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芫在楼下吹了会冷风，冷静了下来。
电话响起的时候，她刚刚走到旋转门。
“花收到了吗？”吴辰轩的声音还和初次见面一样温文尔雅，但夏芫只想撕开他这层虚伪的面皮。
“楼下的垃圾桶收到了，我替它谢谢你。”夏芫冷笑一声怼回去。
“这么绝情的。”吴辰轩笑起来，他笑的时候声音会略略低沉一些，撩人的意味很重。
夏芫刚想挂电话，就听见他继续说：“你跟叔叔阿姨说回去辞职，你不奇怪他们这两天怎么都没追问你结果吗？”
夏芫脑子里仿佛出现了一声卡壳的“咔哒”声。
是了，她就说哪里不对，原来是太平静了。
这两天她过得太好，以至于都有意无意地忘掉了，她如今到底身处怎样尴尬的境地。
“我跟他们说过了，我要来这里工作，想和你好好处，但由于之前的误会，你可能暂时不太愿意，所以我希望他们能给我们一点时间。”
吴辰轩语带嘲讽，不知道是在嘲讽谁。
“所以你放心，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催你辞职，也不会再催你结婚，毕竟——”
他又笑了一声，“你妈妈对我这个准女婿还是很满意的。”
夏芫无意识地捏紧了手机。
是满意，满意到了可以无视人品的地步。
“我有没有说过，我不可能跟你合作。”
“嗯，我记着呢，你说你有男朋友。但是恕我直言，带不出去的男朋友，等于没有。”
他话锋一转，继续道：“还是说，你更愿意辞职，或者跟你爸妈彻底翻脸。”
夏芫沉默，她其实很想说，她宁愿辞职，也不会答应吴辰轩的合作。
但事实就是，她的确没有这么说的底气。
直到这一刻，她都没有想好，接下来要怎么走。
工作，南舸，父母。
这三者注定了她最多只能选择其二。
而她能够放弃父母吗？不管是情理还是法理，都不可能。
工作和南舸，这两个是她如今的生活里仅有的光，她哪个都不想放弃。
但如果，如果非要选择其一……
夏芫垂着眼走进电梯。
电梯里是一整面的镜子。
夏芫擡起眼，眼眶里一片红血丝，看着有几分可怖。
回到办公座位上还不到五分钟，oa上有人找，夏芫看了一眼，尹丛两个字看得她头疼。
如果说她对这份工作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就是这位直属上司尹丛了。
高傲，自大，尤其是对女性偏见很深。
夏芫的工作组里只有她一个女性，尹丛是空降过来的，上任的第一句话是：“按照我的要求来说，我其实不希望我的团队里有女人，女人的抗压能力太差，我要的是一支狼性团队，而不是遇到一点事就哭哭啼啼的女人。”
女性和女人，一字之差，但其实很多时候能够体现出一个人根深蒂固的认知。
当一个男人用轻蔑地语气说起“女人”两个字的时候，就证明他的脑子是个二极管。
所幸夏芫有足够的专业能力，在屡次为团队作出决定性的贡献之后，尹丛不再明面上挑她的刺，更多的时候把她当成一个透明人，虽然夏芫本身也不缺项目，但她知道，私底下，其实尹丛把很多本该属于她的机会给了能力更平庸的其他人。
夏芫的事业心并没有那么强，她工作的原则底线是“责任心”三个字。
该她负责的东西，她会做到自己能做的最好，不该她管的事，她也乐得清闲。
钱少赚点就少赚点，她的物质欲并没有那么强，哪怕是基础工资，也够她生活和还房贷了。
尹丛：过来一下。
夏芫默默深呼吸。
平常她不乐意跟尹丛置气，这人什么骚操作她都懒得搭理，毕竟尹丛就算再看不惯她，也没有权利无缘无故地开除她。
“尹总，您找我？”
夏芫敲开门，忽略对方故意打电话晾了她五分钟的事情，语气平淡地开口。
“你刚才去哪儿了？”
夏芫有些嘲弄地看着他：“下楼抽了根烟。”
她故意这么说，是因为尹丛烟瘾很大，经常会在上班时间找个角落抽烟。
尹丛死死皱眉：“你们女的抽什么烟。”
