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2003)顶多喝交杯酒而已。◎
叶词找不到呼吸了。
他舌头受伤的地方结了小小的疤,探进来,沿途所经之处不只令人晕眩酥麻,还有疤痕细微的异样感,刮舐时引来强烈刺激,使人在沉醉与清醒之间拉扯,不得其法。
叶词的手腕抵在梁彦平肩头,力气薄弱,太久没跟他接吻,上回不算,这会儿唇舌交缠,却是一种微妙的陌生,没有以前亲密炽烈的滋味了。当然,五年半的隔阂,大家都变了很多,怎么可能还是从前的那人呢。
叶词感受到的是一个崭新的梁彦平,这个梁彦平身上带着她不曾参与的人生阅历,在异国求学、创业,赚取成功,发生过与她无关的情爱,被别的女人倾慕、眷恋。现在的他更加成熟强势,也更懂得权衡利弊,这一秒可能动情,但下一秒就会抽离,恢复理性。
这样的梁彦平让叶词失去掌握,于是有些茫然。
他对她到底什么感觉,现在这样算什么呢?不确定,不知道。
「咚咚」两下叩门声响起,服务生端着果盘进来。
叶词瞬间清醒,想要撤离,谁知他却没有丝毫避嫌的意思,只是顺势把头转向另一侧,依然吮着她的嘴唇没有松开。
服务生推门一愣,似乎倒吸一口气,然后假装看不到,低头放下水果就走。
叶词脸颊飞速涨红,睫毛乱颤,这才有了挣扎,匆忙把他推开。
梁彦平大好的兴致被打断,睁开眼眸看着她,倒没说什么,泰然自若般回到原位,双腿交叠,胳膊搭着木椅扶手,掏了支烟点上。
叶词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巴。
梁彦平转动圆桌,把果盘转到她面前,又将她刚刚喝过的碳酸饮料拿走。
“吃水果。”他说:“别喝饮料了,里边全是色素和防腐剂。”
叶词问:“你是不是管太多了?”
梁彦平面无波澜:“在你嘴里尝到都是甜的,你说香精和糖分有多重?老爱吃这些垃圾食品,难怪你个子长不高。”
叶词瞪大眼睛恶狠狠剜他。
梁彦平抽了会儿烟,转头瞧着,声音放软:“没关系,矮子有矮子的好处。”
“会不会说人话,能换个好听的词儿吗?”
他莞尔失笑:“娇小,玲珑,小鸟依人,这样行吧?”
叶词转头望去,发现他笑起来眼尾浮现一条很淡的纹路,显得异常性感。
“梁彦平。”她说:“你老了。”
“你也不如小时候可爱了。”他擡手,温柔地将她发丝别到耳后:“以前很会撒娇,黏在人身上像个挂件,嗲声嗲气,爱吃醋,占有欲特别强。”
叶词笑笑,推开他的手,挑眉道:“你再去找个不谙世事的嫩妹呗。”
梁彦平没有搭话,默然看她许久,眼睛像夜一样深,望不到底。
“叶词。”他淡淡开口:“那天我就在想,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闻言她表情微滞,随即笑道:“我一点儿也不想回头。”
“也不怀念吗?”
“没那个时间和精力。”叶词面不改色,沉静得像一片冰湖:“我很珍惜生命,生活永远是现在和将来最重要,因为看得到希望。只有懦弱的人才会沉溺于过去,而我对于无法改变的事情没什么兴趣,耿耿于怀只会自讨苦吃,不是吗?”
梁彦平默然听着,半晌后点点头:“你说的对。”
两人各怀心思用餐,叶词已无饮酒的兴致,老老实实吃菜,喝汤。
不多时,梁彦平买单结账,从酒楼出来,上了车,他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扫两眼,告诉叶词:“我同学来津市,现在在夜总会等我过去,你要一起吗?”
她说:“你的同学我也不认识,去干嘛?”
梁彦平面无波澜,随意般开口:“王林祥,你应该见过。”说着稍作停顿:“在北都的时候。”
叶词从后视镜里与他视线交汇,仓促的一眼,匆匆别开。
她不吭声,算默许,梁彦平径直开车赴夜总会。
*
金鼎王朝是津市最大的场子,一入夜,灯光酒色红绿相映,气派的招牌闪得像钻石,才晚上八点过,门口停满进口轿车。王林祥出来接人,看见老同学,当即张开双臂准备上前拥抱,这时又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不由得愣住。
“彦平……叶小姐?”
