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絮等了两天,意料之中等来了一个人。
苏蓝。
这位和白焰家关系成谜的“大姑姐”,总会在自己和白焰妈妈爆发冲突之后出现,对鹿絮进行一番冷嘲热讽的说教。
当然,在离婚前,这对鹿絮来说,往往是二次暴击,因为所谓的冲突,根本就是白焰妈妈单方面对鹿絮的压制,而鹿絮没有完全地逆来顺受全盘照收,鼓足勇气反抗那么一两句,到苏蓝那边,就成了鹿絮不尊重长辈。
唯一出乎鹿絮意料的是,苏蓝约了鹿絮见面聊。
其实这些年鹿絮和苏蓝总共也没见过几回,见了面也没话可聊,说白了就是互相看不上。
两人约在一家普通的茶室。
鹿絮看见苏蓝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惚,她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十五年前那个盛气凌人的白老师。
苏蓝如今也是老师,无论是气质还是打扮,都和当年的白焰妈妈非常类似。
鹿絮不喜欢和老师打交道,因为他们多少有点职业病,看似礼貌,实则强势。
鹿絮先到,点了一壶茶,要了一叠这家店的特色绿豆糕做茶点。
苏蓝紧随其后到的,自己倒了杯茶,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才道:“这茶叶是陈茶,味道差了些。”
鹿絮嘴角勾着抹笑,静静地看她表演。
或者说,是静静地看她模仿白焰妈妈。
苏蓝看了一眼绿豆糕又道:“这个绿豆糕很油润细腻,只有加入大量的猪油和糖才会有这个效果,虽然口味提升,但是很不健康。”
鹿絮点了点头,然后摁了一下铃铛。
有服务生过来:“请问您需要什么?”
鹿絮把绿豆糕端给他,笑容满面:“麻烦帮我打个包。”
服务生:“好的,您稍等。”
“顺便给这位女士换成白开水,谢谢。”
苏蓝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还算精致的茶具被换成了一次性纸杯,眼里有些难以置信。
“鹿絮你——”
鹿絮真情实感地疑惑看她:“有什么问题吗?”
苏蓝咬了咬牙,缓缓深呼吸。
鹿絮喝了口茶,慢吞吞道:“你们真的很容易生气。”
苏蓝冷静了一下,没有接茬,冷飕飕地看鹿絮:“鹿絮,你别阴阳怪气的,要不是为了白阿姨,你以为我想看见你吗?”
鹿絮似笑非笑:“打住,有一个问题,我真的好奇很久了,好奇了有十来年,以前我不好意思问,现在我决定来问问。”
“你是说,我和白阿姨到底是什么关系吗?”
苏蓝冷笑了一声。
“嗯。”
苏蓝盯着杯子里微微的涟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和白焰是同一天生日。”
鹿絮愣了一下,她倒是不知道。
但这个时候她提起这个,鹿絮就忍不住发散了思维,总不能说他们俩其实真是亲姐弟吧?
“五岁之前,我是白阿姨的女儿。”
鹿絮:?
苏蓝忽然叹了口气,神情也没了先前的刻薄尖锐。
“你应该知道,那年夏天,一连下了半个月的暴雨,咱们那边闹了不大不小的水灾。”
鹿絮一怔,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就出生在那个夏天,父亲就死在洪水里。
她的父亲是一个普通的电工,为了抢修线路,被断在水里的高压线夺去了生命。
“那段时间县医院里很混乱,我和白焰就是那会出生的,然后因为护士忙昏了头,我俩抱错了。”
鹿絮万万没想到是这么回事。
“我其实记得一点五岁之前的事情,白阿姨温柔,她的丈夫很儒雅,那会我叫他们爸爸妈妈,他们对我很好很好,我吃的穿的,都是同龄人里最好的。
五岁的时候,我亲妈和我亲爸离了婚,我爸调任高中,带着白焰,然后和白阿姨成了同事加邻居。
我爸一直觉得白焰长得不像他,认识白阿姨后觉得白焰长得很像白叔叔,而我反而长得像他,然后就起了疑心,去做了亲子鉴定。”
苏蓝的眼里泄露出一点异样的情绪,鹿絮心里诧异,却并没有说什么。
她和苏蓝,并不是什么可以分享秘密互相倾诉的关系。
“然后就换了回来,户口姓名什么的,都改了,这是两个父亲决定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出于什么,总之就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把事情办完了,那时候我们两家刚搬过去不久,认识的人也不算多,他们要求我们不要再提起这件事,就当抱错没有发生过。
他们好像是觉得这件事情很丢人,只要不再提起,就好像没有存在过。
白焰性格闷,换了家庭也没什么反应,我在家哭着要妈妈,我亲爸就把我送回了乡下奶奶家,一住就是十年,到高中才送回来上学。
但那个时候,我对白阿姨的感情已经很淡了,但白阿姨对我还是很好,只不过也从来不提从前的事情。
后来我才知道,也是那一年,就在我离开后,白叔叔出轨被发现,和白阿姨离了婚,为了争得白焰的抚养权,白阿姨费了很大的心力,之后,就成了所有人眼里那个严厉的白老师,再不是我记忆里温柔的样子。”
苏蓝擡起头,眼圈有点红:“所以,鹿絮,白阿姨是个命苦的人,在我们五岁那年,她失去了女儿,丈夫,家庭,这么多年来,她唯一拥有的只有白焰。
而你却自私地抢走了他,一次又一次,鹿絮,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白阿姨呢?她到底哪里对你不起了?”