夏芫随口报了个牌子，是那天蓉姐抽的女士烟的品牌，国内不太常见。
尹丛没听明白：“什么？”
夏芫耐心解释：“您问抽什么烟，我告诉您我抽的烟的品牌名，有什么不对吗？”
尹丛简直愣在当场，他没想到夏芫会来这么一句，愣是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还没引入话题呢，天就聊死了。
“我怎么听说你是带着一大束花下去的？”
“什么花？”夏芫一挑眉，打算装傻。
“玫瑰，你不承认也没设么用，犯不着在这种小事上跟我犟。”
“尹总见多识广。”夏芫不咸不淡地赞叹一声。
“你什么态度？”
尹丛发怒，压低声音对夏芫道。
夏芫觉得今天这人是不是大姨夫来了，暴躁得很。
“也是，你也到年纪了，你们女人到这个年纪，谈恋爱结婚是正常的。”
尹丛又很快压下了怒火，转而阴阳怪气道。
夏芫揉了揉眉心。
尹丛这人，工作能力可以，但是心胸委实不太宽阔，且一生气就喜欢开地图炮。
“我就知道你们女人就是这样，心慈手软，活该被人拿捏。”
“你们女人总是这的么拖拖拉拉的吗？都这样还出什么差，直接回家当主妇好了。”
“你们女人……”
诸如此类，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夏芫耐心解释：“我没有要结婚，我只是下去把花丢掉而已。”
“也就是说送花的人你并不喜欢？”
夏芫冷着脸：“尹总，这是我的私事，跟工作没有关系。”
尹丛冷笑一声：“你们女人总是这样，遮遮掩掩的，可最后呢，还不是一样，把恋爱结婚的成本全部由工作来承担。”
他大概说上了瘾：“谈恋爱嘛，恨不得时时刻刻聊着，开会都要抽空回信息，吵架了就更麻烦，不仅影响工作状态，还可能直接导致让别人来承担你的工作责任，毕竟你们女人总是这样情绪化我懂的。
结婚嘛就更加不得了，你们女人一结婚，再一生孩子，就一颗心全扑在家庭上了，根本不在意工作的，工作对你们来说，不过是个交五险一金混日子的工具罢了……”
听他越说越投入，越说越离谱，夏芫终于忍不住打断他：“尹总，你说这些真的很不尊重人。”
尹丛冷笑：“什么叫尊重？尊重是自己挣的，而不是别人给的，你尊重工作，我自然尊重你！”
“请问我哪里不尊重工作了？”夏芫忍无可忍，猛地上前一步，目光仅仅盯住对方的眼睛。
尹丛声音更大：“你哪点尊重了？上周你无故请假了三天，今天一早来又搞什么鲜花示爱，这里是工作场所，不是你想干嘛就干嘛的地方！”
夏芫用力地呼吸，把一些体现素质的优美词句压在嗓子里。
有时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这样轻飘飘的一根。
换作之前，她根本不会在意尹丛这样轻慢的态度，毕竟给她发工资的人又不是他，他除了膈应她一下，让她少接一些项目，并不能怎么样，但此时此刻，吴辰轩傲慢的笑声又回荡在耳边。
夏芫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眼神也隐隐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就连尹丛都被她的眼神吓住了一瞬。
“我说的有错吗？”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尹丛色厉内荏地反问。
“没错，”夏芫淡淡点了点头，目光嘲弄地从他脸上扫过，“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夏芫走出办公室，临出门前，她道：“五分钟后有个流程，麻烦你批一下。”
而后她不再管尹丛什么态度，疲惫地挪动步子，回到位置上，打开一个新文档，敲下“辞职报告”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