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芫联系了蓉姐,她重新回到了原本的公司工作,原因很简单,她需要收入。
与此同时,她报了个德语班,并着手复习报考雅思。
夏芫读的是法硕,不仅仅是出于一些正义信仰之类的东西才选择读法硕,她是发自内心地热爱法律。
上学的时候,她就想去大陆法系的发源地德国深造一番,但是夏父夏母阻止了她出国的打算,一来离家太远,一去可能几年才能回来,二来经济上也是很重的负担。
夏芫自己也做不到毫无心理负担地拿着父母的积蓄出国完成自己的求学愿望,便把这份打算留在了心里。
南舸那天在看到灯具退款的信息后,立刻打电话给夏芫,但夏芫只说她暂时不想装修了。
那天在新房子里发生的一切后来夏芫也没瞒着南舸,南舸知道夏芫父母有住过来的打算,因此夏芫说暂时不打算装修他也能理解,心想她有自己的打算。
但是一周之后,当南舸抱了两盆绿萝去新房子的时候,发现房子里站了几个人。
一个中介,还有看房子的两夫妻。
南舸试探着问了问是不是租房子的,中介却说是买房子的。
霎那间,南舸只觉得脑子里空白一片。
买房的夫妻俩很年轻,据说是刚刚领证,他们兴致勃勃地看过这栋小房子每一个角落,商量哪里可以放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哪一块窗帘可以用上之前看好的那块黄色格子布料……
南舸猝然间眼底一热,曾几何时,他和夏芫坐在客厅地板上,也是这样商量着装修的细节。
年轻夫妻对新生活的憧憬明晃晃地写在眼睛里,南舸忽然就有些看不下去,扭头离开了。
他没有立刻去问夏芫为什么要卖掉房子,似乎是下意识的逃避心理,他害怕听到自己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但鸵鸟般活着从来不是南舸的作风,所以他在冷静了一天之后,约了夏芫见面。
见面地点是夏芫定的,出乎意料,是在a大。
夏芫最近在慢慢接手之前的一些项目,包括a大的项目,因为她有基础在,又是a大毕业,多少有几分香火情,所以蓉姐就带上了她。
谈完项目已经是黄昏,南舸在楼下等她,夏芫下来的时候,看见几个人围着南舸,走近了才听见他们在聊挑战杯的事儿。
南舸的项目有目共睹,在这些学弟学妹们眼里,他是当之无愧的大神。
南舸微微皱着眉,他其实并不耐烦应对这些人,但是也不好赶人离开,便只要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一些问题。
南舸耐心告罄之时,一擡头,看见夏芫站在楼梯口,神色淡淡的。
夏芫今天穿着一身职业套装,很成熟的西装裙和低跟鞋,和南舸身边这群青涩却热情的笑脸有着明显的代沟。
夏芫听不懂他们讨论的东西,他们也不会把目光在夏芫身上停留,认为她是他们的同类。
南舸已经很久没看见化着凌厉的妆容、穿着职业套装的夏芫,在他的眼里,夏芫是天真的,脆弱的,矛盾的。
但唯独不是这样强硬的,凌厉的。
突然,有个男生道:“南舸,你这个项目太牛了,但是我又觉得有些太过理想化,要是有机会获得注资,你会不会改变想法,把它改得更商业化一些?”
南舸看着夏芫,忽然上前一步,绅士地停留在距离夏芫一米的地方。
“夏学姐专做项目评估的,夏学姐认为,一个项目,是追求理想化一些能活得更远,还是商业化一些更有机会被实现?”
南舸敛了笑,直勾勾地盯着夏芫,嘴里问的是项目,却又好像不只是在说项目。
夏芫沉吟了一下,还是道:“理想化和商业化其实都是刻板印象,有人觉得曲高和寡才是理想化,但其实真正好的商业化的东西,必然也是符合大多数人的期待值的,这难道不是一种理想化吗?所以这两者其实并不是天然冲突的。”
南舸盯着夏芫,忽然低声一笑:“狡辩。”
周围同学还闹哄哄地想要说些什么,南舸已经不乐意听了,伸手就去牵夏芫的手打算离开。
周围猝然静默下来。
夏芫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大家一副吃惊又死死憋住的表情,心里好笑又有些无奈。
夏芫想收回手,南舸却死死攥住不松手,夏芫擡头看他,却发现他表情并不像是在和他闹着玩的样子,反倒十分严肃。
“别闹。”
“我没闹。”南舸垂下眼睑,“我就想问问你,在你这里,我是你的理想化吗?”
夏芫沉默良久,道:“是。”
“那学姐的项目评估报告里,我这个理想化的项目,在接下去的投资计划里吗?”
