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芫中秋的时候回过一趟家,站在家门口,赵女士问她:“分手了吗?”
夏芫回:“没有。”
于是赵女士在她面前关上了门,隔着防盗门跟她说:“那说明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们这对父母,你又何必回来?”
但其实这个时候,夏芫和南舸之间的隔阂已经很深了,冷静来说,夏芫知道他们的分手是必然。
只是事到临头,她还是在逃避,不愿意去把分手两个字说出口。
她这辈子没谈过恋爱,也没分过手。
没人告诉她,这种事情该如何收场。
南舸在短短几个月里变了个人。
他很少笑,沉默了许多,即便是在最亲密的时候,他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以前,他有着十九岁的男孩子才有的莽撞和冲动,会喘着粗气告诉她自己有多爱她,把她弄疼,再小狗子一样讨好地舔舐淤青的指痕。
但现在,床笫之事却成了唯一泄露他平静表象之下的疯狂,他会露出痛苦的眼神,描摹过她的眉眼,却不发一言。
夏芫和父母的关系终于还是降到了冰点,连最基本的体面也无法维持下去,但夏芫其实仔细想想又会明白,所谓的体面,也不过是她一直以来的委曲求全换来的,她的父母从来没有为了维护他们的关系而克制过自己。
于是夏芫又觉得自己愈加地悲哀。
a大考试周的时候,夏芫在a大的项目顺利完结了,她开完结项会议在学校里逗留了一会。
没遇到南舸,她来之前也没有提前联系南舸,南舸大三之后就拿着自己获奖的项目拉了个团队挂在他爸公司底下开始创业,大三课业挺忙,他就更加忙了,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都算常事。
路过食堂的时候闻见了食堂里传来的油烟味,不算好闻,却让她莫名怀念。
有关食堂的印象总是很好的,从前,是她还算自由的求学七年,之后,是和南舸在一起最快乐的那段时光。
于是她脚步一转,决定去食堂吃个饭。
夏芫要了份铁板牛柳,结果点完才想起来,食堂只接受校园一卡通刷卡,不接受直接付款,毕业前不提,后来她来食堂吃饭只需要点好饭菜,找个空座等南舸端上饭菜过来就行,一时倒是忘了这一点。
后面还排了不少人,夏芫这一愣神,后面人就有些疑惑了,夏芫脸红了,正犹豫是厚着脸皮让后面排的学生帮自己刷卡自己给她转账还是干脆说自己忘了带卡赶紧离开。
也就犹豫了两秒钟,旁边伸过来一张卡,摁在刷卡器上。
“滴”一声。
夏芫扭头一看,愣了,竟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杨哥”。
“看什么?请你吃顿饭不行?”杨哥有些别扭地虚张声势。
夏芫便笑:“谢谢。”
“不用,”杨哥含糊过去,“我去那边点碗面。”
窗口内,铁板牛柳饭开始制作,特制的椭圆形铁盘被烧得滚烫,被飞快地刷上油,磕上一个鸡蛋,盛一勺提前炒好的牛柳,再盖一勺饭,最后浇上特制的酱汁,放在木制托盘上,端回来还在滋滋作响。
半熟的蛋液蛋皮裹一勺泡满酱汁的米饭,浓郁鲜香,一口满足。
这个窗口是夏芫上学的时候就有的,这么多年,味道始终如一。
只是窗口排队的学生换了一茬又一茬。
食堂里人多,免不了拼桌的,夏芫埋头吃的时候,有人来拼桌,夏芫擡头一看,是杨哥。
杨哥有些不自在:“怎么?我都请你吃饭了,还不能坐这吗?”
夏芫便笑起来:“没有。”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只是没想到你会请我吃饭。”
杨哥嗤笑一声,她面前是一碗哨子面,加了很多醋,酸香扑鼻。
“只是不想看你耽误后面人排队而已,这会儿都是刚下课的,饿都饿死了,还要被你耽误时间。”
“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谁让你来吃饭不带卡的。”
“我又没卡。”
“南舸的卡呢?他怎么也不陪你过来吃饭?忙死他算了,大三过去半年了,一个班的除了上课就没见过他几回,连做小组作业都找不见他人。”
夏芫笑容敛了下去,低头吃饭,没应声。
杨哥脸色讪讪,又道:“我不是那意思,你别多想。我是真的有点烦,上周小组作业他只提供了一组数据就全程摆烂,我们几个人通宵了好几晚上,哎我说这个真的不是想炫耀什么——”
“我知道。”夏芫打断她有些窘迫的解释。
杨哥的意思是,她不是在攻击她的年龄,不是在炫耀作为同龄人、作为同学独有的共同话题。
“嗯,你知道就好,我已经不喜欢他了,你放心。”杨哥垂下眼,脸色有些落寞,“以前我是觉得,你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才是,现在我才知道,我和他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是我太想当然了。”
夏芫不置可否。
吃到一半,杨哥才下定决心开口:“你和南舸分手了吗?”