叶词朝他点头笑笑。
王林祥揽住梁彦平的肩,手掌拍两下,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似询问,又似调侃。
没记错的话,几个月前他带黎小姐出来聚餐,大家还说等着喝他喜酒,谁知现在身边换成叶小姐,精彩精彩,稀奇中透着古怪的合理,却不知中间发生了些什么。
不过看两人举止并不亲密,又不太像旧情复燃的样子。
“春节怎么跑到津市了?”梁彦平问:“不用在家陪太太?”
王林祥挥手叹道:“别提了,大过年非跟我吵,为点鸡毛蒜皮闹得不可开交,谁耐烦听。这不和两个单身的朋友开车到处玩儿。”
梁彦平问:“你们今晚住哪儿,我帮你订酒店。”
“不用不用,都安排好了。”
叶词安静走在一旁,没有当年叽叽喳喳挽着梁彦平蹦蹦跳跳的影子。王林祥暗自感叹,岁月不饶人,大家都变了。
走进夜总会,男男女女擦肩而过,梁彦平不着痕迹擡起胳膊,虚揽着她,隔绝陌生人的碰撞。
到卡座,两位青年男子擡手打招呼,身旁各坐着一位妩媚性感的漂亮姑娘,低胸装,小蛮腰,白皙长腿,妆容艳丽,五官姣好。
这边刚坐下没一会儿,那边倒酒,女孩与青年嘴对嘴喂了起来。反正出来玩互不相识,他们并不在意旁人的观感。
而王林祥却有些尴尬,招来服务生转开注意力:“叶小姐,你想喝什么,随便点。”
其实大可不必这么顾虑,叶词常年跑饭局酒局,什么活色生香的场景没见过,她又不是初出茅庐单纯无辜的小丫头。
“我要点一支路易十三,你不会翻脸吧?”叶词指着酒水单挑眉。
王林祥异常慷慨:“随意,你高兴就行。”
夜总会卖的酒水远远高出市场价格,叶词平日跟在康建国旁边察言观色。什么时候该点贵的,什么时候该省着点儿,她一目了然。有时遇到特别讨人厌的货色,她能跟九叔打配合,把对方宰得底裤都不剩,回家偷着哭。
今晚就算了,没有捉弄使坏的兴致,叶词随便要了一杯普通的鸡尾酒。
梁彦平起身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来看见叶词和王林祥凑在一块儿聊得投入。
断断续续听了会儿,原来她在打听一建挂靠的费用。
梁彦平脱下大衣,点了根烟,百无聊赖地歪在沙发里,胳膊搭着椅背,修长的手指若有似无抚摸额头,目光放空,安坐于纸碎金迷,又像置身事外。侧脸是瘦削的,迎着混沌暧昧的光线,睫毛仿佛飞累的小翅膀,偶然扇动,落下漆黑阴影。外表优美,骨子里疏离冷淡,性感而耐人寻味。
年轻女孩扭着腰肢上前,靠在他身旁落座,手撚酒杯,香风阵阵,倾身贴附他耳畔低语。
不知听到什么,梁彦平莞尔轻笑。
音乐声震耳欲聋,叶词头脑有些昏沉,往后靠着沙发,闭上眼睛揉捏眉心。
梁彦平忽而凑近,问:“你不帮我挡挡?”
她语气淡淡:“怎么了,要我替你跟她嘴对嘴喝酒吗?人家看上的又不是我,美女主动献吻,你应付一下呗,不是很会调情么。”
梁彦平说:“我要能喝酒,用得着应付?”
“别拿那点小伤说事儿。”叶词烦道:“不能沾酒,烟倒是抽这么狠,逢场作戏而已,矜持什么?”
“你很想看我和别人亲热是吧?”梁彦平双眼眯起,带笑的语气透着讥讽与阴沉:“要是的话我满足你,别说喂酒,表演春宫都行,你要看吗?”