他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不再掩耳盗铃,不再自欺欺人。
夏芫这回沉默地更久,一直到快走到校门口,她才道:“我准备出国读博。”
南舸闭了闭眼,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
“签证最快也要半年,我还要先参加雅思考试,加上申请学校,联系导师,一切顺利地话,明年夏天可以过去。”
南舸低低地“嗯”了一声,道:“然后呢?”
“然后,得先读一年LL.M,然后等教授看成绩挑人,读博大概需要3-5年,读完之后我还是想回来的,想回学校,当个老师。”
南舸又“嗯”了一声,声音更轻地道:“那我呢?”
夏芫迎着晚风,忽然笑了一下。
然后她看向南舸:“我不知道。”
她收回目光:“南舸,我没有能力,把你纳入我的未来计划里,我光是想要把自己从眼前的烂泥里拉上来,就已经用光了我所有的底牌。”
“南舸,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现在只想,也只能够,保全我自己。”
南舸眼睛发红:“夏芫,你有过哪怕一天,把我当一个男人来依靠吗?”
“你说你什么都没有,可你有我,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该怎么办呢?”
“问你什么呢?”夏芫平静地看着他,“让你为了我去和你的母亲决裂吗?还是让你为了我去我家里忍受无端的指责谩骂?”
“没有必要,”夏芫摇摇头,“真的没有必要,那太难看了。我不想让自己的人生下坠到那种程度,尤其是拖着你一起往下。”
“怎么?你还觉得,你擅自决定的这一切,还是为了我好的吗?”南舸恨得咬牙切齿。
“没有,”夏芫摇摇头,“我没有那么无耻,我在伤害你,我知道,但我别无他法。”
“是我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我想象得到和你在一起所有的困境,比如说父母的反对,比如说朋友的不认同,比如说熟悉的不熟的人随口一句我和你并不相配的谈论,我只是没有想到,当所有的事情全部叠加到一起之后,是一个我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了更多的负担。”
夏芫擡头看了一眼南舸,又道:“你上过学校bbs吗?”
南舸一愣,他很少进学校bbs,毕竟里面大多都是些无聊的灌水内容。
夏芫没再继续说下去,再说下去她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说什么呢,说她在bbs里被人阴阳怪气了几百层楼,说因为南舸,她在上学期间的一些照片和信息都别人翻出来了,并以此和南舸那几个赫赫有名的追求者做对比,以此证明她配不上南舸。
诚然,这些都是小事,甚至可以说是无关紧要。
但这些就像是最后那根牛毛细针,扎在了她早已被家庭逼迫到千疮百孔的心上。
她承受不了更多了。
她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见识过了这世间许多情感的真实,爱情也不过是那些情感之中的一种,她已经没有勇气,去把一切都放上赌桌,然后揭晓一个爱情最后的图穷匕见。
南舸无辜,他的确无辜。
但夏芫自己,难道就不无辜吗?
那天到底还是不欢而散,之后足足有一周,南舸没有再联系夏芫,夏芫以为他们这就算分手了。
一周之后,却又突然收到南舸的消息,说他挑战杯拿了奖,之前是比赛去了,太忙了所以没联系她。
南舸没提见面的事儿,夏芫也就不提,从网上挑了个不错的耳机寄到了学校,算作给南舸获奖的奖励。
南舸晒了朋友圈,配文是女朋友送的。
夏芫看着他状态底下空荡荡的,再一次苦笑,他和南舸,竟然真的连一个共同好友都没有。
之后几个月,夏芫的计划稳步推进中,她没提分手,南舸也就不提,两人一周见一次面,吃饭,逛街,做爱,像所有的普通情侣一样。
和所有的普通情侣不同的是,他们从来不谈未来。
夏芫的房子比预计卖出去的价格高了一些,因为她是要回笼资金,所以要求的是全款,这就导致卖房周期长了不少,最后房子被谁买下的夏芫其实也不甚清楚,对方没露面,是秘书来办的,夏芫也不了解流程,两眼一抹黑地跟着中介签了一堆文件,反正最后就顺顺当当办妥了,还完贷款之后,银行卡里多了几十万。
3-5年的脱产读书,夏芫心里其实是没有太多底气的,卡里目前零零总总有六十万左右,算一算也就是勉强够生活。
夏芫叹口气,还剩几个月,还是得努力工作。
秋天的时候,鹿絮回来了,没两天就和姓白的又滚进了同一个被窝。
夏芫忍不住叹息,她和鹿絮到底是不同的。
非要说,鹿絮更像南舸,她是个能够自己发热的体质,她乐观,坚强,慈悲,她对白焰说是真爱也行,说是定点扶贫也行,但总之歪锅配扁灶,一套配一套。
而她呢?
她是个骨子里自私、冷血的人,她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