口调侃了一句,却没想到对方会连这种随口找的话题都能放在心上。

    在暮秋的某一个晚上,林杳从警局回家,在打开门的一瞬间闻到一股很浓的桂花味,擡眼一看,通往院子的后门开着,秋风穿了桂花的衣服,从庭院里往屋子里吹。

    原本只是给猫打滚的小院子里赫然多了一棵粗树,满树繁花,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跟下小雨一样。

    沈郁白还在房间里看方程式比赛的视频,偶尔摁住遥控器往回倒几秒,解说的声音慷慨激昂,配合引擎声在屋子里响起。

    客厅柜子上的仓鼠半夜里爬起来跑跑轮,乌鲁鲁地响。

    这么多细碎的声音都没有院子里那棵树的婆娑声大。

    林杳把后门关上,脱掉外套进房间,问他:“现在移栽那么一棵树做什么?秋天都要结束了,这花开不了几天就谢了。”

    沈郁白不断让视频倒带,做着赛程的记录和要点,百无聊赖地转了转遥控器,困倦地打了个呵欠,眼角沾了一点潮湿,下意识回她:“谢了明年再看,种在那里,只要不死,每年都会开,你明年秋天还能看见。”

    提到这里,林杳故意逗他:“有花能在你手里活过三个月吗?我阳台上的那点儿小花可全被你浇死了。”

    有的可怜小花连芽都没冒出来呢,还没见过太阳,就被他一杯水浇下去扼杀了生命。

    沈郁白难得没话说,摁了暂停,沉思了好一会儿才保证:“这次一定不会养死。”

    半夜的时候,屋外狂风大作,大风咚咚地敲着玻璃,还能听见树叶相互拍打的声音,林杳吸了口气,脑子里都是桂花味,闻久了也有点受不了,转了头。

    旁边那人在那儿等着呢,林杳一转身,他就下意识伸手,把人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脑袋顶上,手心搭在她背脊上,一遍遍摩挲她凸起来的骨头。

    好了,这下闻不到桂花味了,呼吸之间都是沈郁白身上的味道,温热的,清新的,同一种沐浴露洗出来的味道,跟自己身上的分不清。

    不过人闻不到自己身上的体香,林杳只觉得他身上好香。

    沈郁白的承诺还算有点用,这花确实没死,这种树类的生命力顽强一点,靠雨水和日光就能活好久。

    第二年秋天的时候,阿婆来了一次,看见他们院子里的桂花以后,折了几支回去,亲手做了桂花月饼,在中秋节的时候送了过来。

    几块月饼摆成一盘,林杳赤着脚在地上走,端着果盘搁在后院的台子上,盘腿坐下,随手拿起一块叼在嘴里,还不忘举着手机拍天上的月亮。

    沈郁白刚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脑袋上搭了块毛巾,短发还在往下淌水。

    他抓着毛巾搓了两下头发,跟她肩并肩坐在一块儿,咬了口月饼,被甜到牙疼,眉头微微蹙起来,又把月饼放下。

    林杳倒是没什么感觉,她嚼了几下,古怪道:“挺好吃的,你不爱吃?”

    “你嗜甜,我吃着有点受不了。”他去冰箱那儿拿了瓶柠檬汁,酸味就着甜味把月饼给吃掉了。

    林杳两手撑在身侧,看着桂花树的叶子在空气中浮动,她往后仰了仰身子,眯着一只眼睛看天上的月亮,无聊道:“你吃酸的,我吃甜的,你说咱俩以后会不会因为吃什么吵架?”

    沈郁白觉得这问题挺无聊的,一听就知道不可能发生,他闲闲地咽下易拉罐里最后一口柠檬汁,懒散回应着:“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吵的,我听你的不就行了?”