叶词头脑发热,冲动之下险些顶嘴说好。可对上他冷冽的目光,心脏猛地一跳,不由得咬咬唇,偃旗息鼓。
两人没了言语。叶词抱着胳膊闷了会儿,倾身往前,端起自己那杯鸡尾酒,转而与梁彦平身侧的女孩碰杯,解释两句,就此作罢。
梁彦平双腿交叠,闭目养神。叶词稍稍挨近,问:“你带我来,就为了给你挡桃花?”
他没搭理。
她又问:“国内夜生活精彩吧?你出去应酬,没有擦枪走火过吗?”
梁彦平擡眸端详,沉声反问:“你出去应酬都这么跟人喝酒吗?”
叶词撇撇嘴:“我又不是男的。顶多喝交杯酒而已。”
“交杯酒,而已?”他重复。
叶词被那目光盯得满不自在,深吸一口气,理所当然道:“干嘛这么震惊,国内酒桌文化就这样,气氛拱到那儿,不喝下不来台。”
她混迹多年,见过太多声色犬马,酒桌上的男人都丑陋得很,三杯黄汤下肚,左拥右抱,低级的面目就再也不受控了。
好在她跟着康建国出去应酬,康建国终究当她是晚辈,有什么过分的活动会提早把她打发走,不让她参与。
梁彦平听完冷笑:“受教了。”
叶词摸摸鼻尖,饮尽杯中酒,没一会儿被隔壁桌的动静吸引,伸长脖子张望,之后索性起身过去看热闹。
隔壁土大款摆开阵仗,桌上铺满几十只酒杯,每个杯子下面压五张百元大钞。都是高度烈酒,这钱不好拿,但还是有人抢着上去挑战。只见一个男的蹲在桌前,一口气闷了十杯,惹得周遭欢呼雀跃,起哄连连。
“我靠。”叶词咋舌:“也不怕胃穿孔。”
她摇头嗤笑,往后晃了晃,一只将她托住,接着顺势一捞。
天旋地转,叶词稳稳地落到梁彦平怀里,坐在他腿上。
“热闹好看吗?”他眉眼低垂,声音轻轻地,只有两人能听见。
“嗯,还行。”
“把你见识过的龌龊事说给我听听?”
叶词喉咙干涩,舔了舔唇:“比如……两个已婚的中年人相互坐大腿,当众玩小蜜蜂划拳。”
梁彦平黑眸晃动,低下头,往她湿红的嘴唇亲了一下。
“还有呢?”
叶词懵懵地:“还有男的把太太送给自己老板,太太怀孕,分不清谁的,他们就凑在一起过日子。”
梁彦平把人搂在臂弯,一下一下吻了起来:“接着说。”
“嗯,九叔一朋友,结婚多年,嗯,孩子都上大学了,他醉酒后居然点了一个男公关的台……”叶词脑袋迟钝,忽然没法思考:“梁彦平你占我便宜?”
他吮着她的唇:“怎么了,要报警吗?”
甘甜的酒精与清冽的烟草味缠绕,幽暗中释放出蛰伏的欲念,嘈杂音乐屏蔽理性,叶词半磕着眼,神智迷醉。
两人窝在角落接吻。
这里没有谁会去刻意关注意乱情迷的男女,大多见惯不怪,该喝酒的继续喝酒,玩骰子的专注玩骰子。服务生来来去去,视若无睹,只要不是做起来就行。
不知过了多久,梁彦平把困觉的叶词放在一旁,用大衣盖好。
王林祥随手推推他的膝盖,递了支烟过去。
“叶小姐醉了?”
“嗯。”
“你们事务所什么时候开工?”
“初九。”
王林祥笑叹:“我们单位放到元宵你敢信吗?还不如早点上班,在家闲着容易吵架,相互看不顺眼。要知道结婚以后会变这样,我肯定不着急,晚几年再走进牢笼。”
梁彦平闻言笑了笑,神色淡淡。
王林祥往那边瞄了眼:“你和叶小姐分开那么久,还是顶不住旧情复燃?”
他没吭声。
“决定重修旧好了?”
梁彦平缓缓吐出薄烟,深邃的眸子添一层难以捉摸的雾,略微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王林祥哑然失笑:“没有?那你还这么对待人家?”
梁彦平不语,拿过烟灰缸把烟掐灭,拍拍手:“时间不早了,我先带她回去。”
王林祥叹气:“好吧。”
他将大衣搁在臂弯,轻而易举拉起叶词,搂着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