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芫度过了一个混乱的周末。
规行矩步二十来年,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一整个周末大半时间都窝在床上。
不看书,不运动,不定时定量地吃饭,不盯着闹钟给赵女士打电话。
她心里除了不自在之外,更多的是一种颠覆生活的兴奋感。
原来这种生活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和黏人的男朋友一起过一个颓废的周末是这样的感觉。
南舸是周日晚上走的,如果不是和学校离得太远,而南舸周一早上又有课,他甚至还想再赖一晚上,最后好歹被夏芫义正言辞地赶走了。
然而重新一个人霸占一整张床的夏芫在痛快地睡遍这张床的每个角落后,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大天亮。
凌晨一点钟,夏芫顶着疲惫的黑眼圈抱着手机坐在床中间,想——
这是怎么了呢?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么?
才两天而已,她就这么习惯跟别人分享同一张床了?
她打开手机,无意识地盯着和南舸的对话框,久久无语。
夏芫忽然发现自己和南舸并没有聊过多少,他们的相处模式和夏芫想象中的恋人很不相同。
想象中恋人之间应该有聊不完的话题,但她和南舸仅有的共同话题大概只有两个。
一个是母校,另一个是吴辰轩。
聊母校实在没什么好聊的,夏芫都毕业七八年了,她和南舸也并不是一个专业,无论是金融还是法学,她都和南舸的计算机专业聊不起来。
聊吴辰轩那还不够膈应人的。
问你到学校没?
这问题太蠢了,就算南舸自己游过江,这会也该到了。
问你在做什么?
这和“我想你了”有什么区别?夏芫自觉对着小自己九岁的男朋友说不出口。
夏芫斟字酌句,打了又删,最后对话框里还是只有一个“你”字。
对面倒是发过来了。
——睡不着,想你了,怎么办?
夏芫被他这记直球打得愣住。
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偏偏手指头还有自己的想法。
——那你好好想。
对面很快回复:
——骗子,我看见你正在输入好久了。
夏芫老脸一红。
——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不小心点开了。
——嗯,凌晨一点钟,不小心点开了男朋友的微信对话框。
夏芫心想:个小王八蛋。
——我的错。
夏芫一愣,对面继续发:
回来就被篮球队的叫过去吃夜宵了,忘了告诉你我早就到了。
夏芫把差点发出去的“?”删掉。
南舸不提,她其实不会想到这一点。
她一个人过了太久了,久到根本不知道亲密关系是什么样的。
从前她和父母关系表面融洽,但在父母严厉的教育之下,亲密关系仅限于每周按部就班地打电话,视频,或者回家过一个周末。
她和鹿絮十几年的朋友,早年也有过形影不离的时候,但随着步入社会和婚姻,各自有了自己更亲密的圈子,她们之间的关系虽然没有疏远,但也不再像学生时代那样事无巨细地分享。
她突然想起来鹿絮谈恋爱那会儿,那会她们还住同一个宿舍,每天一起跑自习室磕毕业论文,每当鹿絮对着手机傻笑的时候,她都十分恨铁不成钢,并且难以理解。
但其实鹿絮和白焰聊天也不多,大多时候是鹿絮对着两人的对话框笑,最疯狂的是,鹿絮哪怕换了几回手机,都把她和白焰的聊天记录保留着。
一开始是短信,后来是qq,再后来是微信,一天不落,全部留着,并时不时翻出来回味一番。
夏芫觉得恋爱使人变蠢。
但鹿絮却说:“我只是自己一个人偷偷地蠢,不给他发现。”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他并不会蠢,而且他应该也不喜欢我蠢。”
夏芫原地一个“哕”,说:“那你犯蠢的意义何在?为个憨批面瘫,不值得。”
鹿絮但笑不语。
但事实就是确实不值得,最近一次联系鹿絮是一个月前,知道她离婚了,孩子丢给了白焰,她自己不知道跑哪儿疗情伤去了。
不过夏芫其实觉得有些意外的,她虽然不喜欢白焰这个人,觉得他太过冷情,不提跟鹿絮别的朋友,就是夏芫自己,好歹跟白焰也是十几年的老同学,见了面如果鹿絮不在,他也是当她不存在的。
但白焰是在乎鹿絮的。
白焰和夏芫都是在本校读的硕士,两个学院离得很近,鹿絮工作后时常会回学校看白焰,碰上夏芫有空就会叫上一起吃饭,每次吃完饭,夏芫和白焰一起送鹿絮离开,鹿絮上出租车后,白焰总会不厌其烦地掏出手机拍下车牌号,然后和夏芫面无表情地对视一眼,看清对方眼里的嫌弃,分头离开。
类似的小事还有很多,比如说鹿絮喜欢喝酸奶,白焰偶然发现三食堂的手工酸奶最好喝,便每次都给她买。但三食堂不在学校里,在教职工宿舍楼那边,走路过去至少二十分钟,每次鹿絮过来,都是先见到夏芫,等上一会儿白焰才到,手里永远都有新鲜的酸奶。
夏芫觉得白焰其实也是蠢的,只是他蠢得浑然天成,以至于鹿絮没有发现。
南舸的消息又发过来:他们问我周末干嘛去了。
夏芫:……
她下意识想要问,但是却又退缩了。
她想,像南舸这样年轻的男孩子,真的愿意告诉别人自己交往了一个大他九岁女朋友吗?他的朋友们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待他?