鹿絮被她苦口婆心的最后一问直接问笑了,先前那点同情之心也被冲得七七八八。
“你笑什么?鹿絮你到底有没有心?”苏蓝怒视着她。
鹿絮伸手点了点桌子,忽然扯开话题:“既然你们都认为,我和白焰在一起,就是抢走了白焰,那你们为什么又撮合沈珏儿和白焰呢?难道沈珏儿就不会抢走他吗?”
“因为沈珏儿比你优秀,比你识趣,更因为白焰永远不会为了沈珏儿而背叛白阿姨。”苏蓝脱口而出,又尴尬顿住。
鹿絮笑起来:“你这么说,倒是好像让我更自信了一点。”
苏蓝面现懊悔之色,又恨恨说下去:“如果没有你,白焰不会干出任何出格的事,他一定会安安分分遵循白阿姨给他安排好的路线,一路深造,当一个纯粹的学者,过简单的生活。”
鹿絮见她激动得脸色微微发红,突然心里冒出一个有点古怪的念头。
“可是白焰喜欢的是我。”鹿絮故意激她,“和我在一起,我看他挺开心的。”
“那又如何?他该承担的责任不去承担,这难道是为人子该做的吗?”
虽然鹿絮很想问,白焰还有什么责任没承担,但是先前那股感觉却更强烈了一点。
“我说……”她死死盯着苏蓝的眼睛,“你其实是在嫉恨白焰吧?”
“你胡说什么?!”苏蓝声音都尖利了起来。
鹿絮了然:“你就是在嫉恨他。”
“你并不想看见白焰过得好,过得自由,你只是在借着白阿姨的名头站上道德制高点,给白焰和我添堵罢了。”
“因为你觉得白焰抢走了你原本的生活,对吗?”
鹿絮轻飘飘地说出自己的猜测,苏蓝脸色煞白,嘴唇微微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很好猜,鹿絮高中那会大概知道苏蓝家境不好,想也知道,单亲父亲并不能照顾好女儿,更何况她还被丢在农村老家十年,日子应该不会太好过。
而反观白焰家,离婚的时候虽然拒绝了抚养费,但是夫妻共同财产不少,之后又赶上了老房子拆迁,白焰从来就没缺过钱。
从苏蓝如今的行事作风和穿着打扮也可以看出来,她在刻意模仿白焰妈妈,模仿她的品位,模仿她挑剔的模样。
好像这样,才能显得她过得好。
“还有,你今天来告诉我这些,其实目的也不纯,你是在告诉我,我即便再次和白焰在一起,也不可能摆脱和白焰妈妈的矛盾,白焰对他妈妈来说越重要,我就越不可能过得好。”
鹿絮微笑:“你是想让我知难而退。”
苏蓝没说话,鹿絮自觉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就结账离开,还不忘带走打包的绿豆糕。
还没打到车,鹿絮就接到了白焰的电话,说他回来了,想去接她一起吃晚饭,鹿絮干脆取消了叫车,给他发了个定位。
等他的时候,鹿絮去旁边商场逛了逛,顺手给白焰买了一条领带,给白一泽买了个睡袋。
之前白一泽跟她睡一个被窝,夜里白一泽蹬被子,她又不太警醒,睡醒的时候一摸发现白一泽手臂都在外面,冰冰凉凉的。
小孩子就应该睡睡袋,鹿絮挑了个加厚款,心想这样就不怕着凉了。
白焰接到她,第一眼就看见了睡袋,抿了抿唇,笑容敛了一点。
“又给白一泽买衣服?”
“是睡袋。”鹿絮随口答道。
“哦。”
开出去一段路,鹿絮才后知后觉地扭头看白焰。
“你是不是又在生气我没给你买?”
“没有。”白焰一脸正直。
跟个人似的。
鹿絮气笑了:“再给你一次机会。”
白焰从善如流:“嗯,我吃醋。”
鹿絮从睡袋的大包装袋里摸出包装精致的小盒子。
“那行,吃着吧,这个我送给楼下保安小哥。”
白焰飞速瞟了一眼,一本正经:“不要给他,他不一定有合适的衣服搭配,这个领带跟我身上的这件西服颜色就很配。给我吧!”
“滚滚滚,好好开车。”
“旁边那个是什么?吃的吗?”
“啊这个,是苏蓝说重油重糖不健康的茶点,我寻思着不能浪费,打包回来了。”
“苏蓝?”白焰猛地皱眉,“她找你干什么?你别搭理她。”
“哦,没什么,”鹿絮假装无意,偷偷总余光瞟他的反应,“就是聊了聊你们当年被抱错的事情。”
白焰手指猛地攥紧方向盘,眼里罕见地迸出戾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