    林杳摇摇头,“现在觉得不可能的事,将来都是很有可能会发生的,你看那些在一起很多年的人,都会因为一点小纠纷吵得不可开交,可能就是炒菜放了葱或者漏掉了一件要洗的衣服,矛盾就暴露出来了,觉得对方并不理想了什么什么的。”

    “怎么突然想到这里?”沈郁白觑了她一眼。

    夜晚变得很凉,林杳缩了缩脖子,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没什么,就是有个同事这段时间离婚了,她说是因为做饭放了花生酱,她老公过敏了,然后就吵得不可开交。”

    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难以置信,但却又真的是事实。

    沈郁白想了几秒,“肯定不单单是这一点花生酱的缘故,更大概率上,她老公早就想离婚,只是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想摆脱掉她而已。”

    他眯住一只眼,瞄准旁边的垃圾桶,动了动手腕,随手丢过去,易拉罐在垃圾桶里晃了几下,哐当一下落在底部。

    “矛盾是一点点累积的,累积到一定限度,那点小事就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沈郁白歪了歪头,看向她,语气无比笃定,“但我们肯定不会那样。”

    林杳狐疑:“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他笑了下,狐貍眼弯起来,突然凑近,身上还带着刚洗完澡的香味。

    沈郁白偏头啄吻着她的唇,慢慢分开毫厘,吐着气。

    “因为我们有事都能说开,没有误会,而且——”他稍稍停顿一下,又吻上去,含住她的下唇。

    “我爱你,真到那个时候的话,我一定会退让。”

    因为他跟你说的那种丈夫不一样,他爱你要多得多,永远会让你得偿所愿。

    这一生都只有林杳抛弃他的份,沈郁白从一开始选的就是单行道。

    这年的大雪下得异常猛烈,冰封了三里路,雪堆积在大马路上,连车都不通,叶子上都结了一层霜,草丛里还能寻到几朵霜花。

    林杳从隔壁借了两把铲子来,跟沈郁白两个人一起铲着家门口的雪,好不容易清出一条路来,回头一看,又盖了一层。

    她呼出一口浊气,白雾翻滚上扬,林杳摆了摆手,失望道:“算了算了,完全是无用功。”

    把铲子还回去以后,林杳惦记着阿婆,摘了手套拨了个电话过去:

    “家里的暖气还好吗?雪下太大了别出门,有什么需要的我给你送过去。”

    “啊,你在舅舅那儿?行吧,反正都差不多,叫他们也别出门,外面是暴雪。”

    “我?我在——”林杳抖了抖自己伞上的雪,“我在家里待着呢,好得很。”

    沈郁白都听笑了,无声地对她做口型:“说谎不打草稿。”

    林杳把他推开,用眼神示意他别捣乱。

    打完电话报平安以后,两个人一个脚印挨一个脚印地往家里走,林杳的大衣衣摆被雪沾湿了,鞋子里也灌了雪进去,袜子都湿透了,脚都冻麻了。

    沈郁白把屋子里的暖气打开,叫她去被子里捂捂。

    “别。”林杳换掉袜子,拒绝了,“天气冷了,人容易犯困,我一进被子就想睡觉。”

    沈郁白不大理解:“想睡就睡。”

    林杳窝在沙发上,打开电脑,活动了一下肩膀,说:“不行,还有个监控没查完。”

    话是这么说,但是她看了没一会儿眼皮子就耷下来,强撑着支撑了几分钟,还是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林杳还是凌晨两点才回家的,在外面蹲人蹲到那个点儿,下了大雪堵了路才紧急回家,一晚上也没睡到几个小时,早上按生物钟醒过来,去外面铲雪用了一身力气,这个时候累到想睡觉也正常。

    沈郁白把她手里的电脑抽走合上,一手扶着腰,一手穿过膝窝,把人抱了起来,放在卧室的床上,掖好了被子免得灌风。

    他临走时多看了一眼,发现林杳把他睡觉的坏习惯也学了过去,脚本来就冻红了,还下意识往被子外面伸。

    没有办法,沈郁白找了个绳子,把脚那头的被子捆起来,林杳整个人像被拆开了一半的糖果,尾部被堵住,脚没办法伸出去了。

    睡到下午天都快黑了才从床上起来,林杳趿拉着棉拖鞋去客厅接水喝,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没看见沈郁白的人,正准备打电话呢,听见院子里传来动静。

    她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沈郁白正蹲在雪地里捣鼓什么东西。

    林杳敲了敲玻璃,问他:“你在外面干什么呢?”