但南舸的回复速度把她的胡思乱想打断了。
南舸:我说我去陪女朋友了。
南舸:他们羡慕死我了,然后就敲诈了我一顿小烧烤。
南舸:他们让我下次带你一起吃个饭。
南舸:行吗?
夏芫盯着最后最后两个字陷入了沉默。
行吗?
她不知道。
她只觉得心里酸涩得厉害。
突然语音电话响起,夏芫一怔,还是接了。
南舸的声音有点低沉,还带着一点点鼻音:“行吗?”
夏芫压了压情绪,努力平静地问:“这么晚,你还没回宿舍?”
南舸低低地笑:“回了,我在走廊上。”
“不冷吗?”
“冷,但是想跟你说说话。”
“……傻。”
“夏芫。”
“嗯。”
南舸叫了她一声,却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夏芫听见他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办,现在听见你声音我都会……”
夏芫:……
你别以为最后一个字你含糊过去我就没听见!
“好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
夏芫:……
你还知道。
“我给你唱歌哄你睡觉好不好?”
夏芫:?
夏芫:“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有,”南舸火速否定,“没喝醉!”
那就是喝了。
“喝了多少?”
“一小杯……啤酒。”
她知道南舸是个一杯倒,但是万万没想到一杯啤酒也能让他撒酒疯。
难怪她觉得今天南舸格外话多。
“我没喝醉,我给你唱歌。”
南舸像是极力想要转移喝醉的话题,不等夏芫回答,他就唱了起来。
“IfyoumissedthetrainI-mon
YouwillknowthatIamgone
Youcanhearthewhistleblowahundredmiles
……”
他唱的是一首老歌,名叫《fivehundredmiles》,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这首歌,但他此刻微微沙哑的嗓音确实很适合它。
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像挠在夏芫的心上,深夜的时候,人类的感性总会战胜理性,夏芫没有再说让他回宿舍的话,而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梦,早上醒来通话时间显示两小时,电池剩个血皮,差点就听不见周一早上的闹钟。
到公司一切正常,还是熟悉的气氛,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味道,这是金融民工们一天的开始。
“不良夜”群里很安静,周一是真的忙,顾不上摸鱼。
夏芫也泡了杯咖啡,从包里拿出楼下罗森买的三明治,三两口吃了早饭,又顺手补了口红,那边已经在叫开会。
夏芫工作组里的同事话都很少,原因在于她们组的老大尹丛是个喜欢阴阳怪气的中年男人。
开完会已经上午十一点,这个点大多忙完了囤积一个周末的工作,稍微闲了下来,可以得空在群里摸摸鱼。
“不良夜”群里突然炸出一条。
花桃桃:芫儿!你男朋友送花来啦!快来前台!
还顺便拍了张照发群里了。
一大束香槟玫瑰,点缀着满天星和几支尤加利叶。
秦业火速响应:好家伙,现在的小男孩这么会?
夏芫眼睛无意识地瞪大,她这辈子只收到过一次花,大一的时候,学校开始流行过三月七号女生节,全班男同学集资,给女同学一人发了一支玫瑰。
前台只有花桃桃一个人在,她冲夏芫促狭地挤挤眼,意思不言而喻。
夏芫一挑眉,不理会她的促狭,伸手把花抱过来。
心跳有一瞬间的加快。
花中间有张卡片,夏芫随手拿起来,打开。
很简单的祝福语,但落款却让夏芫变了脸色。
落款是一个吴字。
花桃桃很敏锐,发现夏芫脸色不对,小声问:“送花来的是花店的人,我也没问订花的人,不是他?”
夏芫冷了脸,把卡片随手扔进垃圾袋,拎着花往外走。
花桃桃问了句:“哎你追不上的,那店员十分钟前就走了。”
夏芫摆摆手:“我去楼下给垃圾分个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