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星没想到沈沂第一个问题是这个。
她愣怔了几秒,然后感觉鼻头一酸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角落到枕头上。
说实话,她躺在这里睡觉时也偶有清醒,总不可避免地想到沈沂。
想他知道这件事以后会是什么反应。
但从未想过会是这种答案。
“疼”沈沂见她哭了,用指腹轻轻把她眼泪擦掉,“对不起,赵南星。”
赵南星轻笑:“你道什么歉啊?”
该道歉的人是她。
是她没保护好这个孩子。
仅此而已。
“你哭了。”沈沂问:“用不用叫医生?”
“不用。”赵南星拒绝:“我不疼,躺在这儿当休息了。”
“你今天不上班?”赵南星又问。
“不上。”沈沂说。
他这工作又没全勤,也不需要打卡,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除了出庭不能迟到和旷到之外,在律所上班很自由,甚至不去都不用打招呼。
赵南星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又不知道该跟沈沂说什么。
沈沂便问她:“吃早饭没?”
“吃了一点。”赵南星说。
她刚恢复好的精神在这一场紧绷的拉扯之中被消耗殆尽,困意再次袭来。
“要不要再吃点?”沈沂问。
赵南星还没来得及回应,已经睡了过去。
她这几天的睡觉像昏迷,似是要把以前那些日子的觉都补回来一样。
平日里浅眠的人在病房里睡到不省人事,一天固定醒三回,醒来吃点东西,和人聊会儿天然后又沉沉睡去。
甚至她每次醒来时在床边的人都不固定。
有时是商未晚,有时是季杏,有时是周淑,有时是沈沂。
最离谱一次醒来时床边坐着程阙,把她吓了一跳。
程阙却依旧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儿,“嫂子醒了?沂哥去见当事人了,很快回来。”
赵南星:“……哦。”
程阙对她嘘寒问暖,她便一一回答。
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偏偏程阙不觉得。
但那样的事情也只发生过一次,后来几乎都是沈沂在一旁。
她要去卫生间,沈沂便把她抱进去放在马桶上,而后再出来。
赵南星感觉自己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
但她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再出什么事。
经过一周的休养,也临近年关,周淑天天念叨着今年要备些什么礼,叮嘱赵南星今年就回家里过,可以带上沈沂。
赵南星低咳一声:“还得回他家呢。”
“没事。”沈沂在一旁听着,及时应声:“回妈这里吧,我也在。”
“那你家那边儿?”赵南星望过去:“不回去也没事?”
“我去说。”沈沂说。
赵南星抿唇:“行。”
从沈沂知道有了这个孩子以后,表现得都很平淡。
他来陪床的反应都像是赵南星生了一场病,而不是差点流产。
自始至终没有和赵南星说过孩子的任何事。
赵南星心里也没底,不知道他对这个孩子是什么态度。
但他日日来,所作所为都尽心尽力,又会给赵南星一种他其实在期待这个孩子的错觉。
赵南星最近有心无力,身体的疲惫根本撑不住让她去好好跟沈沂谈议这件事。
最终便搁置下来,但这始终也是赵南星心里的一个疙瘩。
腊月二十六,赵南星才出院。
出院这天,季杏和陈渝都来看了她,还交代了她一大堆注意事项,赵南星听得脑仁疼,最后无奈反问:“我难道不是医生吗?”