    沈郁白回头,顶了一脑袋雪,擡手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摁开打火机,点燃引线。

    爆竹一个接一个地在白色的雪里炸开,飞溅的火星跳进雪堆里以后就杳无声息,迸裂出来的火光像碎在地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就出现了一霎,随即就没了踪影。

    林杳的眼睛里都是亮的,听见几声闷响从玻璃对面传过来,声音不是很大。

    沈郁白抖了抖衣服上的雪,从院子回来,“过年的时候买的爆竹还剩一点儿,放在那儿也是浪费。”

    她叹一声:“我故意留了一些,准备等着雪停了拿去给我舅舅家的小表妹玩儿的。”

    他一时失语,眨眼间抖掉了睫毛上挂着的雪,找了个补救的办法:“等雪停了再去买就是了。”

    林杳看他一眼,伸手挑掉他眼睛上的雪粒,“问题不大,可以送别的。”

    晚上沈郁白在手机上搜了一下“冬天情侣应该做什么”,跳出来一条某乎的问答,点赞最高的回答列举了7条,他顺着往下看,表情僵了一下,立马把手机摁灭

    这届网友,哪里都能混成无人区。

    半夜里林杳动了动脚,脚尖触到沈郁白腿上,冻得冰凉,沈郁白被她踢了一下,慢吞吞掀了眼皮,手伸下去握住她的脚尖,用腿压着固定,帮她捂了一会儿,然后又困得睡了过去。

    夜还静悄悄的,只有雪花下落的声音。

    暴雪没持续多久,雪停了以后,冰还没化,距离最近的滑冰馆开始招揽生意,gg贴得满天飞。

    林杳没滑过冰。觉得还挺新奇的的,但是试了好久也没办法在冰面上正常行走,走几步就要倒,沈郁白就在一边护着。

    她坚持了一会儿,走累了就不想玩儿了,扒在一边的围栏上不想动,脚底像抹了油一样,两腿都不听使唤。

    沈郁白租了一个冰车,让林杳坐进去。

    一开始她还觉得这怪省力的,沈郁白在前面滑,拖着她的车就行,结果等她坐上那个矮矮的冰车以后,看见别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又突然觉得尴尬,戴上了护目镜,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场地里有几家刨冰店,林杳去尝了下,感觉都没有小时候那家老奶奶做得好吃,果酱的味道也像注了水一样,不甜。

    她尝了几口就不太感兴趣了,扔给沈郁白,两个人在店里坐了一会儿,沈郁白问她:“还学滑冰吗?不想学了我们就回家。”

    林杳看着脚上的滑冰鞋,“啧”了一声:“还挺不甘心的。”

    他倒是挺无所谓的,把吃完的刨冰碗一推,“这有什么,今年学不会明年再来,明年还不会,后年接着学,这店也没那么容易倒闭。”

    “行。”林杳很轻松地笑了下,“那你得负责把我教会。”

    “只要你不说分手,我们还在一块儿,我就会一直教你。”

    这话说得古怪,林杳也摸不清怎么话题从滑冰岔到了感情问题上。

    “我为什么要分手?”

    沈郁白笑了下,没多说什么,只简单回应:“不分就行。”

    其实就算你某一天腻了,不想要他了,想学滑冰的时候还是可以来找他,他会答应的。

    沈郁白了解自己,他就是这么没底线。

    雪场的冰化掉了,春天的花又开了,人行道两边的树木渐渐抽出了新芽,又是新的一年。

    四季流转,不过是无数个分秒的轮回与重叠。

    无所谓,他们还会在一起。

    还有最后一章番外,明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