“怎么这么说?”
“你不知道吗?”杨哥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摸出手机,调出南舸朋友圈背景。
“他以前背景是你们俩手牵手的合照。”
夏芫一愣,她完全不知道。
而现在的朋友圈背景,换成了一个人的影子,是南舸自己的。
夏芫其实一直都知道南舸会有些年轻人的小爱好,比如说会在朋友圈秀恩爱,会在各种节日里掐点送祝福,会给夏芫设置独特的来电铃声和聊天背景等。
总之是一些在夏芫看来有些幼稚,但是又让人心暖的事情。
夏芫没回答,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和南舸的关系现在已经让她无法自信地说出“我们没有分手”这句话了。
杨哥没等到回答,自讨没趣地耸耸肩。
“无聊,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谈个恋爱还跟初中生一样要死要活的,不嫌幼稚。”她语气愤慨地吃面。
“我怎么要死要活的了?”夏芫无语问道。
“前几天我们两个宿舍吃饭,南舸被灌了一杯酒,然后他就抱着酒瓶不撒手,说你不要他了。我们就问他,为什么不要,他说,你跟他说,你想换种活法,新的活法里没有他。”
杨哥冷笑:“我就不信你还能移民火星不成,还新的活法里没有他,搞什么虐恋情深啊?”
夏芫不答。
杨哥又道:“明明就是你不够喜欢他,你要是喜欢他,就算是去要饭,你也想带着他。”
夏芫一怔。
从成年人的角度来说,她想反驳,说你没有经历过你才能轻易说出这种话,然而事实上每个人能够背负的负面东西是有限度的,超过那个限度,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没有什么能超过求生欲。
真正狼狈的成年人,哪怕是只想有尊严地活着,就已经筋疲力尽。
什么山盟海誓,什么至死不渝,都只存在于幻想中那个足够强大的自己身上。
而事实就是,在遇到挫折之前,普通人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脆弱。
但夏芫又觉得她眼里那份无惧无畏的光很可爱,她不想去泼冷水。
更因为这样的目光和从前的南舸实在很像。
她最终也只是毫无说服力地说了一句:“我没有不要他。”
杨哥显然不信,面条吃完收起碗打算走,站起身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恨铁不成钢道:“你是不是急着结婚了?”
“没有。”
“那你急什么?你等他两年会死啊?”
夏芫诧异地看着她,没想到这话会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杨哥皱眉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现在忙成这个狗样,一方面是他确实跟我们不一样,另一方面,还不就是他急着想证明自己,拼出一份事业,好给你信心吗?”
她颇有些不解道:“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看起来都很聪明的,谈个恋爱就蠢得跟脑子堵住了一样呢?”
她说完自顾自走了,留下夏芫独自沉吟。
没几天就是元旦,夏芫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是南舸的妈妈。
夏芫对她的声音并不陌生,之前和吴辰轩相亲的时候,她总是会给赵女士发大段大段的语音,挑剔夏芫不够主动云云,她的声音强势而微微低沉,压迫感很强,像上级对下级发号施令一般,让人难以生出好感来。
电话里没聊几句,约了见面,夏芫最近闲下来了,就约在了街角随处可见的咖啡店里。
南舸的妈妈喝的是黑咖啡,上来先对夏芫加糖加奶的行为抨击了一番,说她年轻不小了也不知道控糖,然后话题一转就到了夏芫的年龄。
“我想你应该也知道——”
但她没能成功开启这个话题,就被人打断了。
南舸阴着脸,把手上的一个设备盒子用力砸在桌面上。
南舸妈妈的脸色瞬间变了。
“我有没有说过,有事找我别找他。”南舸用力皱眉,他不笑的时候和眼前的女人五官有一些相似,同样地说一不二,同样地强势。
只是相对于南舸妈妈眼里毫不掩饰的算计,南舸的眼神更加清正。
夏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想,距离吴辰轩知道他们的关系都半年了,这半年里,南舸妈妈一直没出现,原来是南舸一直在背后挡住了一切。
而可笑的是,她竟然一直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沉湎于自己的不容易,用繁重的学习计划和工作安排来把自己装饰得像一个忍辱负重的成年人,却忽略了,在这场有关爱情和家庭的战争里,没有人是轻松的。
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打扮了夏芫,夏芫一瞬间落下泪来。
还在对峙的两人都有些发愣。
却听夏芫道:“南舸,我们分手吧!”