季杏一怔,吐了吐舌头卖萌:“我给忘了。”
赵南星:“……”
沈沂刚好去办完出院手续回来,表情有些凝重,不过在进入病房之后又恢复温和。
不仅跟季杏和陈渝打了招呼,还买了伴手礼。
他做事向来周全,方方面面都照顾到。
季杏和陈渝道了谢,还悄悄埋怨赵南星:“当时还真以为你们不认识呢。”
尤其季杏对沈沂的印象很深刻。
所以当时医院疯传赵医生的丈夫很帅,堪比超模男星的时候,她也急匆匆地跑来,结果发现是她曾经犯过花痴的小哥哥,还是当着赵南星面犯的。
季杏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还是硬着头皮打了招呼,沈沂的目光还在季杏身上稍停留了下:“我记得你。”
季杏挠了挠脖子:“我也记得你,姐夫。”
改口速度奇快。
沈沂给季杏她们的伴手礼里有一个小钱包,看上去不大,但价格不菲,官方价格5999,还有一条丝巾,官方价格4000。
加起来是个很吉利的数字。
陈渝是稍懂一点奢侈品的,这种虽还够不上奢侈品的范畴,但也算轻奢。
一份伴手礼几乎是她们两个多月的实习工资。
确实昂贵。
季杏和陈渝商量之后便要还回去,但赵南星却道:“他送你们的就收下吧,一点心意。”
后来陈渝查了下沈沂的身价,又决定拿回去。
“年入几百万的大律师。”陈渝说:“不缺我们这九牛一毛。”
赵南星住院这些日子来,急诊科照常运转,并没有缺了一个赵南星就塌了天,只是大家明显累得厉害。
每个人的排班并未增加,还是按照原来的做。
赵南星的所有班都被徐嘉树和外科的张医生揽了下来,两人分摊倒也不算累。
但赵南星不在,急诊科的工作量似乎在一夜之间增大。
没有人冲在最前面,也没人有条不紊地安排事,更没有人能像赵南星那样,冷酷到像个AI一样,飞速处理好患者家属激动的问题。
差了一个掷地有声的存在。
所以赵南星出院时,有两三个急诊科的规培生过来问:“赵副,你什么时候还上班啊?”
另一个稍微懂事点:“赵医生,你是不是要调科室了?”
“不知道。”赵南星依旧冷着一张脸,声音清清冷冷的:“到时候和王主任商量一下。”
但她心想,之后到急诊科上班应该是不太可能了。
急诊科本来就是最能熬大夜、最累的科室,她如果坚持在急诊科,下一个进急诊的一定是她自己。
如果是她自己一个人倒无所谓,但她现在身上还背负了另一个人的存在,所以开始犹豫。
所以她也没给人个确切答复。
出院的路上,赵南星心情大好,打开了沈沂车上的音乐,是一首舒缓的钢琴曲。
“这么开心?”沈沂问。
赵南星点头:“终于能自由活动了。”
“其实,你医院那些同事挺好的。”沈沂说:“想不到赵医生在医院里,很受欢迎啊。”
赵南星微怔,“没有吧?”
“我听说你特别敬业。”沈沂说:“大家都很佩服你。”
赵南星:“?”
她怀疑自己跟沈沂待的不是同一家医院。
但如果细究起来,她跟医院同事们关系的缓和,似乎是从沈沂去了医院之后开始的。
沈沂很会做人,尤其长了一张讨女人喜欢的脸。
医院里的护士们看见他那张脸都愿意多听他说几句话,可是他话少,但在医院时总会跟护士们聊上几句,一些常会出现在他身上的带着伪善的笑意,熟稔地和陌生人寒暄,佯装熟络。
久而久之,护士们来她房里查房都来得勤,而且来了以后也都会夸她找了一个好老公。
沈沂会给医院的同事们送礼物,不管是不是急诊科的都送,尤其是妇产科的那些护士。
她还给梁医生送了一个Gi的包。
梁医生吓得要给她退回来,说不能收受贿赂。
赵南星虽不知沈沂在做什么,但送出去的礼物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她也劝梁医生收下。
并不是贿赂,单纯是同事之间的礼物。
梁医生还说:“看你们也不像是感情不和睦的样子,他对你啊,上心着呢。”
赵南星只是笑。
她不常笑,所以勉强挤出来的营业性笑容,也算不得多好看。
但要比她整个人清清冷冷时更平易近人些。
不管怎么说,赵南星都出了院。
她坐在车里看着这座城市的如梭车流,仿若自己是天空中自由翺翔的鸟,也终于可以实现饮食自由,所以等到车拐了弯,途径一家大商场时,赵南星提议:“我们去吃火锅吧。”
沈沂点头答应。
—
火锅是能让赵南星开心的存在,她还不能吃辣,所以两个锅底里一个是菌菇,一个是番茄。
坐在位置上等菜上来期间,赵南星才恍然想起,两人这么多年好像都没一起吃过火锅。
在外一同吃饭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若要追溯起来什么时候最多,大抵还要追溯到结婚以前。
虽然她和沈沂的婚姻带着点儿“陌生”性质,但两人在这方面倒是和一般从热恋期进入婚姻的情侣很像。
几乎所有的交际都在婚前,婚后相敬如宾。
那位更是在婚后一年就去了宜海,三年未归。
如今再回来,又才相近了些。
但其实对赵南星来说,沈沂在她眼里是一直没变过的。
是很多年前的那个沈沂,是会让她不自觉关注的存在。
赵南星在病床上躺了一星期,此刻迫切地想要走动,但沈沂却没让。
就连小料都是服务员调好送过来的。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赵南星吃得很开心,连带着面部都缓和了不少,会出现一点点小表情,不再像以往冷着一张脸,眼神也柔和许多。
沈沂不断地给她夹菜,但看上去心不在焉。
赵南星早就注意到,却一直没问,等到吃完后才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沈沂微怔,筷子上的肉忽然掉下去,他立马拿纸巾弄起来扔到垃圾桶里,“没有。”
他低敛着眉眼没看赵南星。
赵南星还怕自己突兀的关怀会让他不舒服,所以问得小心翼翼。
可现在看来是他更加可疑。
不过赵南星没再继续追问,她打了个哈欠,“走吧。”
沈沂结了账,顺势拉了她的手出门。
赵南星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忽地有一瞬间的庆幸——她当初是跟沈沂结了婚。
这家商场是赵南星常来的,所以对路线驾轻就熟。
电梯直达地下车库,赵南星上了副驾,余光却瞟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探出头去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看什么?”沈沂问。
赵南星也没隐瞒,把车窗升上去后说:“好像看见我爸了。”
不过是跟一个女人在一起,但看上去不像是陈涧书。
“我没看见。”沈沂说:“刚才开走的那辆车也不是你爸的。”
“可能是我看错了。”赵南星说:“又开始犯困。”
“那回去洗个澡睡觉。”沈沂说。
赵南星点头:“行。”
在医院里她已经练就了言听计从的本领。
等回了家,赵南星还是觉得自己好像见到了赵德昌,最重要的是他怀里抱了个女人。
赵南星不敢确认,但只是在想。
等到洗完澡上了床,她才拿手机在群里说:【刚才在商场我总觉得自己眼花了。】
【周公主:骗子,你怎么了?】
赵南星:【……还没消气呢?】
【周公主: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赵南星住院的事儿还是没瞒住,被周公主给知道以后,气得要跟她绝交。
在放完狠话的十分钟之后,周公主出现在病房里,带了一大堆补品,以及婴幼儿用品,十分夸张。
不过她嘴硬地说,并不是原谅赵南星,是给宝宝买的。
赵南星倒没多解释,她也知道周悦齐就这小孩脾气,过段时间就好了。
而商未晚插话问:【看见什么了?】
赵南星:【赵德昌和一个新女人。】
【周公主:不是吧?亲爹出轨这种事儿能被你碰见两回?】
赵南星:【……应该不是。】
赵南星还是不想承认这么恶心的事,最后笃定:【应该是我看错了。】
她刚回完消息,沈沂端着一杯热牛奶进来,顺势上了床。
依旧是那副心事重重的表情。
赵南星捧着温热的牛奶杯,试探着问:“是关璟案有新进展了吗?”
“不是。”沈沂摇头。
赵南星又问:“工作上出了事?”
“没有。”沈沂侧目望过来。
四目相对。
赵南星忽地福至心临,“是因为我怀孕的事?”
沈沂木着一张脸,没说话。
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赵南星此刻有些不知所措,她好像很难说出来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就去打掉这个孩子的话。
她这么一个视工作如命的人,可以为了这个孩子在床上躺七天。
如果要她躺一个月,她想她都可以坚持。
她也不敢再看沈沂的眼睛,低下头吹了吹杯中的牛奶,吹散一些热气蒸腾到脸上,带来了短暂的热气。
有点像沈沂这些天带给她的感觉。
“你想把孩子生下来?”沈沂冷着声音问。
问的时候手在被子里捏成拳,尾音也带着几分颤。
但赵南星陷在不可置信的情绪中,并没有注意到。
她愈生气,便愈冷静,以比沈沂还冷的声音反问道“不然呢?打掉吗?”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